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龍潭虎穴
姬遠塵似乎半點也不意外, 轉身到旁取來一只燭臺,毫不遲疑地率先邁入了密道之中。
鹿辭和姬無晝緊随其後,南橋和江鶴也連忙跑來跟上, 彌桑妖月吩咐幾名弟子留下看守那些宮人,随即帶着其餘弟子拿上燭臺一起跟了進去。
密道漆黑,除了衆人手中燭火外再無半點光亮,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腳下是個傾斜向下的斜坡, 而兩側則是堅硬的岩石。
走出一段後,兩側岩石開始變得濕滑,頭頂也開始有水滴落下,時不時滴在衆人脖頸引得一陣冰涼,又或是滴上燭臺令火光不住地明暗顫動。
思及主殿之後不遠處就是那巨大的銀簾玉瀑,衆人頓時明白他們此時所處的位置恐怕已是水下, 而這密道仍在通往前方, 仿佛是要穿過瀑布深入山底。
越往深走, 兩側岩壁越是潮濕, 頭頂滴水已是相當密集,滴答聲不絕于耳,腳下也開始出現積水的水窪。
又行出一段後, 坡道傾斜的趨勢逐漸平緩,直至坡度完全消失, 前方忽然變得開闊了起來。
此處仿佛是個溶洞, 洞中地面上不再是坑窪積水,而是連成一片的水潭。
粗細不一的怪異岩柱将洞頂與水底相連,凸出水面的高矮岩石如山脈般曲折蜿蜒,将水潭割裂成大小不一的無數“湖泊”。
姬遠塵停下腳步靜靜站了片刻,像是在繼續分辨着某種響動, 随即邁步朝右,踏着水潭邊緣的碎石向前行去。
其實直至此時所有人依然不知姬遠塵究竟是聽見了什麽,但見他總能準确地找到方向,便也安安靜靜地緊随其後不敢出聲幹擾。
就這麽沉默地走着,衆人早已在不知不覺間适應了洞中黑暗,不料不久之後,前方竟是忽地出現了隐隐火光!
衆人皆是一怔,但卻又因無數岩柱阻擋而無法辨清那裏的情形,不由紛紛加快了步子,匆匆繞過那些阻擋視線的岩柱後,終于看清了火光的來源——
那是一片幽深寒潭,寒潭正中有塊凸出水面的圓形岩臺,臺上有桌有榻,擺設竟像是尋常人家的卧房,而他們看見的火光正是那“卧房”中的燭火!
衆人繼續走近,這才發現“卧房”上方洞頂還垂挂着兩條粗長鐵鏈,鐵鏈松松垮垮垂至下方圓臺,而鐵鏈底端竟然拴着個人!
那人雙手手腕分別被一條鐵鏈束縛,此時背朝他們側卧在榻上,竟不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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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齊齊頓住了腳步,一時間只覺詭異莫名,然而更為詭異的是——當他們停在原地,溶洞中再無腳步聲時,竟驀然聽見了一縷低低吟唱!
那吟唱既輕且緩,在這幽暗溶洞中猶如冤魂低語,伴着空靈回蕩的滴水聲響,直叫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愣怔半晌後,緊緊盯着榻上之人背影的鹿辭忽然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脫口一聲驚呼:“師父?!”
是的,即便榻上之人的蒼蒼白發早已不同于往昔的斑白,即便那瘦削的身形也早已不似從前挺拔,但他哼唱的那支小曲卻令鹿辭無比熟悉,令他瞬間确定那人正是已經失蹤十年之久的鵲近仙!
話音未落,鹿辭已是繞過姬遠塵拔腿沖出徑直奔至了潭邊,然而正當他要踏上通往圓臺的凸石時,手臂忽然被人牢牢扯住,緊接着便聽“噗通!”一聲水響,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被緊随而至的姬無晝一腳踹回了水中!
鹿辭立刻低頭一看,這才驚覺通往圓臺的幾塊岩石上竟都無一例外地盤踞着虎視眈眈的黑色巨鱷,數十雙眼睛齊齊迸發着森寒兇光,更有無數泛着鱗光的影子在周圍潭水中穿梭沉浮,每一只都碩大無比猶如潛伏猛獸!
它們似是這寒潭的守衛,被鹿辭二人驚擾後接二連三從水中浮出了腦袋,綻着兇光的雙目齊齊緊盯岸邊,隐隐露出的利齒透着森森寒意,仿佛随時蓄勢待發!
身後其餘衆人也已跟上前來,看清潭中情形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姬無晝此時的目光卻是緊盯圓臺,微微蹙眉道:“不太對。”
“什麽?”鹿辭道。
姬無晝沖着圓臺揚了揚下巴:“師父為何沒有反應?”
經他這麽一提醒,鹿辭這才發覺臺上的鵲近仙居然對他先前的那句喊聲和衆人淩亂的腳步絲毫反應也無,依然在自顧自地低低哼唱着那首小曲。
此事的确蹊跷,但也唯有先過了眼前巨鱷這一關才能前往圓臺一探究竟,鹿辭正要說話,忽覺左手食指一緊,低頭一看發現姬無晝竟已将伏靈又戴回了他手上。
“你來。”姬無晝道。
這本是已經贈出的信物,但鹿辭也知眼下不是推讓的時候,畢竟只有他能準确奏響伏靈,于是點了點頭直接擡手将指笛遞到嘴邊,幽幽吹出了一段馭靈之音。
笛音一起,浮在水面的巨鱷霎時都像是受驚般微微一縮腦袋,緊接着連連後退再後退,随即如利箭般倉皇蹿入水中,一通橫沖直撞攪得潭水四下飛濺,争先恐後地往遠裏游去,不消片刻便徹底沒了蹤影。
身後好些幻蠱仙宮弟子都忍不住發出了贊嘆驚呼,而臺上的鵲近仙卻依然半點反應也無,仿佛如此大的動靜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
鹿辭也沒再理會那麽多,在潭水恢複平靜的第一時間便已跳上了岩石,三步并作兩步往圓臺跨去。
甫一躍上圓臺,鹿辭立刻發現了一絲異樣——身後所有聲響在這一剎那驟然消失,自己仿佛瞬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他趕忙回頭看去,這一看才霎時恍然。
原來這圓臺周圍竟是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好似半月冰堡從外無法窺視內部一般,這圓臺之內竟是完全聽不見也看不見外部!
此刻鹿辭已然躍入屏障之內,而鵲近仙也終于察覺了身後腳步,口中哼唱戛然而止,十分遲緩地轉過了身來。
他的容貌已是比十年前蒼老了許多,看清鹿辭那屬于宋鐘的陌生面孔後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恍然般眸中一亮,緊接着竟是彎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十分欣然的微笑:“小阿辭?”
這無比親切熟悉的稱呼和笑容令鹿辭瞬間紅了眼眶,當即飛撲上前趴伏榻邊道:“師父!你怎麽會在這裏?”
未等鵲近仙答話,鹿辭身後衆人已是接二連三地踏入了屏障。
看着眼前一個接一個出現的身影,鵲近仙不由詫異道:“哦喲,來了這麽多人啊。”
姬無晝跟至榻邊随鹿辭蹲下身,彌桑妖月也是大步撲到了榻前:“師父!”
幻蠱仙宮衆弟子一見這情形,連忙齊齊行禮道:“拜見師公!”
鵲近仙似是許久未見過這般熱鬧的情景,略帶探尋的目光從他們臉上逐一掃過,正待開口說話,驀地瞥見最後一個踏入屏障的姬遠塵,霎時定睛看向了他,愣怔半晌後忽然挑眉恍然道:“哦——難怪他們能找到這來,原來還有你啊。”
這語氣中莫名透着一股調侃,姬遠塵不置可否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別過頭道:“不謝。”
鵲近仙哂笑:“嘁,少自作多情,本也沒打算謝你。”
這一番老熟人似的擠兌聽得鹿辭幾人一頭霧水,彌桑妖月想了想,回頭看了一眼屏障,對衆弟子道:“這裏看不見外面,你們去岸邊守着,若有異動及時來報。”
衆弟子領命離去,江鶴和南橋一看剩下幾人這師徒相見的場面,似乎也覺留下有些多餘,遂默不作聲地跟着轉身出了屏障。
鹿辭拉過鵲近仙雙手看了看拴在腕上的鐵索,向彌桑妖月借過發簪三兩下将其搗開,而後盯着腕上那兩處一看便是經年累月才能形成的深深勒痕問道:“師父被關在這多久了?是紀失言做的?”
鵲近仙點了點頭:“唔,很久啦……”
當年秘境蠱患爆發之時,鵲近仙并非一無所知,穿過幻蠱紗衣的他很快就感覺到了蠱物存在,但卻根本無計可施。
春眠的褪色和他長出的白發就像是一種訊號,從鹿辭抵達洲岸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提醒着他八千年時限将至。
也是從那時起,伏靈這件象征守靈人身份的信物賦予他的一切靈力都開始衰退,等到蠱患爆發之時,靈力已是衰微至極,唯有“不受災病襲身”那一道護佑尚可令他自保,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所以,面對秘境千般慘狀,彼時的鵲近仙已是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着弟子們一個接一個死去,最終化為森森白骨,眼看着八千年走到盡頭,鏡池封印崩壞,邪氣噴湧而出。
封印崩壞的同時,環繞在藏靈秘境周遭保其隐秘的迷霧也終于潰散,羲和洲不再是一片世人無法抵達的土地,而是淪為了東海之上一座平凡的海島。
也就是在那時,紀失言回到了秘境。
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無遮掩,也對鵲近仙靈力衰微的狀況了如指掌,逼他說出四方靈器所在,要他将靈器交給自己。
鵲近仙當然沒有照做,而紀失言卻也顯得滿不在乎,聲稱總有一天能讓他開口,将他直接押回人間大陸囚禁了起來。
這就是為何姬無晝抵達秘境時沒能找到鵲近仙的原因——因為紀失言早已趕在他之前去過秘境,提前将鵲近仙帶離了羲和洲。
聽罷這段往事,鹿辭三人具是駭然。
秘境覆滅是在十年前,鵲近仙從那時起便被囚禁,那也就是說,他已經被關了十年?!
震驚之下,三人不由齊齊轉頭環視起了這座圓臺——陰暗潮濕,不見天日,鐵索束縛,屏障阻隔,周遭還有無數巨鱷環伺……
鵲近仙就在這樣與世隔絕的地底監牢中過了十年?!
與此同時,一個巨大的疑問也随之浮上心頭,鹿辭不禁納罕道:“紀失言怎會知曉靈器之事?”
當年人間雖有不少靈器傳聞,但在秘境中鵲近仙卻從未透露過靈器的存在,甚至一直聲稱那只是閑人杜撰。按理說,秘境所有弟子都沒理由如此篤定靈器真的存在。
鵲近仙聞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姬無晝:“你可還記得我當年與你說的故事?”
眼下在場的幾人除了彌桑妖月之外都很清楚他指的是什麽,心念電轉間陡然反應了過來,鹿辭道:“那日門外響動……是他?”
鵲近仙點了點頭:“他就是在那時确定了靈器的存在,也知曉了你的身份,知道你離洲時我會将靈器交付于你,所以才會趕在你離洲之前對秘境下手。”
彌桑妖月至今還不知守靈人之事,此時不免聽得雲裏霧裏,而其餘幾人卻是極快地理清了思緒,姬無晝不由疑惑道:“這都是他自己說的?”
鵲近仙再次點了點頭,而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為師這十年倒是半點也不寂寞,那小子隔三差五就來找我‘談心’,什麽亂七八糟的都來與我說上一說,我也算是秀才不出門盡知天下事了。”
鵲近仙說得輕巧,可想來也知紀失言此舉有多惡劣,一面将他囚禁一面還像個沒事人一樣時常出現在他眼前晃悠,仗着他無法脫逃,将自己不為外人所知的陰暗盡情展露,簡直無恥至極。
“這個畜生!”彌桑妖月本就已是對紀失言恨之入骨,此時更是憤恨咬牙。
鵲近仙望她片刻,忽而輕嘆了一聲,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道:“你啊……傻孩子。”
彌桑妖月先是一怔,随即很快反應過來紀失言必是連鐘忘憂是他兒子的事都一并告訴了鵲近仙,而此時鵲近仙這出于長者疼惜晚輩的慨嘆實在戳心,令她霎時鼻間一酸,喉中止不住有些哽咽。
就在這時,站在一邊沉默旁觀了許久的姬遠塵忽然若有所思地開口道:
“他是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