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借蠱尋親
二人回到岸邊石臺重登鹿輿, 在前往西南赤焰花谷的路上,姬無晝終于将他所說的“線索”告知了鹿辭。
西南蠱物種類不計其數,但事實上所有蠱物的養成方式都有規律可循。
以二蟲蠱而言, 将兩種特定毒蟲甲、乙置于壇中,甲啖盡乙後會成為一種蠱,而乙啖盡甲則會成為另一種。
三蟲蠱亦是如此,但其不同之處在于兩種以上蠱物相互啖食還有先後順序之分, 例如甲先将乙啖盡後再被丙所食和乙先将甲啖盡後再被丙所食,雖然最後留下的都是丙,卻已是不同的兩種蠱。
因此,每壇三蟲蠱可能養成的蠱物為六種。
但這還不是全部。
若将甲、乙、丙中任何一種毒蟲替換為丁,可能得到的六種蠱物便與之前六種完全不同。
三蟲蠱就已是如此複雜,可見七蟲、十二蟲乃至千蟲蠱會有多麽變化多端, 更別提毒物一旦多了以後還會出現諸如“甲啖盡乙的同時丙啖盡丁, 最後甲再将丙吞噬”這類更為混亂的情形。
彌桑家之所以能在養蠱之家中傲視群雄, 就是因為他們歷代先祖留下的養蠱之法浩如煙海, 除了千蟲蠱這種實在非人力可計的蠱物之外,大多蠱物需要以何種毒物入壇、以何種順序相啖才能養成,他們的家傳典籍中都已有記載。
蠱物種類繁多, 其作用也千差萬別,它們有的為惑人所用, 有的為防身所用, 也有的可以為助人所用。
比如“尋物蠱”這一門類,蠱物嗅覺靈敏,可用于追尋遺失之物或是尋人,其中最少見也最難得的一種叫做“尋親蠱”,由三十六種特定毒物按一定順序相啖養成, 可以憑借骨、血、毛發甚至氣味為人尋找血親。
只需取某人的一滴血、一根毛發或是一塊骨頭讓它接觸,它便可以順着氣味準确地找到此人的爹娘或子女,但此蠱卻也有個弊端,那便是它的找尋範圍并不廣闊。
若是在一宅一戶或是一條街巷中有人想鑒別孩子是否為自己親生,用此蠱來判定要比那勞什子的滴血認親牢靠得多,但若是某個走失多年的孩童想要千裏尋親,指望此蠱去滿天下尋找便不太可能了。
所以,這種蠱雖是名為“尋親蠱”,但更多時候卻是被用于“認親”或“鑒親”。
姬無晝打算借的正是此蠱。
從前他不知桑城蠱患之事,所以即便知道有嬰屍和尋親蠱存在也無從查起,畢竟尋親蠱無法在整個人間大陸範圍內尋找特定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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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得知那嬰屍極有可能是從桑城流出,那麽帶着嬰屍的骸骨和尋親蠱前往桑城便或許能找到嬰屍爹娘的屍骸,到時再以萬鈴法杖探一探他們死前的記憶,便可得知他們在蠱患爆發前是否曾見過或接觸過什麽可疑之人。
反正桑城遲早是要去的,哪怕不是為了找尋嬰屍源頭,去探一探那些死在蠱患中的桑城百姓的憶也可能會有所收獲,畢竟當年虱蠱不可能憑空出現在桑城,它會出現必然是有人帶它前去并喚它蘇醒,而那人只要不是來無影去無蹤,便很可能在百姓記憶中留下蛛絲馬跡。
聽姬無晝說完這些,鹿辭驚訝地發現他的思路竟是與自己不謀而合。
就在昨夜得知萬鈴法杖可探死者之憶時,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用它去探桑城百姓之憶,只不過當時他還不知姬無晝要去秘境找的線索是什麽,也不知師姐手中竟還有尋親蠱這種妙物,便打算先按姬無晝的方向去查,自己的想法容後再議。
如今發現二人所想的方向竟然完全相同,鹿辭便也省去了贅述的麻煩,不禁由衷笑贊道:“好辦法。”
誰知他不打算馬後炮似的邀功,姬無晝卻是并不買賬,偏頭挑眉道:“若你知道尋親蠱的存在,這辦法你會想不到?”
鹿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不答話,心中卻因這份玄妙的默契而生出了幾分欣然。
靈鹿由東向西橫穿人間大陸前往西南,越過人群密集的中部,奔至西南崇山峻嶺的上空。
西南多山多雲,高聳的山峰穿破雲層,露出的山巅在雲海中猶如錯落的海上仙島,靈鹿時而踏雲而行,時而俯沖進雲團再一躍而起,活潑得仿佛滄海鯨鲛。
及至西南腹地,靈鹿開始逐漸下行之時,鹿辭忽地想起一事來,轉頭道:“對了,這兩日是師姐養子的生辰,我們此去是不是該帶份賀禮才好?”
話剛問完,姬無晝便已是不緊不慢地從袖中掏出了一只精巧的琉璃瓶來遞給了他。
鹿辭定睛一看,見那瓶身不過半掌大小,裏頭裝着些透明淡紫色的水。
“這是何物?”鹿辭問道。
姬無晝道:“渡運醴,乃氣運所溶,服之可添福盈運。”
鹿辭了然地點了點頭,心說這倒真是個不錯的生辰禮,随即想起先前在半月堡看見那紫色琉璃柱時,姬無晝曾說裏頭的大半氣運都被他拿去用了,不由問道:“你先前取走的那些氣運就是用來做這個?”
“對。”姬無晝道。
鹿辭晃了晃瓶身,納罕道:“那麽多氣運就只溶成了這麽一小瓶?”
姬無晝道:“那倒不是,溶成不少,但大多都已用盡,這瓶只是剩下的一點殘餘。”
“哦,”鹿辭鬼使神差道,“好喝嗎?”
姬無晝稍怔,而後如實道:“不知。”
“你沒喝過?”鹿辭有些意外,他還以為姬無晝所說的“大多都已用盡”就是指自己服用,卻沒料他竟會不知其滋味。
姬無晝“嗯”了一聲,随即又補充道:“但想來以它入茶或是入酒味道應該尚可。”
鹿辭挑了挑眉,而後轉念一想,此物價值本就不在口味而在效用,無論如何都稱得上是一份佳禮,便也沒再繼續探究它究竟美味與否。
轉着瓶身看了一圈後,他思忖片刻,低頭拎起衣擺,随手從邊角撕下一段細長紅布,圍着瓶頸繞了幾圈後系上了一個紅結。
姬無晝自然明白他這麽做的用意,唇角一彎不吝誇贊道:“不錯,這麽一看就走心多了。”
鹿辭屈指一彈那紅結,不無得意道:“是吧?我也覺得。”
瓶中之物雖好,但看上去到底有些寡淡,既是給少年人的生辰賀禮,略作裝點總無錯處,至少也能顯得鄭重幾分。
靈鹿俯沖下行至赤焰花谷谷口,二人待其降落停穩便自輿中躍下,往谷道裏行入幾步後,鹿辭這才想起問道:“欸,對了,你怎會恰好随身帶着賀禮?”
姬無晝漫不經心反問道:“你與我說在幻蠱仙宮的所見時,不是提到過那位少宮主前來花谷是為過生辰?”
鹿辭詫異道:“那時候你就已經想到要帶賀禮了?你這也太深謀遠慮了吧?”
姬無晝不置可否:“深謀遠慮倒也算不上,只不過那時便料想約莫要走這一趟,既是有求于人,自然不好空手而來。”
鹿辭明白他說的“有求于人”是指借蠱,心中雖覺師姐并非那種幫個忙還要放刁把濫之人,但對姬無晝之言卻也深以為然——常言道禮多人不怪,禮數周全些總不是壞事。
通往花谷的谷道雖是曲折蜿蜒卻并不算長,二人行了不久便遠遠看見了谷口外的大片鮮紅。
與上次來時一樣,谷口左右兩側各立着一名仙宮弟子,那兩人遙遙望見姬無晝和鹿辭的身影,立即相互對視了一眼。
及至近處,兩名弟子同時往中間踏出一步并排攔住了去路,剛要說話,鹿辭已是搶先道:“勞煩通傳你們宮主,就說她渡夢仙宮的兩位師弟前來拜訪,有事與她相商。”
事實上,鹿辭想要自報家門只須說“兩位師弟”即可,而他之所以加上“渡夢仙宮”,不僅是為了讓師姐确切地知道來者何人,也是想借此告訴她自己的身份姬無晝已經知曉,無須再試探遮掩。
聽了鹿辭的話,其中一名弟子遲疑片刻,點了點頭轉身往仙宮方向行去,另一弟子的目光則一直停留在姬無晝身上,将他不住地上下打量,似乎很是警惕。
鹿辭有些莫名,讪笑了一下将姬無晝拉到一旁,低聲道:“你不是說你從前來過?她怎麽這樣看你?”
姬無晝沉默一瞬,輕咳一聲如實道:“來是來過,但是不請自來。”
鹿辭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你做了什麽?”
姬無晝道:“也沒什麽,摘了點赤焰花。”
鹿辭納悶道:“摘它作甚?”
姬無晝無所謂道:“釀酒。”
鹿辭無語片刻,心說你到底是有多喜歡釀酒?随即又問道:“摘了多少?”
姬無晝側身看了看不遠處的赤焰花海,似是在認真回憶,片刻後挑眉道:“百來斤?”
鹿辭:“……”那他娘的能叫摘了點?!那是把花海薅禿了吧?!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仙宮弟子,總算是明白人家為何要如此提防了,這能不提防麽?!
然而轉念又一想,姬無晝雖是性子桀骜了些,卻也不像是會如此巧取豪奪之人,不禁轉回頭道:“我能問問原因麽?”
姬無晝也未遮掩,直言道:“因為她先動了我的人。”
鹿辭心說果然,繼而又道:“動了誰?”
姬無晝道:“南橋。”
鹿辭預感這必然會是個頗為曲折的故事,剛要細問,先前那去宮中通傳的弟子卻已是趕來,帶回答複道:“宮主請二位入谷。”
鹿辭只得暫且将好奇咽回,沖那弟子點了點頭後與姬無晝一同往仙宮行去。
接近花海時,姬無晝伸手将他往後攔了些:“去我身後。”
鹿辭從善如流地依言照做,跟着姬無晝踏入花海時,果然見赤焰花叢紛紛避開向兩側分去,讓出了一條路來。
花莖一路劈分,二人的前進可算得暢行無阻,直至穿過花海抵達正殿前方,見竹階上一紅衣女弟子款款而下,迎上前來側身擡手道:“二位請随我來。”
鹿辭好歹先前來過一次,此時跟着前行也算輕車熟路,而姬無晝雖是未曾踏足過這仙宮之內,卻也顯得并不怎麽好奇,只在路過正殿時随意看了兩眼便不再左右張望。
正殿後的長階上到一半,那女弟子已是轉了方向帶他們往右行去,繞過數十座錯落的殿宇,又穿過一條懸滿葡藤的木架長廊後,前方視野忽地開闊了起來。
這是仙宮與崖壁相接處的一座花園,大片葳蕤花草中點綴着不少假山魚池,卵石小徑自花草間曲折蜿蜒,頗有幾分曲徑通幽之意。
鹿辭撣眼環視一圈,忽地發現越過幾座假山的不遠處崖壁高處竟是懸着個人影。
崖壁上垂挂着無數粗細不一的藤蔓,那人此時攀着其中一根,正腳蹬岩壁繼續向上攀爬,手腳上的動作并不熟練,一看便知絕不是個慣于爬高上低之人。
鹿辭正好奇此人意欲何為,便聽崖下有人喊道:“當心些,別逞強,不行就下來!”
雖是隔着假山看不見出言之人,但鹿辭還是立即聽出了這正是師姐彌桑妖月的聲音,她這語氣中幾分無奈幾分擔憂,像是在勸誡不聽話硬要逞能的孩子。
孩子?
鹿辭不由再次看向那岩壁上的身影,看身形着實像是個半大少年,想來十有八-九就是那位未曾謀面的“少宮主”。
女弟子引着二人順石徑而行,繞過幾片假山魚池後終于抵達了崖壁之前,遠遠便見彌桑妖月在那片藤蔓底端正舉頭仰視,所站之處是一伸手就能将人接住的距離。
她看得很是專注,專注到都未發覺身後有人接近,直至女弟子上前輕喚了一聲她才倏然轉過頭來:“嗯?你們來了?”
鹿辭還未及答話,頭頂倒是先有了回應:“誰來了?”
少年嗓音很是輕快活潑,幾人擡頭望去,便見他正歪着腦袋好奇地向下張望着,像是想看清來者何人。
正此時,他忽地“啊呀!”一聲腳下一滑,急急往下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