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隔牆有耳 把酒言歡深夜話,隔牆有耳驟……
白光散盡, 月影朦胧。
鹿辭往四下看了看,很快便發現姬無晝并不在半月堡中。
清白月光透過晶瑩剔透的穹頂傾瀉而下,堡外漫天飛雪伴着堡內懸浮的藍色光點将整個冰堡渲染得清幽靜谧。
貯藏着壽元的立柱正對眼前, 鹿辭靜靜盯着其中湧動的黑紅霧氣,心中疑窦叢生。
童老爺的靈門中壽元分鮮紅和黑紅兩種,而幾位天師收取“報酬”時取的都是黑紅這種。
姬無晝為何會如此要求?這兩種壽元究竟有何不同?它們與小閣賬本裏看見的“邪壽”又是什麽關系?
鹿辭原地蹙眉,只覺自打重生之後時常一頭霧水, 他錯過的那十年像是隐藏着無數秘密的濃霧,将他包裹得暈頭轉向。
他不是沒想過直截了當去問姬無晝,但別說他如今用的是“宋鐘”這個連過往都還存疑的身份,哪怕他直接坦白自己是鹿辭,也沒那麽厚的臉皮覺得自己面子大到能叫姬無晝知無不言。
當然,這也沒什麽好抱怨的, 畢竟以姬無晝那性格, 這世上恐怕就沒誰有那麽大面子。
盯着琉璃柱走神良久, 他終是收回目光打算離去, 然而一低頭卻被冰堡中央立着的一物晃了下眼。
那是一株通體雪白的珊瑚,約莫一人高,其上挂滿了銀白祈夢符。
這麽一個物件若是擺在別處必是十分惹眼, 可擱在這半月堡中莫名有種渾然天成之感,仿佛與堡內場景合為一體, 使得鹿辭前兩次來時都未曾将注意力放在其上。
鹿辭走上前去, 近看才發覺這珊瑚的造型很是別致,扇面似的枝丫勾勒出一個圖形,不偏不倚恰是人間大陸的輪廓。
其上挂着的所有符紙上都是姬無晝的筆跡,然并未如其他符紙那般寫着祈夢內容和價碼,只簡簡單單寫着一些城鎮地名。
大致看了一圈後, 鹿辭忽地心下恍然。
——這株珊瑚如同一張人間輿圖,而那些符紙上的地名對應的正是人間各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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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張符紙應該都是在當地某處焚燒後傳至仙宮,挂在這裏便如同一把把傳送門的鑰匙,可以随時将人傳送至大陸各地。
鹿辭先前已是打算等獨自一人時去青州查探一番,如今眼前這些符紙顯然能為他提供不少便利,他不由彎腰湊近,在靠近東部的那一簇符紙中搜尋了一番,果然很快便看見了童府所在的那座城,然而在周圍又找了一圈後,卻并未發現青州的符紙。
沒有麽?還是正好被拿去用了?
鹿辭心中泛着嘀咕,又細細翻查了一遍,确定不是漏看後也只得暫時放棄,轉身朝堡外行去。
冰橋小閣內依舊空無一人,案上的賬冊卻已不知所蹤。
鹿辭頓了片刻,卻也沒再多停留,下橋離開了鏡月河。
渡夢仙宮無論何時都靜谧非常,周遭唯一能聽見的響動便是簌簌落雪之聲和踩在雪上的腳步。
鹿辭依着半生不熟的路徑緩步向前,一邊走一邊回憶着今日彌桑妖月所說的過往。
——秘境“瘟疫”是因桑城蠱患而起,而桑城蠱患是以虱蠱失竊為前提,于是最終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那個神秘的竊賊。
雖然如今竊賊的身份并無線索,偷盜虱蠱的真正目的也令人琢磨不透,但無論如何,得知虱蠱失竊是發生在姬無晝尚未離洲的十四年前還是讓鹿辭心中松下了幾分。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何會因此松一口氣,硬要說的話,大抵是他內心深處從一開始就本能地不願相信秘境覆滅乃姬無晝所為。
至于姬無晝當年究竟為何要重回秘境,又是如何找到的四方靈器,他相信自己早晚會找到答案。
走着走着,前方忽有一陣人聲傳來。
鹿辭腳步微頓,便見迎面行來烏泱泱的一群人,面孔大多陌生,但正中被陸雁書陪伴的兩名女子卻十分眼熟——那是逐赦大典上見過的兩位掌事。
此時雙方相距已是不遠,對方一擡眼便也看見了他,陸雁書殷勤招呼道:“小師叔!”
那兩名掌事大約還未聽聞他們回宮後發生的事,聽到這稱呼詫異地盯了他半晌,直至他行至近前才不确定道:“小……師叔?”
陸雁書笑嘻嘻地将前情解釋了一番,兩位掌事并一衆從逐赦大典回來的弟子們這才紛紛恍然,但面上笑容皆有幾分尴尬,像是一時有些沒緩過勁來。
鹿辭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一番,疑惑道:“江鶴呢?他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兩位掌事剛要答話,陸雁書便搶着道:“嗐,他們前腳剛進前殿,後腳他就被師父叫去議事閣了,新來的嘛,師父定是要單獨提點幾句。”
這話聽着像是姬無晝特意在前殿等着他們回來似的,鹿辭稍一琢磨便聯想到他先前那句“今日宮中有事”,難不成就是這事?
想着,他道:“議事閣在哪?”
“就在前殿後頭的小院裏,”陸雁書答完像是想起什麽,調侃道,“怎麽,小師叔也想去聆聽師父教誨?”
鹿辭心說當然不是,他不過是想去迎一迎江鶴,畢竟二人從懸鏡臺至今也算混了個半熟,往後還指不定要相處多久,自己比他早到仙宮幾日,雖盡不了地主之誼,盡個引路之誼總還是可以的。
這麽想着,他也沒再和眼前衆人多寒暄,随便尋了個托辭便告辭離去。
渡夢仙宮屬實不小,從最末的冰堡到最頂頭的前殿大有一段距離,其間遍布數不清的殿宇樓閣,直叫人暈頭轉向。
鹿辭走了許久才終于遙遙看見了前殿,随後左右一掃,東西各有一方院落,西院漆黑一片,東院的屋內卻燈火通明,想來正是陸雁書口中的議事閣。
院中積雪厚實,踩踏上去便凹進小小一個陷坑,鹿辭步步接近,還沒等走到階前便聽得一陣爽朗笑聲。
——那是江鶴的聲音,少年嗓音極易分辨。
鹿辭腳步頓了頓,心中頗為納悶:不是說姬無晝是叫他來單獨提點幾句?這是提點了什麽樂事,至于笑得如此開懷?
未等他繼續走,笑聲結束後又是依稀話語傳出:“那可不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得給他好好鞠躬盡瘁一把?”
嘴裏說着鞠躬盡瘁,可那口氣聽着分明是陰陽怪氣的奚落嘲諷,鹿辭不知他們在議論何人,但卻能感覺出江鶴此時的态度輕松自在,半點拘謹也無。
江鶴說完話後,姬無晝似是答了句什麽,但他的聲音比江鶴低沉些許,鹿辭聽不太分明,忙往前挪幾步上了臺階,然而剛至階頂便聽江鶴警惕道:“誰?!”
這話明顯是沖着門外問的,鹿辭心下無奈,只得回應道:“我,宋鐘。”
江鶴未再出聲,也不知是何反應,只聽姬無晝輕飄飄道:“進來。”
鹿辭推門而入,撣眼便被屋中場景唬得一怔。
——姬無晝在仙宮中的閑散姿态他是見過的,卻不料江鶴這個“新來的”竟也不逞多讓。
屋內燈火明暖,姬無晝斜倚在主案後的軟榻上單手撐頭曲着一腿,江鶴歪在副案邊坐沒坐相地捏着只酒杯,兩張小案上皆是酒菜俱全,不像是在“提點”,倒像是把酒言歡。
姬無晝見他愣怔,出聲道:“有事?”
這氛圍實在有些匪夷所思,惹得鹿辭直懷疑自己這個不速之客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了眼前二位的雅興。
他瞥了江鶴一眼,道:“無事,只是聽說他回來了,過來看看。”
“喲?”江鶴聞言倍感稀奇,“居然還有人惦記我呢?真感動。”
鹿辭半點沒從他這嬉皮笑臉裏看出感動來,敷衍倒是聽出了幾分,只當自己果然來得不巧,正欲識趣地先行告辭,便見姬無晝從榻上坐直了身子,肘搭膝頭看向江鶴道:“該說的也都說得差不多了,你回去看看你弟,省得他以為我把你賣了。”
你弟?
鹿辭心下一動,立即想到了那酒肆小厮,猛一扭頭不可思議地看向江鶴。
那小厮的哥哥該不會就是他吧?
還未等他多想,江鶴擱下酒杯攤開手掌道:“我怎麽回去?我可不用符紙,我暈那玩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此話一出,鹿辭哪裏還能聽不出這二人關系匪淺,可回憶起他們在逐赦大典上表現出的陌生,只覺心中千頭萬緒亂成一團。
他們明明早就認識卻為何裝作不識?
江鶴又是怎麽去的懸鏡臺?
姬無晝明顯聽出了江鶴的言外之意,卻挑眉明知故問道:“那你想怎樣?”
江鶴腆着臉嘿嘿一樂:“不如鹿輿借我?”
姬無晝早知他打的是這個算盤,斜他一眼卻并未拒絕,放任道:“拿去。”
江鶴心滿意足地撐地起身,見鹿辭蹙眉盯着他,打趣道:“幹什麽?羨慕我出去玩?要不我帶你一起?”
鹿辭還未答話,姬無晝卻像是被提醒了一般,問鹿辭道:“你想去麽?”
鹿辭現在對江鶴可是滿肚子疑問,若不能好好問個明白怕是要憋死,斷不會放過這機會,不假思索道:“想。”
江鶴沒料随意一句調侃竟還成了真,但卻也沒表示異議,行至門前手肘一戳鹿辭道:“那就走呗。”
出了東院,江鶴輕車熟路地穿梭于樓宇間,仿佛對仙宮地形爛熟于心,而鹿辭此刻沒空顧及這些,心中忙着将那千頭萬緒的疑問理清,好決定究竟從何問起。
不料還沒等他開口,原本閑庭信步的江鶴冷不丁停住了腳步,轉頭突兀道:“你到底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