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天災預言 無名書冊盡妖言,一語天災惑……
鹿辭沒有分神, 繼續集中精力于法杖,片刻後,榻上白骨終是被抽出了一根記憶絲線, 随着鈴音的波紋擴散開去,在四周牆面上織出了一層光網。
周遭場景波動扭曲,眨眼間悄然變幻。
屋子還是這間屋,只是房中所有落滿塵埃的破舊擺設都像是被修複了般煥然一新。
場景完整呈現後, 正對着幾人的床榻邊立刻浮現出了一個人影。
那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子,此時正側坐在床邊,左手松松執着一本翻開的書冊,右手輕輕拍着床上襁褓中的嬰兒,鼻中還若有若無地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顯然正一邊讀書一邊哄那嬰孩入睡。
溫暖夕陽透窗而入斜灑于地面, 橘色光影伴着溫柔曲調, 将這一方小小天地渲染得溫馨靜谧。
按理說, 在這原本只有白骨的屋中忽然看見個陌生活人才最該是令鐘忘憂驚詫的事, 可此時的他卻一手握着杖柄,另一手緊緊捂着嘴,瞪大雙眼像是生怕自己驚擾了眼前之人。
鹿辭自然知道他為何會如此, 別說是他,就是鹿辭自己第一次探憶時也曾擔心過同樣的事, 此時忍不住好意提醒道:“沒事, 這只是記憶畫面,憶中人看不見也聽不見我們,你若想說話不必憋着。”
鐘忘憂的眼珠滴溜溜轉向他,那滿目狐疑似是在問“真的?”
鹿辭沖他點了點頭,鐘忘憂這才松了口氣, 放下捂嘴的手剛要說話,卻聽彌桑妖月忽然道:“還是別說了,省得一會他們說話我們聽不清,錯過什麽線索。”
鐘忘憂張了張嘴,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老老實實點了點頭乖乖将嘴重新閉上。
鹿辭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但卻也未再多言,畢竟師姐的顧慮不無道理,死者記憶只是一絲殘留,不同于活人記憶能夠反複探看,而鐘忘憂一旦激動起來有多聒噪他們都是清楚的,萬一真因他的喋喋不休而錯過記憶中人透露的線索,那可真就得不償失了。
就在幾人紛紛陷入沉默之時,記憶畫面裏忽地傳來一嗓子嘹亮男聲:“我回來了!”
床邊女子顯然被吓了一跳,身子一顫後輕輕怕了拍胸口,随即轉過頭去嗔怪地看向推門而入的男子,食指在嘴前一豎,又指了指床上熟睡的嬰兒,示意他莫要高聲。
剛剛邁過門檻的男子微一怔後很快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而女子則又擡起下巴隔空指了指一旁桌上擱着的碗,輕聲道:“先喝口水,給你晾的。”
男子大步上前端起那碗涼水一飲而盡,舒服地喟嘆一聲後将空碗放下,随即一邊走向床榻一邊擡起手背抹了抹嘴,盯着襁褓中的嬰兒無奈笑道:“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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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微微點頭,含笑打趣道:“可不是?這丁點大的娃不會爬不會走,可不就只能吃了睡睡了吃?”
男子走到床邊單手撐着床沿,另一只手輕輕戳了戳嬰孩那肉嘟嘟的小臉,滿目慈愛地調侃道:“瞧這胖乎乎的小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養了只小豬崽呢。”
女子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嗔瞪他道:“盡瞎說,龍生龍鳳生鳳,他要是小豬崽,我們倆可不都成豬啦?”
男子不由也跟着笑了起來,輕手輕腳地在床邊坐下,随即一眼瞥見女子手中書冊,“啧”了一聲微微蹙眉道:“怎麽還在看這個?不是讓你扔了嗎?”
女子随意将那書冊翻了一頁,不以為然道:“扔了作甚?我倒覺得他寫得挺有意思,那些稀奇古怪的天災人禍什麽的,我都還從沒聽說過呢。”
男子略帶不屑地“嘁”了一聲,嗤笑道:“你當然沒聽說過,那肯定都是他自己胡編亂造的,你上哪聽說去?”
女子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你怎知就是胡編亂造?說不定都是真的呢?”
男子心力交瘁般翻了個白眼:“你該不會是連他那勞什子的天災預言也信了吧?”
聽到此處,彌桑妖月不由微微蹙眉,鹿辭更是忍不住轉頭與姬無晝對視了一眼,幾人心中皆是在想:這“天災預言”是指什麽?難不成是蠱患?
記憶畫面中的女子聽到此問也瞬間沉默了下來,面上甚至還閃過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擔憂之色。
男子一看她這反應,倍感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道:“別傻了好嗎?他要真有那未蔔先知之能,還用得着躲在我們這種小地方擺個破攤子招搖撞騙?早八百年就該跑去那些世家大族邀功請賞了才對吧?那他為何不去?還不就是因為知道自己是在信口雌黃,怕被戳穿後直接被那些個家主逮住嚴懲?”
他雖說得有理有據,可女子顯然并未被完全說服,當即反問道:“可他那些日子擺攤算卦并不收錢,連這書都是白送的,若真是在行騙,他能騙走什麽?”
這一反問真可謂切中要害,然而男子卻半點沒被問住,立馬答道:“你忘了他跟咱們說的話了?什麽‘天災降世之時,唯有藏靈秘境乃是避禍之地’,讓咱們到時将孩子送去秘境?依我看吶,他八成就是個拐子!咱們要真按他說的做,說不定剛從上游把木盆放下,他就在下游攔截,轉手把孩子賣去沒法生養的富戶,那還不立馬大賺一筆?”
此言一出,鹿辭幾人霎時瞳孔巨震,甚至都顧不得再去管那女子的反應,面面相觑間驚詫萬分。
他們料想過此行或許能從記憶中找到蛛絲馬跡,卻萬萬沒想到遇見的第一條線索竟就如此令人震驚——蠱患發生前竟有人曾來桑城預言災禍,甚至還勸說這對夫婦将孩子送往秘境?!
此時此刻,幾人心中都不約而同地冒出了一個念頭——能在蠱患發生前就預知桑城将有災禍降臨之人,除了手握虱蠱随時能對桑城下手的那個盜蠱之賊還會有誰?
可是,他要下手便下手,為何卻還提前來桑城給百姓預警?還有,他勸說這對夫婦送孩子又是何意?
不等幾人繼續深想,記憶畫面中的女子已是“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來:“瞧你編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真就是這麽回事兒呢!依我看哪日你也去擺個攤得了,就你這三寸不爛之舌說不定也能忽悠不少人。”
這話明顯只是揶揄,沒料男子卻一撸袖子眉飛色舞地順杆爬道:“嘿,你還真別說,這也就是他已經走了,若他還敢繼續留在城中,改明兒我就去他旁邊擺個攤兒給他拆臺,他說一句我拆穿一句,看他還怎麽招搖撞騙。”
“得了吧你,”女子斜睨着笑推了他一把,“給你點顏色你還開染坊了?”
男子那話當然只是說說而已,此時任由女子擠兌調侃也只是悶聲發笑。
一番嬉鬧之後,女子深吸了口氣斂了神色,忽然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其實撇開那什麽天災預言不說,就單論把孩子送去秘境這事,難道你真就從沒動過念頭?”
男子聞言面色一僵,随後立刻反問道:“你動過?”
女子沉默片刻,噘嘴“嗯”了一聲如實道:“這也不難理解吧?這天下當爹娘的,有幾個敢說從沒動過這心思?”
“啧啧啧,”男子立馬佯作嫌棄地感慨道,“最毒婦人心,最毒婦人心吶!這你都能舍得?我可舍不得!”
女子霎時被臊得有些臉紅,氣急道:“說什麽呢!我這還不都是望子成龍?不說別人,就說咱們上頭那彌桑家,連要繼任家主的人都舍得送去秘境,咱們有什麽可舍不得的?再說了,你看看人家從秘境歷練一番回來,把家主之位一接,如今有多風光?”
男子不禁扶額,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道:“她風光是因為去過秘境?那是因為人家本就是彌桑家主好嗎?就算她從來沒去過秘境,自小在彌桑家長大,這份風光難不成還能少了她去?”
聽着這麽一番有關師姐的對話,鹿辭不由得略感尴尬,與鐘忘憂一同默默向旁瞥去。
彌桑妖月倒是面色如常,察覺到朝自己投來的兩道目光後随意回望了兩人一眼,言簡意赅評價道:“說得沒錯,是個明白人。”
鹿辭幹巴巴地輕咳了一聲,随即視線轉回前方繼續落在了憶中二人身上。
被男子這麽一針見血地點破關鍵後,女子頓時也是噎了一噎,片刻後不得不認同地點了點頭道:“那倒也是。”
正這時,床上襁褓中忽地傳來一聲清脆的嘬響,夫妻倆低頭一看,便見孩子不知何時已然醒來,此刻正嗍着手指定定望着二人。
“诶呀,”女子趕忙俯身将他抱進懷中拍了拍,不無懊惱地嘀咕道,“怎麽還是把他吵醒了呢?”
男子無奈哂笑,一邊起身一邊寵溺地擡手捏了捏她的後頸道:“行了,別胡思亂想了,我今日帶了條鲫魚回來給你炖湯,你先陪他玩會兒,等湯炖好了咱們就開飯。”
女子眯眼一笑點了點頭,淺淺梨渦中滿是不消言說的甜蜜。
其後的一段記憶甚為尋常,夫妻倆再未談論任何涉及那預言或是秘境之事,飯桌上的二人只是随意地閑聊着些鄰裏瑣事,時不時你給我端飯,我為你盛湯,倒也頗為惬意親昵。
雖然這些家長裏短不甚緊要,但鹿辭也并未急着操縱法杖将它略過,一來是怕錯過任何可能出現在夾縫間的線索,二來也是因他從未有過這般家常的體驗,此時聽着夫妻倆東拉西扯地閑聊也并不嫌枯燥,反而頗覺溫馨有趣。
就在男子将盆裏最後一點魚湯盛進女子碗中佯作威嚴地要她必須喝完,而女子卻撒嬌似的嘟着嘴委屈兮兮說自己真的喝不下時,鹿辭終于繃不住彎起眼睛悶笑了起來。
姬無晝的餘光敏銳地捕捉到了這抹笑意,冷不丁問道:“你可愛喝鲫魚湯?”
鹿辭猝不及防:“哈?”
姬無晝完全沒理會自己這一問有多突兀,迎着鹿辭疑惑的目光略一挑眉,像是非得等個答案不可。
鹿辭眨了眨眼,遲疑道:“愛……愛喝?”
姬無晝貌似滿意地點了點頭,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
鹿辭一臉茫然,啥意思?這就沒下文了?
就在這時,已經目不斜視盯着前方的姬無晝忽然再度開口,語氣中竟然還帶着點得意:“我也會炖。”
鹿辭:“……”???
在旁呆呆聽完兩人對話的鐘忘憂此時皺着個臉與鹿辭一樣滿頭問號,而彌桑妖月則是一臉無語地默默翻了個白眼,全然抛棄了身為家主的端莊。
不久後,記憶畫面中的夫妻二人終于吃完了這頓晚飯,男子收拾好碗筷出屋洗刷,女子則将孩子抱進搖籃,在旁一邊輕推一邊哼歌哄他入睡。
一切安排妥當後,二人熄了屋中燭火躺上床去,有一搭沒一搭地又閑聊了一會兒便相繼沉沉睡去。
這一夜眼看不會再出現什麽線索,鹿辭随即不再耽擱,操縱法杖将記憶加快,直接略過漫漫長夜到了翌日清晨。
破曉之後,天色逐漸轉亮,但這一日似乎是個陰雨天,故而房中還是顯得略有些昏暗。
起床洗漱之後,男子很快便出門趕去勞作,獨留女子一人在家陪伴嬰孩。
見此情形,幾人皆是有些失望,鹿辭當即打算繼續加快記憶,不料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聲輕柔問話:“懷芊?你在家嗎?”
原來她叫懷芊?
鹿辭正欲操縱法杖的手頓時停下,只見房中女子立刻起身迎出屋去,含笑驚喜道:“羅姐?你怎麽來了?”
片刻後,被稱作羅姐的婦人一手牽着個稚嫩孩童,另一手拎着幾個油紙包被懷芊領進屋來,兩大一小剛一踏過門檻,彌桑妖月的臉色頓時就是一變。
其他三人并未察覺她的異樣,然而就在下一瞬,率先邁入房中的懷芊已是走到桌邊,從盤中拿了顆芝麻糖回身彎腰向那被牽着的男孩遞去:“忘憂,吃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