第53章
張天縱這話,?放在當時的情況下無疑是十分冒險的。
固然,?他們也不清楚師傅方明想決定封山,又設下法陣的目的是什麽。
但方定海卻也不會讓對方獨自犯險卻不攔着。
所以,?眼看張天縱說走就走,?年輕僧人先一路跟上師兄,拿了獵妖工具,追着他就用手臂擋着門。
“我們一起,?有個照應,回來也來得及給三師兄一起煉阿伽陀藥。”
當下,?才二十歲的方定海将竹帽和蓑衣夾在海清色僧衣映襯的臂膀中開了口。
“而且,就算有危險,?兩個人也比一個人好。”
說着,?從來話很少的他還再次強調了一起這個詞。
二人這時都很年輕。其實一旦出去了,?真遇上什麽連方明想大師這樣的高僧都估計應付不來的劫數。兩個人去,?和一個人的區別還真是不大。
方定海這麽說,?只是不想師兄一個人。
雖然他的心一直是冷的,可這種情況,他無法坐視不管。
張天縱面對着他,?沒吭聲。
夜色中,?師兄弟二人過往多有論法之間的輸贏。
此刻,卻因為這不同選擇一個正對着門,?一個背朝着門。
可也就在這時,張天縱突然上前彎腰。先一把用手攬住六師弟這個大小夥子的脖子,使二人的額頭跟兄弟碰了一下才說話了。
“傻不傻,?這種事還搶,我說了,真的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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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天縱說。
“就算今天換做是另一個,方海問也舍不得讓你跟着他犯險,兩個人的危險永遠比一個人的危險大。”
“大家都把你當弟弟,所以你從小想守住的‘秘密’,我和方海問就算早就知道,也不會告訴別人。”
“你先是咱們的定海,才是別的,懂麽,別跟我去。”
話落,張天縱一手往發頂扣上那只竹帽,使一頭長發随夜色垂在玄色僧衣上,又如同道風般縱身跨過了那道金光。
方定海聽到他後一句手一頓,卻在這時被大師兄的手用力一推,以雷火咒擋住去路。
他人跌出去半步,想追出去,可是他的大師兄這時已經消失了。這時,一只手緊握着的年輕僧人才聽到耳邊有傳聲響起——
【“好好呆在廟裏,你我職責不同,你保護所有人,而我去救人,這才是我們的宿命。”】
眼前,那個巨大的金色罩子像兩道瀑布般分開又合上,金光後那一節節臺階後通向是對面陷入夜色的山巒湖泊。
這夜,師兄弟三人就這麽做下了一個改變他們各自命運的決定。
因為接近淩晨。生病的方海問被方定海先設法安置在禪房,并用井水浸過的布巾敷着發熱的額頭。
由于高燒未退,方海問蒼白的皮膚和嘴唇都是冷汗,但他卻時不時在睡夢中還在說話。
“定海……不能讓張天縱一個人去……絕對,不能讓他一個人去……大家要一直一起……”
方海問閉着眼睛。
因身體裏那無名的病症而痛的整個人都在發抖。
方定海知道。方海問到底放心不下這些。可他現在這種病重情形,也讓人跟着擔心。
所以不容多想,方定海先走出來到了寺廟的天王殿,又坐下盤起腿就運起了一道術法在山中搜尋起了師兄的聲音。
有傳聲在。張天縱走到哪兒,方定海和他還是能聯系上的。
而張天縱和方定海雖然行事風格不同,卻也是龍泉山實力數一數二的弟子。
當他一個人行走在山中,又用獵妖工具一刻不停采摘草藥。
其實,他是有着不同以往的認真和謹慎的。
身為大師兄,他本就是個大膽,卻也心細的人。并不是一味沖動蠻幹。尤其是,阿伽陀藥所需要的材料不是一般的繁瑣複雜,更需要小心。
【“……呼,還差一點,三點之前,你替我護好法。”】
耳邊,張天縱說着,從龍湖邊的一棵樹下躍下。
師兄弟二人掐準時間。一個獵妖,一個護法,并各自帶着些年輕人在面對大事時,到底會有緊張感,默默地希望一切盡快結束。
可這龍湖之誕倒數第二夜的風眼看越刮越大。
湖邊,一棵棵樹被壓彎,耳邊的風大到人都快站不住了。那最後一味原料怎麽也找不到。
張天縱有點急。方定海也是。可是時間留的不多了。
此時放棄,今晚一切等同作廢了。
方海問的病繼續拖延之後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出于那麽多年的師兄弟感情和責任,張天縱決定再在龍湖找半宿。
一旦這半宿到了,他立刻就回去,絕不耽誤半刻。
就是這最後的半宿。
事後,很多年方定海都記着。在他心中,他始終不覺得張天縱是一個會不清楚這件事對于他的命是有多大風險的事。
他的大師兄為人坦蕩,潇灑,聰明勇敢有擔當,相比起他,是一個魅力明顯要大的多的人。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張天縱,卻為了他的師弟們不得已做了這世上最拼盡全力的事。
因為就在大概三四個小時後,一件‘怪事’發生了。
起初,是有類似‘沙沙’的怪異動靜傳來,但被他們二人都聽到了。
被雨水淋得渾身上下都濕透了的張天縱一頓,方定海也注意到。
二人隔着傳聲一個看一個聽,卻只能感覺到這個自己從小到大都生活的林中黑壓壓的望不到邊。
沙沙。咔噠。沙沙。
那種不知道是什麽的振翅聲和斷裂聲,在頭頂樹葉茂密的地方響。但這危險,卻好像已經等不及了。
而一時間,長發垂肩,額頭上都是汗的大師兄表情沉下。接着,并未露出懼怕的他先是冷靜彎腰,将掌心一團金色法力握住,這才一個縱身俯沖向前去了。
“若有所求,誠心念誦——”
他這厲喝一聲,手中金光迸發的雷火朝前一打,同時一人縱身就飛向山頂方向。
這時,身後黑魆魆的夜幕中,那群跟着他撲過來的‘怪物’也一下子冒了出來。
——原來,那竟是一大群看不見邊的不明黑色魔物。
【“該死,到底是什麽東西在作怪,龍泉山周圍什麽時候有這種東西了?”】
張天縱一人被突襲,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暴躁。
這話,方定海聽得清楚。
他和自己師兄都意識到龍湖周圍此刻真有什麽不知名的怪事在醞釀。二人也當即尋找着辦法試圖幫助對方逃脫。
【“師兄,告訴我,它們長什麽樣。”】
這話,方定海隔空詢問下語速很快。
他在半夜的廟中一個人奔跑着來到一處藏經書的禪房進入,并在裏頭一邊搜尋一邊詢問。
而将半空那位于右側的數十只不明魔物一次性用雷火劈死後,林子中的張天縱一下跌倒半跪在地上,又喘着氣回答道。
【“有鱗……像惡鬼一般,眼睛像銅鈴般大小,還能飛……和人的體型很像,但我從沒有見過……”】
說這話時,張天縱還在保持着內心鎮定一人突圍。
那些不明魔物雖強大,但在他的擊退下漸漸開始讓出一條去路。
聽到他口中的描述,廟裏呆着的年輕僧人将視線掃過眼前的書架,直到他找出一本,又抽出翻開後面色沉下來了。
【“①阿修羅。”】
方定海突然說。
【“什麽?”】
還沒意識到事情到底有多嚴重的張天縱沒聽清。
【“是陰司地獄爬出的阿修羅惡鬼,快跑,這就是師傅不允許我們出去的原因,我在廟門口等着你,一定要盡快趕回來!”】
說着,方定海低吼了自己大師兄一句。
阿修羅。就是這令常人聞風喪膽的三個字。使張天縱容不得多想,面色一頓已是瞬間清醒又面對着生死大難,一下沖向了山頂。
他身後數量多到令人頭皮發毛的阿修羅鬼們一個個飛在半空不依不饒。
張天縱也在脫困時,一躍而上面臨着阻礙。
在這恐怖萬分的突圍中,他在方定海的幫助下一點點接近于安全的山頂,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他就能回來了。
但也是這時,張天縱突然停下了。
因為他發現在方才的追逐中,為了奪下阿伽陀藥原料,他的手臂被其中一只阿修羅傷了。
當時他并未覺察出什麽。可在這個年輕的佛家弟子,龍泉山的大師兄即将脫困時,他才發現自己作為□□凡胎的一條手臂——
這使他面色沉重,一句話沒有說。
但當他再一次扭頭看向身後那群雖然像鬼,卻更像人,身上還穿着各種褴褛衣服的阿修羅。
他突然意識到等待自己的将會是什麽。
這重重天羅地網,是該說是他的命,還是其他的,這些阿修羅原本又到底是什麽變的呢。
這個年輕而無畏的佛門弟子突然不敢想了。
【“師兄?你在哪兒,到了沒有?”】
耳邊,遠在山頂廟門外,等着給他開門的方定海這時還一遍遍叫他。
張天縱一手一頓。
接着他就這麽抓住這些好不容易找來的阿伽陀藥,以一個咒法令其化為金光往山上飛,又一下不言不語,更見不懼怕地轉而朝着更高處飛去了。
他知道這些阿修羅在找什麽了。可如果真被找到,那就不止他一個人要出事了。
在龍泉山的夜色中,他面容卻生的宛若蒼生比肩淬煉下的一把利刃,有着佛門弟子的堅韌心性,是長空貫世的氣魄。
他不會在這生死存亡刻,還去想些個人的生死。
但這時,生死這回事,已經容不得他去想更多了。
【“師兄,回答我。”】
一遍遍追問着,從來都冷冰冰的年輕僧人見他不回答真的急了。
【“……定海。”】
聽到這話,這一頭的他家大師兄卻只能喘着氣捂着胳膊笑笑說。
【“我找到最後一味藥了。”】
【“但師父說了,人暫時不能再進去,我把藥摘好從陣外扔給你,人再在林子裏想辦法躲到兩天後,就可以一切安全了。”】
當他說出這樣的話,張天縱已經是一步步,擋在了最外圈接近于龍泉山寺廟的外部陣法外。
方定海隔着廟門無法看清楚他的狀态。
可這時那些長着翅膀的阿修羅還在追。張天縱也在一語不發地帶着一身血氣往上爬起了那些臺階。
一步。一步。
突然,碰一下,整個人狼狽地被擋在金色陣法外的張天縱就這麽摔倒在了地上。
方定海看見了,連忙飛奔着從裏面跑到廟門口。
可下一秒,伴随着對方将藥扔過陣法來。隔着臺階上下和那一道堅固的陣法,試圖沖出去拉住對方的年輕僧人就被彈了回來。
這巨大如山海之嘯沖擊力,使方定海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也是這時,禪房中聽到外頭這巨大動靜的方海問和其餘師兄弟也跟着爬了起來。
“大師兄!”
大家都一眼看到了張天縱在外頭。
但方明想大師因為閉關,在法壇上暫時受困不得下來。
小師弟們一個個很懵。方海問也是一件披着僧衣,面色蒼白,可當他看到寺廟中陣法外的一切,這個做三師兄的就什麽都懂了。
“張天縱!”
這一聲,重病下的方海問喊得焦急。
可他和方定海一樣,卻在跑上去時被那一道保護大家的陣法給撞了回來。
所有人因為危難時刻觸發的金光法陣被困在內裏出不去。這時,外頭那個低頭跪在地上的人也扭頭,還說話了。
【“對不起,師傅,天縱有錯……”】
【“你們所有人都不準出來。”】
【“外頭這些東西……就是在找廟門在哪兒……還有,別怕我,我可能就要變成一個……有點難看的怪物了……”】
那個在用身體保護着廟門的人一字一句無奈而疲憊地苦笑了下,張了張嘴。
方海問和方定海看得清清楚楚。
可就在說完這最後一句叮囑後,那大叫着撕扯開僧衣的‘張天縱’竟然就這樣變成了一個渾身長滿深色鱗片,面如惡鬼,披頭散發的魔。
他瞪着白色的銅鈴大眼,抽動鼻翼,似人非魔。
汗水順着醜陋的牙齒和面目流淌下時,淪為魔的眼珠子也在瞪得越來越大。
那些正在同化他的阿修羅們在攻擊他。
見狀,也在一點點變為阿修羅的張天縱吐出鮮血嘶吼,卻死死用手臂擋在廟門前。
這使一起爬起來,還想去伸出手掌救他的方海問和方定海咬着牙內心越發抽痛,卻死死趴在陣法前只能雙眼通紅地流淚。
可是眼看自己的手臂已經徹底變成那種魔的樣子了。
長發披散,半張臉長滿鱗片的張天縱只面目猙獰地在外頭一掌用雷火咒将自己的師弟轟出大半段距離,才痛得抽搐着大叫道,
【“方海問,保……護好大家,聽懂了沒有!”】
“開什麽玩笑!我怎麽可能不管你!”
方海問一身病痛,卻還在拍打着陣法臭罵他,一下下撞得臉上身上都是血還是想穿過那個陣法去拉住對方的手。
可面對着這一只金光內的手,僅存着一點點人的意識的‘張天縱’只摁住自己的手臂痛苦地回答道,
“你出來了就會和我一樣了!我想你們大家都好好的……你還不懂麽!”
就是這一句話,使難受到說不出話來的方海問一下無力地跪倒在了地上。
年輕而溫和的僧人發出痛苦的低吼,發瘋地拿拳頭捶着門,卻無法去救那個門外那個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人。
他不由得在大雨中轉身跑向法壇,又顧不得方定海在身後的追逐,就一下跪下來對着自己師傅的方向雙眼血紅地磕頭謝罪道,
“師傅!求您救救張天縱!”
“對不起,師傅,這一切都是海問的錯……是我害了張天縱!弟子願以一命來換他的,求求您救救他吧!”
這一下下,将性格固執如方海問的額頭都撞得開始流血了。
方定海站在後頭低頭閉着眼睛,接着也跟着自己師兄一起下跪,請求師傅開門救師兄。
“師傅,嗚嗚嗚……求求你,救救師兄……”
對此年幼的小師弟們扒着廟門。透過那一個唯一紅色小空洞,一個個焦急如焚地看着外面那生死交織的一幕哭的稀裏嘩啦。
可眼看這一幕,底下這幫做弟子們的卻并不知道。
此刻,舉着那柄禪杖的方明想大師坐在大雨中的法壇裏,衰老蒼老的面容和僧衣滿是雨水,耳邊更是傳來着大徒弟的一聲聲凄厲慘叫。
那面金色生死輪還在不停地轉動着。
與此同時,這半空之中,另有兩道不依不饒,宛若惡鬼般逼着這個老僧人做選擇的魔音。
【“老法僧,聽聽這些小徒弟們的話吧,您真的寧可不幫我們的忙,殺了迦樓羅的丈夫和肚子裏的孽種,也要眼看徒弟們死嗎?”】
【“您的大徒弟,十一歲就拜入佛門出家跟随你,您真的忍心看他就這麽慘死在你面前嗎……】
【“快轉動生死輪,殺了迦樓羅的丈夫和兒子,幫我們降服那女妖,奪下寶瓶吧——】
【“一切因果,早在開始就注定了。”】
這兩個妖魔一步步緊逼而來的話,句句都是誅心之言。
也使原本正在閉關的老僧人坐在大雨中,斷絕五蘊的內心不再有更多思緒,兩行不受控制地淚卻是一下落在了僧衣上。
他身上的護體金光已經紊亂,并開始黯淡下來。
紅色魔光正在腐蝕着他的內心,他這半生修為到底離成佛還差的很遠。
人和魔,從來都是一念之間,當人若成魔,連這樣一位老僧也無力更改自己的命運。
可他一生行善,從未作惡。
到頭來這命運卻把他逼到了這個份上,使他不得不用一生的修為去對付一個無辜的女子,殺死她的丈夫兒子犯下這最大的一樁大錯。
冤孽。
冤孽啊。
我佛慈悲。
我已成魔。
若您在上天有所知曉,請饒弟子的這幫小徒弟們一命,讓他們能一起逃脫這場劫數吧,弟子這一次……當真是要釀成大錯了。
196X年
00:00
龍湖之上,生死輪在大雨中普照人間,又這樣樣閃過一道紅色魔光反着方向轉動了起來。
人間,一所護幼保健院深夜亮起急救的紅燈。與此同時,一對人間的夫婦因為午夜突然面臨難産而被緊急送往醫院。
伴随着一聲嬰兒的啼哭和孕婦的大叫。
一個第一次來到人間的孩子就這樣降生了。
可是未過半小時,一道從醫院的頭頂劈下的紅色魔光就這麽化為一個個魔影,将滿醫院叫着救命的護士醫生給扼住咽喉殺死。
燈絲炸裂開的走廊上,抱着一個襁褓中孩子的年輕父親試圖尋找到妻子然後逃命。
卻他還沒有跑到半路,這個凡人男子就被一道紅光擊中倒在了地上。
地上那個掉落在地上的孩子也大哭了起來。
“哇——”
嬰兒仰躺着舉起小手,放聲大哭。
隔着晃晃悠悠的一閃門。
那個剛生産完的可憐母親睡在裏間,朦朦胧胧只用自己的雙眼,看到是一群魔光中的僧人們親手殺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帶走了他們的生魂。
“你們是誰……”
【“女妖,你身為食龍鳥身竟叛出八部,懷上孽種,已是罪無可赦,現受法僧方明想所托,龍泉山僧衆就是來降服你,并且帶走你丈夫和兒子的——”】
“龍泉山……龍泉山,我從沒有得罪過你們……我也沒吃過龍,為什麽,勝哥,小栩,不,不——”
“別殺他們!求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和丈夫!”
這一聲凄厲慘叫後,醫院被大火一整個燒成了火海。
本作為護法法器的陰陽二氣瓶被空中一閃而過的青白二光一起趁亂帶走。
接着,剛為人母的金翅大鵬鳥在烈火中羽毛被燒的發黑,對着頭頂痛哭,并睜開血紅血紅的眼珠子看着孩子被奪走,又化為一團業火哭着追了出去。
“龍泉山!方明想!還我的孩子!還我的丈夫——我要吃了你們,把我的丈夫兒子救活過來——”
這被紅色魔光侵蝕意識的女妖飛過人間。
她的雙眼血紅,嘴裏發出惡毒仇恨的詛咒,就這樣成為了真正的魔王八部。
迦樓羅入魔了。随着她巨大到比房屋還要結實的金色翅膀揮動起來。龍湖之水和山下的人間世界一夕之間成為了一片洪水汪洋。
“我要吃了你們龍湖的龍……把你們龍湖的龍殺了……以還我丈夫和孩子的命……”
女人的憤怒中,一時間,電閃雷鳴,房屋倒塌,死傷無數。
紅色生死輪在轉動,并任由一個個大活人在洪水中被沖走。
而在山頂金色法陣中的龍泉山寺廟內,那潑天的洪水同樣席卷了進來,又将所有廟中的弟子們都沖進了這大水中。
四師兄,七師兄這一群師兄們為了救小師弟們,腦袋和手臂都被沖垮的大門撞到沉入了水下,此刻已經找不到人了。
海心海鵬這些小師弟大哭着用小手抓着一個個水盆舀水,想去救師兄們卻無濟于事。
在那接近于廟門口的一片深水中,面孔卻被洪水凍得發白的方定海一個人拼死咬着牙想游出去,去拉那已經一個人淌水跑出去的方海問,卻無論如何都差了半步。
“師兄!”
“師兄!”
水中,方定海向着前方的黑暗冷聲大喊。
可明明已經病得很重的方海問卻頭也不回只固執地朝着那個方向游去。而緊接着,他竟眼看着方海問頭也不回地一把抓住了一個水下的人。
那是阿修羅魔化下的張天縱。
此時作為一個面若惡鬼的長發怪物,它已陷入昏迷,卻對于人的觸碰有着警覺。當方海問去抓住他,它直接是非不分地嗷嗷兩聲,就一口咬在了方海問臉上。
這一下,将人的皮肉直接啃咬下來,也這溫和僧人面孔上流淌下的血污染紅了洪水中央。
可用自己的身體抱住張天縱的方海問在大水中痛到無法形容,卻慘白着一雙手掌死死地不放開什麽也沒說,和這個變為阿修羅的張天縱就這樣被下一個浪頭給淹沒了。
“師兄!”
大喊一聲,年輕的方定海深處眼睜睜看着這一幕,渾身濕透地一下跪于廟前卻再難開口說一個字。
明明多年修煉。
明明初心為改。
可只因他們都未成佛,未能擁有真正有改變世人命運,斬殺妖魔存在的能力。
所以,當他面對眼前那漫天襲來的阿修羅,還有最頂端那只巨大的矜持大鵬鳥,作為一個年輕的僧人,他就只能那麽地無力。
也是這時,就在這山中一切即将迎來滅頂之災時,雙眼緊閉,心口發寒的方定海只在大雨中看到了自己的師傅。
洪水中,那個小時候總愛笑眯眯給他糖吃的老僧人不再像一個僧人。
反而一身受生死輪反噬後的魔氣和血水。
也是這第一次的情形下,方定海竟然發現自己的師傅根本不是一個凡人,而是一個長着蛇一般豎瞳,後頸,面頰生着鱗片的金色摩呼羅迦。
摩呼羅迦,又稱龍之後。世世代代守于龍泉山,等待化龍機會,而方明想大師就是這樣一條即将化龍成佛的摩呼羅迦。
可惜,因果循環,他到底等不到那一天的到來了。
而當下,年輕方定海親眼看着自己年邁的師傅一步步涉水走到了正對洪水中央的地方。
接着,不悲不喜,長須枯瘦的老僧一只手高舉一柄金色禪杖,一人站在寺院的石階前,大雨中,老僧人在用禪杖一次次用力抽搭自己的身軀。
此杖名為帝釋,乃歷代法僧所有。而他在用這樣的辦法,殺死自己。
因為只有這樣,他這個法僧才能死去,那面紅色生死輪才會停下,被活活逼瘋的迦樓羅的理智才會恢複。
輪回,和因果,才會重啓。
等待一切真相大白,那些害苦了所有人的妖魔被誅殺的那一天到來。
“菩薩——停下吧,是弟子的所作所為害苦了您的丈夫和兒子——”
可僅憑老僧此刻這手上的這點力氣,他卻無法殺死他自己。埋頭時,他口鼻中的血一點點濺在僧袍中。老僧卻滿面笑容,對着那天空無一絲為畏懼,後退。
直到,他看到自己最小的這個弟子一個人站在雨中。
肉身已無比痛快的老僧人手中的金色禪杖一下掉落,下一秒,老僧就這樣在那洪水滔天中對着年輕的徒弟淚如雨下了。
“定海,不要猶豫!”
“拿起屠刀!”
“拿起屠刀!”
“方定海!拿起你的屠刀來!保護你的師弟們,用你的手殺了所有的邪魔……包括我,只有你,能将生死輪停下,這一場洪水方可停下——”
“記住!來日一定要點化迦樓羅菩薩和她的家人,使這三世罪惡……得以化解!為師這就去也!”
就是這一句話,雷電中,已決定犧牲性命的老僧就這樣化為一條半蟒身的金龍。
金色帝釋上都是滑落的雨水,可當方定海跪在地上握住時,一切人的命運卻已經在此刻容不得他再有更多的心慈手軟了。
“轟隆隆——”
196X年
陰司地底
龍湖之誕
一條血紅的河流擋在眼前,眼看一條小船出現在自己面前,長卷發,背着一把弓箭的金色面具男子正欲穿過眼前的血水永世去往陰司,卻聽到上方人間傳來一聲熟悉的大哭。
【“別殺他們!求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和丈夫!”】
【“哇——”】
這關乎于性命安危的女子的呼救聲和一個孩子的啼哭聲使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兩名跟随着他的陰差不明白明王這時候為何停下了,卻聽顧東來這時自言自語了一句。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哭。”
金色面具後的孔雀大明王說着。
【“……明王,您是不是聽錯了,您已經到了彼岸,也是時候該斬斷一切親緣血脈,永遠離開人間了。”】
【“就算有人在叫您,您這時也不能停下,只能一路走到底了。”】
畢竟,只差一步,他就會永遠去往十方地獄以下,此生只修煉成全為成佛之路了。
若是此刻他為了人間的情愛世俗回頭。
顧東來非此生但再也成不了佛。
還會因為放棄這一刻的選擇,被他的肉身從此困在那人間。
或許接下來數個功德輪回都無法完成從準神之身到一個真正的佛菩薩的過度了。
可就在這一刻,這位從來都一手握花,一手執箭的明王尊者卻義無反顧地轉過身,又向着人間就頭也不回地飛了回去。
也是這時,人間大洪水的龍泉山山頂,一個和他一樣,各自出于不同立場,卻同樣在眼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陷于險境的僧人已是冰冷出聲。
“……一切諸行無常,一切法無我,涅槃寂滅。”
“伽藍主者,合寺威靈,欽承佛敕共輸誠。”
“南谟薄伽伐帝,鞞殺社,窭嚕薜琉璃。”
“曼殊室利,若見男子女人,有病苦者,應當一心,為彼病人,常清淨澡漱,或食,或藥,或無蟲水,咒一百八遍,與彼服食,所有病苦,悉皆消滅。”
“帝釋!殺——”
“殺!”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篇結束√
龍湖之水,揮刀斬魔,方定海殺師傅殺師兄,留下一生殺劫。
顧東來履行自己一直以來鎮守陰司保護人間職責,懲罰妹妹卻也報了妹妹一家的命,也因此,他才會來到人間用肉身轉世歷劫。
他們兩個人的共同職責從一開始就是交織在一起了,所以才會成為彼此的因果,就是醬紫。
換季了,大家注意保暖哦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