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因果輪回 春宵旖旎如幻夢,宿命難改恨……
在為姬無晝修複靈門的過程中, 姬遠塵已是用萬鈴法杖探知了他受傷的全部經過,随即在施完嫁壽之術将屋中留給二人“告別”後,他獨自立于崖邊将此事細捋了一番:
這世上同時知曉邪氣威力和靈門化器之法的人并不多, 除了他們父子外便只有失蹤的鵲近仙和早已銷聲匿跡數千年的商家人。
闖宮破壞琉璃柱的紀失言先是将自己宮中邪氣為己所用,再将其餘兩宮琉璃柱損壞令他們喪失倚仗,更是一箭雙雕使姬無晝因此遭受重創,出手可謂十分精準狠辣。
然而, 紀失言是姬無晝的同門,也即從嬰孩時起便在秘境中長大,那麽他之所以能對這些了如指掌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是當年在秘境時從鵲近仙口中知悉,要麽便是在離洲後受過旁人指點。
至于這“旁人”是誰,姬遠塵能想到的唯有商家。
與商家相比,姬遠塵自然更願意相信鵲近仙, 但他也實在無法理解鵲近仙當年為何會恰好離奇失蹤, 這麽些年又究竟去了何處。
此事疑點重重迷霧疊起, 別說是姬無晝這些對三脈往事知之甚少的小輩, 就連姬遠塵也倍感棘手。
正因如此,他才會在鹿辭幾人準備離去時提出同往,畢竟他相信無論紀失言背後的指點之人是誰, 他對對方的了解都必然比這些小輩要深得多,知己知彼才好謀定對策。
不過,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自己竟然會在踏入箴言仙宮的那一剎那感知到鵲近仙的存在。
——那是一種近乎直覺的感受,亦是一種對他而言無比熟悉的感受,因為這感受早在八千年前便已有過。
這感受最初是因永生之契埋下的隐線而起,往後會随着三脈後人日積月累的相處而逐漸加深,凡是共同承擔過尋邪使命的三脈同代, 彼此間都會存在這樣的感知。
只不過,這樣的感知并非時刻存在,它會受距離遠近的影響,一旦超出一定範圍便會淡化消失,這才使得從未踏足過箴言仙宮的姬遠塵直至今日才察覺到鵲近仙的存在,直至今日才知道原來鵲近仙失蹤的這十年竟是被他那孽徒囚禁在此。
紀失言的确是商家的孩子。
只不過,當年在秘境時就連他自己也并不知曉此事。
那年在門外聽見鵲近仙與姬無晝的交談只是一個誤打誤撞的意外,聽完後他也僅僅只判斷出了鹿辭是下一任島主,至于那些玄而又玄的“法寶”之說,他根本毫無頭緒。
直到後來離洲依着木牌尋回了本家,他才終于從父親口中得知了有關三脈先祖的驚天秘聞。
——他的父親正是商河。
八千年前與鵲近仙二人分道揚镳後,商河便篤定不再遵守永生之契所約,決定要讓自己這一脈與其他兩脈永遠劃清界限。
為此,他甚至不惜放棄擁有子嗣——反正只要沒有孩子他便不會衰老,八千年後由他自己做主悖逆使命,誰還能強迫他不成?
然而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是,永生之契在三脈間纏下的隐線遠比他想象的要難對付得多。
即便他謹慎維系了長達數千年苦行僧般不近女色的生活,卻還是在八千年期限接近尾聲之時意外得來了一個孩子。
這意外半點也不新奇,甚至可以說平庸到可笑。
——醉酒,纏綿,如墜雲霧。
醒來卻不見了對方的蹤影,甚至記不清對方的樣貌,仿佛昨夜一切旖旎都只是幻夢。
彼時的商河也未作多想,只笑這一夜實在來得荒唐,而後便恢複了平靜的生活,回到了慣有的軌跡之中。
然而,就在他都快将此事徹底淡忘之時,那女子卻如從天而降般帶着出生不久的孩子找上了門來,告訴他這是他的骨肉,而自己身患重病時日無多,以托付之姿求他撫養。
孩子的出現猶如當頭棒喝,剎那間将商河敲得清醒無比——他終于清楚地意識到永生之契埋下的隐線究竟有多麽強大,而自己這數千年自以為能将其避過的無知又有多麽可笑。
可笑之後便是出離憤怒。
——對無計可施的憤怒,對永生之契的憤怒,對先祖肆意為他們決定命運的憤怒。
這憤怒如同星火蔓延,以燎原之勢将他狠狠吞沒。
從那一刻起,他終于決定不再被動下去,決定開始主動出擊,徹底與祖輩背道而馳!
他随手擇了個“紀”字刻上木牌,将孩子順流而下送往了藏靈秘境,試圖借孩子之眼找到四方靈器藏處,掌握下一任守靈人身份,并打算在孩子離洲後指引他搶在守靈人之前奪取四方靈器,将其徹底取而代之!
十八年匆匆而逝,因子嗣而來的衰老也清晰無比地将歲月的痕跡刻在了商河臉上。
終于,在經歷了漫長的等待之後,長大成人的紀失言離洲登岸,依着手中木牌尋回了商河身邊。
雖然他并未能如商河所願掌握靈器藏處,但對下一任守靈人身份和離洲的時間卻的确已經知悉。
于是,商河憑借自己八千年來對人間諸事的熟知和手中能夠利用的一切籌碼謀劃了數條計策,勢要趕在鹿辭離洲前将他扼殺在藏靈秘境!
然而,想殺鹿辭并沒有那麽簡單。
因着羲和洲在封印崩散前無法抵達,所以他們能借助的唯有那些可以順流而下漂至秘境之物,比如浮木,比如嬰孩。
又因為永生之契的存在,三脈之間永遠無法自相殘殺,他們想殺鹿辭只能借旁人之手,且最終置鹿辭于死地的決定不能由他們來下——也即“他們的殺心”不能與“鹿辭之死”間産生直接因果,否則無論所用的招數有多致命也殺他不成。
盜取虱蠱制造蠱患只是商河的諸多計劃之一,而他之所以想到此法正是因為紀失言手中恰有那張沾染着彌桑妖月血漬的繡布。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此法竟會完成得那般順利,使得他備好的其他後招竟都沒了用武之地——
當年紀失言前往西南赴宴就是為了偷盜虱蠱,本還擔心彌桑家守衛森嚴無從下手,卻不料彌桑妖月恰好約鐘離不複會面,而鐘離不複又因多飲了幾杯想要推拒,這在紀失言看來不啻于天賜良機。
于是,他便聲稱要親自替鐘離不複帶話,借此機會名正言順地前往了彌桑家內院,又借送彌桑妖月回房之機順利地找到了虱蠱,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它帶走。
然而,他着實沒有想到醉酒昏睡的彌桑妖月會突然醒來,更沒有想到她竟會主動挽留。
彼時屋中燭火盡滅,稱得上黑燈瞎火,彌桑妖月雖然從始至終未發一言,紀失言卻很清楚她只是認錯了人。
但是,從沒有人知道的是,其實他從前在秘境時便對彌桑妖月暗懷過心思——否則也不會将她燒毀的繡布私藏數年,只不過以往他很清楚彌桑妖月心有所屬,知道他們之間絕無可能,所以才半點也沒敢肖想。
然而在那一刻,面對主動送上門的投懷送抱,他根本難以抑制心中狂亂的激蕩,幾乎毫不猶豫便選擇了順水推舟!
那夜之後,他其實也為自己的一時沖動有過懊惱和擔憂,畢竟這種事若想戳破簡單至極,但凡彌桑妖月對鐘離不複稍有提及,不僅當日的陰差陽錯會立刻真相大白,偷盜虱蠱的嫌疑恐怕也會很快落到他頭上。
只不過,當時他畢竟已經手握虱蠱,這件殺器威力無窮,哪怕出現最壞的情況,他也有自保的底牌。
如此一來,他倒也不至于擔心太過,只是沒想到他所預想的東窗事發竟然遲遲未來,而彌桑家追查盜蠱賊的事也莫名其妙不了了之,仿佛就這麽輕易翻篇了一般。
那時的他自然不知這竟是因為彌桑妖月驟然有孕打得彌桑家措手不及才會無暇他顧,還當是他運氣絕佳,就這麽順風順水地避過了一劫。
其實若沒有永生之契“三脈無法自相殘殺”的束縛,當年已經得到虱蠱的商河父子完全可以直接找一嬰孩對其下蠱令其漂往秘境,而不必大費周章宣揚天災并屠盡一城。
但正因有這束縛的存在,若由他們直接做出“将虱蠱傳去秘境”的決定,縱使虱蠱威力再強也無法殺死鹿辭,所以他們只能曲折迂回地在桑城那些爹娘心中埋下種子,最終由他們自己做出“将孩子送去秘境”的決定。
雖曲折,卻終是奏效。
桑城蠱患,秘境覆滅,鹿辭身死。
商河的目的盡數達成。
就連鵲近仙拒不開口也全在他料算之中。
但彼時的他并不心急,因為鵲近仙一日不肯交出靈器,邪氣對世人的侵蝕就會嚴重一分,他知道鵲近仙只會比他更為焦心,總有一日必會妥協。
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商河怎麽也沒想到姬無晝竟會突然在那時前往秘境,并且成功找到四方靈器,将它們據為了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