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銀簾玉瀑 千尺玉瀑銀簾落,霧影環竹隐……
東南, 銀簾玉瀑。
橫貫千尺的環形瀑布飛流直下恰似銀簾,迸濺出的無數水花氤氲成霧,将整片翠竹環繞的水域籠罩得仙氣飄渺。
仙氣之間宮宇錯落, 以九曲石橋相連,石橋浮于霧中時隐時現,仿若仙境瑤池。
——千尺玉瀑銀簾落,霧影環竹隐瓊樓。
這坐落于銀簾玉瀑之下的箴言仙宮本是三大仙宮中最為清幽雅致之地, 然而此時瀑布近前那座最為高大的殿宇內卻是傳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不斷。
仙宮主殿之中。
從赤焰花谷趕來的紅衣弟子分列兩側,彌桑妖月立于長階之首,左手緊緊攥着一片殘破繡布,右手長鞭垂地,赤紅雙目怒視着階下跪伏在地的數名箴言仙宮宮人,森然狠厲道:“我再問你們最後一遍, 他到、底、在、哪?!”
階下數名宮人皆是連連搖頭, 面容扭曲痛苦哀求:“我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
話音未落, 彌桑妖月猛然擡手一揮, 數十蠱蟲飛竄而去,霎時令原本就已被蠱蟲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幾人更加生不如死:“啊——!!”
凄厲慘叫響徹大殿,彌桑妖月卻是半分也未動容。
她帶人趕來之時, 箴言仙宮早已沒了紀失言和他一衆弟子的人影,四處搜查之後發現整個宮中剩下的除了這麽零星幾個宮人之外, 就只有一張留在正殿主案之上的繡布殘片。
看清那殘片的剎那, 彌桑妖月幾乎恨得咬碎了牙,只因殘片之上留有寥寥數語,而這寥寥數語竟是字字譏诮:
得見我兒,不勝歡喜。
攜其同游,萬望勿念。
而比這兩句話更為挑釁的是, 彌桑妖月很快便認出了這張繡布殘片是從何而來——這是當年她在秘境中初學刺繡之時,被紀失言那張烏鴉嘴說成“柴火”最後燒毀在夜間的那幅泛舟湖上圖。
焦痕斑斑的殘破繡布之上赫然有一刺目紅點,乃是她當年走針時不慎紮破手指落下的一滴血漬,而這血漬,正是紀失言十年前得以操控虱蠱的緣由!
Advertisement
此刻的她已然怒到極致,而這些宮人一口咬定對紀失言去向一無所知的回答更是火上澆油,眼下她已恨不能将整個箴言仙宮所有人剝皮抽筋,五馬分屍!
就在這時,守在門外的弟子忽而進殿來報:“師父!有人來了。”
彌桑妖月立刻警覺:“誰?”
“是渡夢仙宮那兩位,還有……”這弟子隔着夜色與水霧顯然是沒能認出其他人,只得含糊道,“還有另外三人。”
彌桑妖月一聽只是他們,頓時也沒了多管的心思,目光依舊落在跪地的那幾名宮人身上,似是在考慮究竟如何才能撬開他們的嘴。
不消片刻,鹿辭和姬無晝已是率先跨入殿門,随即一看殿中情形,二人立刻差不多猜到了情況,鹿辭道:“他們跑了?”
彌桑妖月雖是怒火攻心但到底也沒瘋魔,只是實在沒有心情多解釋,直接擡手将那繡布遞去示意他們自己看。
二人邁步上前,而此時跟在他們身後的三人也相繼跨入了門中,為首的姬遠塵無論從發色還是容貌都能輕易看出與姬無晝頗有關聯,使得殿中衆人都是一陣詫異之後面面相觑。
彌桑妖月顯然也沒料到姬無晝還帶了親屬前來,一時有些不明就裏,而接過繡布的鹿辭已是極快地掃完了上頭的字跡,道:“他去渡夢仙宮時留下了一句話,說是想救人就拿東西去換,若他指的就是忘憂,那為何現在又要逃走?”
彌桑妖月并不知還有這茬,連忙急切道:“拿什麽東西換?”
鹿辭從袖中将鑒月魂瓶取出,道:“他沒有明說,但我們猜應該是這個。”
“這是?”彌桑妖月盯着魂瓶道。
鹿辭簡略道:“第四件靈器。”
此話一出,殿中四下皆驚,連江鶴都忍不住瞪大了雙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鑒月魂瓶之上,卻沒有一人知曉它究竟是何物。
這對彌桑妖月來說本也算是一道驚雷,可眼下的她滿心都只記挂着鐘忘憂的安危,連這魂瓶到底有何用途都顧不上管,只問道:“他可有說去何處換人?”
鹿辭搖了搖頭:“沒有,所以我才不理解他為何要走,他和那些弟子如今有邪氣傍身,實力強橫,按理說根本沒必要太顧忌我們,既然他想要交易,直接在這裏等我們帶着東西前來不就行了?”
彌桑妖月點了點頭,先前她回宮聽聞紀失言帶人闖宮的過程後立刻就已經意識到了他如今恐怕已經不再是個好對付的主,但因他擄走了鐘忘憂,彌桑妖月哪怕明知自己帶人前來可能會有兇險卻還是義無反顧地來了,卻沒料竟是撲了個空。再加上他留在繡布上的譏诮之言,除了刻意戲耍挑釁之外,彌桑妖月幾乎已經想不出別的理由。
這時,在旁一直沒有插話的姬無晝忽然開口道:“恐怕還是因為天阖羽扇。”
不僅彌桑妖月,這回連鹿辭也有些沒能明白他的意思——紀失言的目的本就是要挾持人質和他們換東西,現在人質已經到手,就算提前知道他們要來又有什麽逃走的必要?
姬無晝道:“或許是我們先前的某個舉動或決定讓他在自己的‘将來’裏看到了繼續留在這裏會有失敗的可能。”
經他這麽一解釋,鹿辭頓時恍然。
紀失言能用天阖羽扇看見自己的将來,而這“将來”并非一成不變,随時會因為旁人做出的與他有關的決定而變更。
如果他們先前的某個舉動或決定牽一發而動全身,足以造成不一樣的結局,那麽紀失言很可能已經在他的“将來”裏看見了自己繼續留在箴言仙宮會有危險,所以才選擇了離去。
這個關鍵的“舉動”或“決定”如今已是無法推測,也沒有再推測的必要,因為紀失言的離去等于是将通往結局的道路進行了修改,那個所謂的“關鍵”可能已經變得不再關鍵。
想明白這一點後,幾人不由都有些頭疼,他們從未想過半點殺傷力也沒有的天阖羽扇有一日竟會成為如此難對付的東西——紀失言手握此物就相當于掌握了必勝的法寶,但凡看見不利于自己的未來他就可以立刻做出應對,而他們卻只能被動地追逐他的腳步。
幾人皆是無言良久,最後還是鹿辭打破了沉默,道:“那如果我們現在決定就按他所想的那樣,把東西交給他換人呢?”
無論于情還是于理,他們當然都不想讓紀失言如願,真用鑒月魂瓶換人乃是最不得已時才會選擇的下下之策。
但是,眼下都還沒機會嘗試正面交鋒竟就已是到了如此“不得已”的局面,這着實是令人郁悶不已。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下下之策也并非能夠說用就用。
姬無晝道:“除非我們都能控制住自己不動任何別的心思,比如——先将人換回來再殺之而後快。”
說到後半句時他已是看向了彌桑妖月,鹿辭也跟着望了過去,因為他們都明白,如今最恨不得将紀失言碎屍萬段的必然是她。
彌桑妖月聞言果然怔住,她想救忘憂的心當然比任何人都迫切,但想殺了紀失言的欲望同樣也比任何人都強烈,可眼下若想救人就要先強行壓下滔天怒火與滿腹殺心,這顯然不是輕易就能做到的事。
殿中跪地的那些宮人仍在翻滾慘叫,叫得彌桑妖月更加心煩意亂,不料還沒等她出言呵斥,進殿後一直默然旁觀的姬遠塵竟是忽然開口道:“讓他們閉嘴。”
彌桑妖月怔了怔,以為他是有何要緊的話說,立刻轉頭沖弟子們使了個眼色,讓他們上前施下禁言蠱緘了那些宮人的口。
滿殿霎時恢複寂靜,唯有殿外瀑布水聲還在隐隐作響,弟子們退回原地靜候指示,彌桑妖月三人也停下了交談,所有人齊齊望向了姬遠塵,靜等他道明高見。
不料,姬遠塵不僅一言未發,反倒還默然阖上了雙眼,如同陷入了某種冥想之中。
衆人一時間皆是面露茫然,不明所以地相互看了看,卻又都未敢出聲打攪。
瀑布水聲連綿不絕,滿殿衆人等了又等,就在彌桑妖月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站着睡着了時,姬遠塵卻驀地睜開眼來,目光陡然轉向大殿深處,随即邁開大步毫不猶豫地朝着那處行去。
其實從踏入這間正殿開始,他就已是察覺到了某種異樣,仿佛有什麽聲響若有似無地盤旋在殿中,卻又因那些哀嚎和話語聲聽不分明。
直至方才滿殿阒然,他才終于得以凝神分辨,也終于辨出了那聲音的來源。
大殿主座設在緊貼牆壁的高臺之上,也即彌桑妖月三人所站之處,高臺三面皆是石階,正面朝向殿門,左右兩側階下則是靠牆而立的高大木架,上頭擺置着琳琅滿目的玉器瓷瓶和珍寶畫卷。
此時姬遠塵行往的方向正是高臺左側,仿佛是奔着某件器物而去,可到了近前卻又停下腳步靜靜站了片刻,而後忽然擡手将木架上的一只白玉筆洗随手一撥,衆人眼見着那筆洗傾倒而下,“啪!”地一聲摔了個粉碎!
無人知曉他到底意欲何為,只見他電光火石之間揮袖掃過一排奇珍異寶,噼裏啪啦在地上摔出碎片無數,緊接着第二排,第三排……
彌桑妖月看傻了眼,而鹿辭和姬無晝卻是同時意識到了什麽,對視一眼後立刻下階上前,幫着姬遠塵一起将木架上擺設的東西飛速撥向地面。
撥着撥着,鹿辭手下忽地一頓,只因他觸及的一只瓷瓶竟像是牢牢黏在木架之上,無論如何推搖都紋絲不動。
姬遠塵很快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二話不說到他身邊擡手将那瓷瓶用力一轉,只聽“咔噠”一下機關觸動之聲,緊接着牆內轟隆作響,三座木架竟是連着牆壁齊齊開始轉動!
衆人瞠目結舌,眼看着木架和牆壁緩緩由橫變豎,不消片刻已是露出了牆後一個可容兩人并行的漆黑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