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形勢所迫
聽到此處, 幾人哪裏還會不明白,原來紀失言闖宮時留下的那句“拿東西來換”指的根本不單單是鑒月魂瓶,而是所有靈器!
再一想永生之契定下的三脈不可自相殘殺的束縛, 鹿辭不由蹙眉道:“這麽說來如今他殺不了我們,我們也殺不了他?”
鵲近仙點了點頭,但鹿辭略一琢磨卻又覺不對:“那他為何還能擊碎琉璃柱傷及無晝?”
鵲近仙道:“正因出手的是他,無晝才只是傷而非死, 否則靈門一旦破碎,還能修補如初的可能微乎其微。”
說罷,他轉頭看向了姬遠塵:“你應該也是因為這個才發現蹊跷的吧?”
姬遠塵點了點頭,靈門破碎絕對是足以致命之事,但當他為姬無晝把脈時卻發現情況并沒有他所想的那般嚴重,也正因如此他才會懷疑起破壞琉璃柱之人的身份, 從而聯想到商家。
幾人不由一陣沉默。
片刻後, 姬無晝忽然問道:“他們既然有心奪取靈器, 為何十年前靈器剛現世時卻沒有出手?”
鵲近仙輕嘆了一聲, 道:“他們當然不是沒想過要奪,只不過那時你藏下了伏靈和鑒月魂瓶,他們也不知究竟藏在了何處。更重要的是, 即便他們順利得到靈器,想獲得伏靈之力也得先将邪氣收回, 而想收回邪氣就須得以靈門化器貯藏, 這畢竟是極大的風險,能不擔自然是不擔為好。”
聽鵲近仙這麽一說,幾人霎時恍然。
當初姬無晝主動提出為三宮設立琉璃柱,彌桑妖月或許不解其意,可紀失言父子卻必然明白得很——姬無晝這是打算親自承擔靈門化器之險。
如此一來, 他們根本無須急着動手,待到邪氣全部收回再奪靈器,便等于是坐享其成,半點風險也不必承擔。
“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姬遠塵忍不住譏諷道。
他知道,當初姬無晝将靈器分給彌桑妖月和紀失言是想借他們二人相助更快收回邪氣,只不過那時姬無晝半點也未透露邪壽之事,只告訴二人收取壽元為報酬時只可收黑紅那種,就是為了避免二人知曉太多後會動別的心思。
至于姬無晝為何偏偏選中的是彌桑妖月和紀失言,他當然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彌桑妖月自不必多說,她本就出自首屈一指的養蠱世家,幻蠱紗衣交給她再合适不過。
而之所以将天阖羽扇交給紀失言,則是因為他那張從小被诟病的“烏鴉嘴”。
——世人想要預知未來,大多都不是為了預知好事,而是為了能夠及時避災避禍,這與紀失言那古怪的特點恰好十分契合。将天阖羽扇交給他,便可讓他以精準的預災避禍之力引世人祈願,主動獻出邪壽。
不得不說,紀失言僞裝的功力着實非同凡響,這麽多年來表現出的一直是謙和随性好脾氣的模樣,叫人半點也看不出他竟懷揣着那麽多深不見底的隐秘心思。
彌桑妖月本就已是對紀失言恨之入骨,如今再得知他更多的斑斑劣跡只覺厭惡更甚,而鹿辭則是兀自思忖了片刻後問道:“那他如今損毀琉璃柱放出邪氣,豈非與他原本的算計背道而馳?”
紀失言想讓姬無晝擔下風險,等邪氣收完後再奪靈器,可眼下他卻又将已收回的邪氣放出,那他自己的如意算盤豈不是也落了空?
鵲近仙點了點頭:“是,但他也沒得選。他預見到你們會來,而你們手中的靈器論殺傷力都比天阖羽扇強出百倍,若就這麽什麽也不做等着你們殺上門來,他根本毫無勝算。”
說罷,他的目光不由轉向了彌桑妖月:“說起來……他也是直到預見你們會來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竟還有個孩子。”
當年彌桑妖月生子之事被彌桑家遮掩得滴水不漏,外界幾乎無人知曉孩子的存在,而彼時紀失言又尚未得到天阖羽扇,自然不可能探知任何線索,否則他至少能在孩子出生之前預知自己凝結的壽命即将開始流轉,由此得知自己已有子嗣。
可正因錯過了孩子出生的時機,等他後來得到天阖羽扇時,“壽命開始流轉”這一時間結點已不再是“将來”而是“過去”,縱然他有羽扇在手也已經無從探知。
而對于身形容貌都已成型的年輕人來說,生命流轉又并非一件能輕易察覺之事,故而這些年來他也并未意識到自己的壽命其實已經開始流逝。
更重要的是,彌桑妖月一直以為孩子的生父是鐘離不複,從未動過有關紀失言的心思,無論她做出任何決定都與紀失言扯不上關系,他自然也就無法憑借羽扇探知分毫。
直至鹿辭幾人追着線索尋去懸鏡臺,在與鐘離不複當面對質的過程中揭開真相并決定前往箴言仙宮,紀失言才終于探知了自己即将面對的險境和自己竟然有個孩子的事實。
正如鵲近仙所言,幻蠱紗衣和萬鈴法杖論殺傷力遠超天阖羽扇,紀失言若單單握着這麽一件靈器等幾人殺到無異于坐以待斃,所以形勢所迫之下他只得暫時放棄原本坐享其成的打算,将自己宮中所貯邪氣化為己用,再先下手為強毀去其他兩宮琉璃柱令他們無法效仿,也令姬無晝遭受重創。
但是即便如此,即便他有邪氣傍身,若真要與兩方靈器正面對抗也不過只是勢均力敵而并無必勝的把握,更無法迫使鹿辭他們交出靈器,所以他才會将鐘忘憂擄走作為人質挾持在手,好讓他們投鼠忌器聽他指示。
他的這些算計鹿辭幾人也早已推測出了七七八八,此時得到驗證倒也不算意外,然而一旁沉默許久的姬遠塵卻忽然問道:“他為何不直接拿你做人質?或是将你與那孩子一并挾持在手,豈非籌碼更多?”
這一點鹿辭幾人先前還真未想到,如今一聽頓時也覺蹊跷——其實若要說分量,鵲近仙畢竟是三人共同的師父,三人都不可能置他的生死于不顧,而鐘忘憂說到底只是彌桑妖月的孩子,與姬無晝和鹿辭二人并無多深淵源,紀失言憑什麽認為他比鵲近仙還重要?
況且正如姬遠塵所言,就算紀失言掂量不清二人分量孰輕孰重,也完全可以将二人一并挾持在手,有什麽理由平白放棄一個籌碼?
“嘁,你倒是不傻。”
鵲近仙對姬遠塵這“設身處地為敵人出謀劃策要拿他做人質”的行徑嗤之以鼻,嫌棄地白了他一眼才解釋道:“原本我也不懂他為何要将我留下,但你出現之後我就全明白了——他必是在預知的畫面裏看到了你會來,說不定還看到你找到了這裏,所以索性留我在這給你們傳話。”
“傳話?”鹿辭立即抓住了重點,“傳什麽話?”
鵲近仙道:“告訴你們該去何處找他。”
幾人皆是一怔,随即驚訝道:“師父知道他去哪了?”
鵲近仙點了點頭:“他在去過你們兩宮之後不是沒有回來過,走前還特意過來與我說了他要去何處,我本還納悶他将此事告知于我這麽一個不見天日之人有何意義,直到看見你們找來我才意識到——他根本不是為了告訴我,而是為了讓我轉告給你們。”
“他在哪?”彌桑妖月急切道。
奇怪的是,明知幾人都迫切想知道這個答案,鵲近仙卻像是猶豫不決似的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神色複雜地擡眸看了一眼姬遠塵,而後才意味深長道:“地母熔窟。”
鹿辭三人面面相觑,這地方他們別說知道在哪,就連具體是哪四個字都一頭霧水。
然而,姬遠塵聞言卻是立刻警覺地蹙起了眉:“他想做什麽?”
鵲近仙搖了搖頭:“難說,但那地方你也知道,他就算沒有人質在手也有絕對的優勢,帶個人質只是為了确保你們會去,根本用不着多我一個籌碼。”
姬遠塵點了點頭,似是終于理解了紀失言将鵲近仙抛棄在此的原因,而鹿辭三人卻是完全不解其意:“那到底是什麽地方?”
鵲近仙正色了幾分,道:“那是人間最初的地火之源,也是四方靈器誕生之地,唯有那裏的火能将靈氣熔鑄成型。”
聽此一言,幾人這才意識到了一個先前忽略的問題——靈氣其實并不怕火燒,而先祖羲堯卻能将它熔鑄成器,那麽他用的必然不會是尋常火源,看來這地母熔窟便是當年羲堯鑄器所用的“熔爐”。
想罷這些,姬無晝不解道:“為何紀失言在那裏會有優勢?”
鵲近仙的面色凝重了幾分,道:“因為在地母熔窟之內,靈器無法發揮效用,而邪氣卻不受影響。”
三人具是一怔,緊接着便意識到了鵲近仙凝重的緣由。
原本他們抵達箴言仙宮發現紀失言不在時還曾疑惑他為何不在此等他們來換人而要逃跑,可如今看來他并非逃跑,而是選擇了一個萬無一失的交易之地——靈器失去效用,邪氣不受影響,那麽紀失言和他那些弟子便完全不必再忌憚兩方靈器對他們的威脅,而又因為鐘忘憂在他手中,幾人明知去那裏會處于絕對的劣勢卻也不得不去。
然而此時彌桑妖月已顧不上多管什麽優勢劣勢,連忙追問道:“地母熔窟在哪?”
鵲近仙道:“人間大陸正中,四荒山底。”
聽到這地名,三人頓時明白了地母熔窟不為人知的原因。
四荒山正如其名,乃是分立四方卻山脊相連的四座荒蕪山峰,而這“四”也不僅是指山峰數目,而是因為這四座山水源荒、草木荒、鳥獸荒、人跡荒,故稱“四荒”。
從前不是無人試圖開墾此山,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在其上種出東西,後來發現此山竟是連土壤砂石都終年熱燙,根本無法容草木生長。
更為離奇的是,此山朝向四方的外部山坡雖高卻緩,然而若登頂去看四峰圍起的內部卻是筆直峭壁,仿佛一口深不見底的井,不僅黑暗幽邃還隐隐泛着紅光,着實詭異莫名。
除此之外,此山及其周遭數裏都無水源,根本無法容人聚居,是以成為了人間大陸少有的荒島似的存在,終年無人問津。
如今得知此山竟是地火之源所在,那麽它的一切蹊跷之處便都解釋得通了。
地母熔窟想必正是在那四座山峰圍起的“井底”,因崖壁陡峭而終年無人踏足,自然也就不為人知。
這種連人都沒有的偏僻之地,三大仙宮自然不會常備它的祈願符,而若傳去離它最近的城鎮再步行前往也并非不可,只是長途跋涉本就耗時,登頂後要下到“井底”又要費一番周折,對他們而言絕不是什麽上佳的選擇。
思及此,鹿辭起身幾步邁出屏障,沖着潭邊問道:“江鶴,鹿輿把你送去紅葉峰之後去哪了?”
江鶴稍稍一怔,随即答道:“我讓它們先回宮了,怎麽?”
鹿辭沒再多問,點了點頭轉身重新踏入屏障,道:“師姐随我們回渡夢仙宮,我們乘鹿輿過去,至于師父……”
未等他說完,鵲近仙已是表态道:“我自然是與你們同去,不僅我,遠塵也該一起。商河如今必是也在熔窟,這麽多年躲着不見,今日我們可不得好好‘敘敘舊’麽?”
這話其實不無道理,鹿辭幾人思忖片刻後皆是點了點頭未表示異議。
然而,站在一旁的姬遠塵卻并沒理會這些,而是嚴肅道:“你們當真打算把靈器就這麽交給他?”
這問題着實有些敏感,尤其是對彌桑妖月而言——為了換回鐘忘憂,她就算萬般不願也做好了妥協的準備,但她卻也知道這對鹿辭二人來說的确有些強人所難。
鹿辭與姬無晝對望了一眼,像是在無聲地确定些什麽。
片刻後,姬無晝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未到最後一刻,不見得沒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