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金爐虱蠱 金壇養蠱十八載,一朝認主震……
彌桑一族自古便是西南最大蠱族, 掌握着人間大陸最為隐秘和詳盡的養蠱之道。
大部分蠱物在彌桑一族的秘卷中都已有記述,但也時常會因養蠱“配方”調整而養出不知習性和效用的新蠱種。一旦新蠱養成,為探明其威力作用須得以活物試蠱, 試蠱之物包括飛禽、牲畜,乃至活人。
牲畜飛禽自是易得,但用于試蠱的活人卻是難尋。為滿足試蠱所需,彌桑一族歷來都有征招試蠱者的慣例, 以豐厚報償吸引甘願賣身試蠱之人。
然而,試蠱到底是兇險之事,故此大多前來應征的都是身患重症、絕症的命不久矣之人,以茍延殘喘之軀為親眷換取錢財。
這些人便被稱作“蠱奴”。
行出蠱奴所在的甬道,前方是一處較為開闊的圓形洞室,牆壁上開鑿着數以百計大小不一的洞窟, 以鐵網封口, 鐵網外蒙着一層和甬道石室相同的薄紗, 內裏關着各種飛禽, 大到鷹隼,小到麻雀,應有盡有。
地面與牆壁相仿, 鑿坑為牢,上覆鐵網薄紗, 分別關着猴、兔等數十種獸類。
彌桑妖月的腳步停在了關着幾只猴子的坑牢之前, 蹲身用指甲在上層薄紗邊緣劃了一道裂口,随即打開金爐蓋,捏出一只形如米粒的東西從鐵網縫隙間丢進了坑中。
鹿辭不知她意欲何為,跟着蹲了下去,便見坑洞邊緣立刻鑽出了一只鮮紅蜘蛛, 爬到那被指甲劃出的裂縫處迅速吐絲織網,不消片刻便将那縫隙縫補如初。
“這紗是蛛網?”鹿辭詫異道。
彌桑妖月颔首道:“此乃攝蠱蛛,其蛛網可攔截蠱蟲。下層鐵網是為困住坑中禽獸,而上層蛛網則是為防蠱蟲在試蠱過程中逃離。”
鹿辭思忖片刻,道:“那師姐剛才放進去的那個……米粒,就是蠱蟲?”
彌桑妖月點了點頭,卻未再多解釋,自發髻中拔下金簪紮破手指,屈指一彈,将滲出的血珠彈進了下方坑中。
隔着蛛網鐵網,鹿辭幾乎尋不到那米粒似的蠱蟲下落,只見那幾只野猴在坑中靈活蹦躍,顯得生機勃勃。
然而片刻之後,其中一只野猴忽然翻倒在地,渾身劇烈抽搐了起來,汩汩鮮血自眼、鼻、口中流出,繼而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凹癟,轉眼間便血肉化盡,只餘一架白骨和周身猴毛!
鹿辭悚然瞠目,胸口忍不住劇烈起伏了起來,十年前一張張同門師兄弟垂死的面容在他腦中閃電般掠過,那些皺軟癟下的軀體和七竅流血的面頰如鬼魅般扼住了他的咽喉,令他呼吸霎時阻滞,心跳狂亂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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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此刻他才終于明白彌桑妖月為何那般急着帶他回來,又是究竟要讓他“看”什麽。
——眼前這般景象,竟是和當年秘境“瘟疫”別無二致!
彌桑妖月見他神情已知自己所料未錯,卻還是向他确認道:“你說的瘟疫,是否就是這般行狀?”
鹿辭深吸了口氣強自平定心神,答道:“是如此,但……并沒有這麽快。”
當年秘境弟子從染病倒下七竅流血到腐肉化盡至少也有好幾日,并不似今日看見的這般迅猛。
彌桑妖月未言,低頭看向坑中其餘幾只野猴,面色凝重道:“剩下的這幾只會在明日開始七竅流血,繼而血肉腐化,數日之後,會變得與第一只一樣只剩毛發白骨。”
如此便與當年“瘟疫”症狀完全吻合了。
鹿辭錯愕:“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彌桑妖月低頭看向手中金爐,像是在思考些什麽,許久後才終于篤定道:“我懷疑你所說的那場瘟疫根本就不是瘟疫,而是蠱患。它的源頭……可能就是這只蠱。”
所謂蠱,是将蛇、蠍、蜈蚣、蟾蜍等數種毒物置于壇中,使其争鬥互食,最終僅剩一只時便算養成。
一般來說,壇中放入的毒物越多,養成所需的時間越長,最終蠱物的威力也就越大。但礙于毒物難尋,上好的純種毒物更是鳳毛麟角,故大多養蠱之法都是以三種、七種或是十二種毒物入壇。
西南養蠱之家衆多,而家家幾乎都有個不成文的習俗,那便是在孩子出生之時養下一壇新蠱,就如同其他地域會為初生女兒埋下一壇女兒酒般,待其長大後開壇滴血,令蠱物認其為主。
彌桑一族作為養蠱之家的領頭人自然也不能免俗,而他們當年為這一代獨女彌桑妖月備下的乃是一壇舉世無雙的千蟲蠱——以千種毒物入金壇相啖,耗時十八年養成。
在蠱壇開啓之前,沒有人知道留到最後的會是何種毒物,更沒人知道養成的會是何蠱,但所有人都明白,能在千種頂尖毒物中厮殺至最後的一只蠱蟲,其威力必然不容小觑。
十五年前,彌桑妖月年滿十八,從藏靈秘境離洲回到了西南谷地。
随着她的歸來,那封存十八年的千蟲蠱壇也終于迎來了開壇之日。
那一日,在家人簇擁之下,彌桑妖月刺破手指擠出血滴做好令蠱物認主的準備,而後小心翼翼地揭開了獨屬于她的那只金壇。
然而,開壇後她探身一看,卻是呆了片刻,因為那壇中看上去竟是空空如也。
就在她以為這壇中根本沒有蠱物之時,一只形如米粒的蠱蟲從壇底一躍而出,穩穩落在了她指尖的血滴之上。
甫一見那蠱蟲,在場的所有長輩具是大喜過望——這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虱蠱!
虱蟲體型小,易隐蔽,本是最适宜做蠱之物,但也同樣因其體小力弱,哪怕是在三蟲蠱壇中也極難存活到最後,更诓論要在千種毒物中拼殺得勝。
千蟲蠱已是稀有,千蟲虱蠱更是萬中無一!
蠱蟲飲血,認主禮成。
從今往後它便成為了唯有彌桑妖月之血才能驅使之物。
新蠱在手,彌桑妖月自是要見識一下它的威力,而要驗其威力則須試蠱。
彼時幻蠱仙宮尚不存在,但征召蠱奴乃是彌桑一族的慣例,所有蠱奴都被安置在彌桑家祖宅深處的密室之中。
那間密室的格局與如今仙宮的試蠱洞并不相同,只在入口處有幾道攝蠱蛛網,其內所有蠱奴都在一處,并未單獨隔開。
正因如此,那次試蠱的結果極為慘烈。
在中蠱的那名蠱奴眨眼間化為白骨後,彌桑妖月以為試蠱已畢,揣着滿心駭然将虱蠱收入金爐帶出了密室,卻不料從第二日開始,密室中餘下的蠱奴相繼倒下,短短幾日內便和最初的中蠱之人一樣,化為了森森白骨。
直到那時他們才知道,這只虱蠱竟會鑽入活物腹中啃食內髒,由內而外啖盡血肉,使得活物從七竅流血到皮肉無存,最終只餘骨架。
更可怕的是,它還會自行繁衍。
周圍活物越多,它産下的蠱子便越多,蠱子在周圍活物體內孵化,長成後威力雖不如蠱母,但卻也只是比蠱母啖食血肉的速度稍慢些許,使得“獵物”能夠多茍延殘喘幾日。
一生十,十生百。
直至附近再無活物,蠱母才會陷入沉眠,而蠱子則會因缺食不再繁衍,并逐漸死去。
彌桑一族預料到了千蟲蠱不容小觑,卻萬沒料到竟會達到如此駭人的地步。
可想而知,這樣的一只蠱若是流入民間,勢必會造成一場千軍萬馬都難以抵擋的災難。
更重要的是,那會是連彌桑一族也無法控制的災難——彌桑妖月能夠操縱的只有蠱母,一旦蠱母産下蠱子,即便彌桑妖月将蠱母召回,蠱子也一樣會因周圍活物未盡而繼續繁衍,直至片甲不留。
若真到了那個時候,除了彌桑妖月能以蠱母之主的身份不受攻擊以外,恐怕連彌桑一族的其他人也一不小心就會被其荼毒。
殺傷力如此巨大,不得不令人膽寒。
彌桑妖月當即便想将這虱蠱毀去,卻不料竟被家中長輩一同制止。
原因很簡單。
千蟲虱蠱固然可怕,但也正因它可怕才更要留下——利器不必出鞘,握在手中便足以令人聞風喪膽,這對人間大陸各大勢力來說都無疑是一種震懾,而對鞏固彌桑一族的地位來說更是難得的籌碼。
彌桑妖月聽從了長輩所言,但也同時決定從此令這虱蠱長久沉睡于金爐,做一張徒有虛名的底牌。
……
鹿辭一直靜靜聽她回憶,此時不由疑惑道:“既然它從十五年前起就一直沉睡,又怎會和十年前的秘境瘟疫扯上關系?”
彌桑妖月凝眉道:“我也曾以為它會如長輩所說,就此成為一把永不出鞘的利刃,但……世事難料。”
十四年前,也就是彌桑妖月回到人間大陸的第二年,十九歲的她從母親手中接過了彌桑家主之位。
為慶賀其接任,彌桑一族廣邀天下名門,大擺筵席歡慶了數日。
那段時間,整個西南都熱鬧不已。
赴宴者除了人間大陸各大世家掌權人之外還包括彌桑妖月以往在秘境中相熟的同門,來路遍布五湖四海天南地北。
遠道而來的車馬,賓客的接待食宿,宴上的佳肴酒水,樁樁件件都怠慢不得,這使得彌桑一族從上到下都忙得不可開交。
如此盛宴,作為主角的彌桑妖月自是更為忙碌,以至于她直到宴會結束數日,送走了最後一批赴宴賓客之後才驚訝地發現——那只在她閨房深處擱置了一年之久的金爐,不見了。
彌桑府宅各處向來把守森嚴,加之威名在外,這麽多年從未有賊人膽敢涉足,卻不料甫一失竊便是如此要緊之物。
虱蠱被盜,舉家震怒。
但怒歸怒,卻連追責都萬分不易——原該守在彌桑妖月屋外的家仆在宴會缺人手時屢次被派去打理瑣事,而将他們調離值守之人正是彌桑妖月本人。
——是她自己給了賊人可乘之機。
而她之所以如此大意并非沒有理由,因為在她看來,根本不會有人傻到要去觊觎虱蠱。
她乃虱蠱之主,這世上唯有她的血可喚醒虱蠱,其餘人即便将虱蠱偷去也毫無意義,因為對無法操縱它的人而言,那不過只是一只沉睡的虱蟲。
聽了她的想法後,彌桑之母不由苦笑:“月兒,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偷盜虱蠱之人的目的本就不是要利用它,而只是為了讓我們彌桑家失去這張底牌?”
此話一出,彌桑妖月這才驚覺自己犯了多大的疏忽——彼時她還年輕,未曾經歷多少人心險惡,從始至終竟根本沒往這層考慮過。
沒錯,偷盜之人若懷的是讓彌桑家失去底牌的心思,那麽能不能操縱虱蠱對他而言根本無足輕重。
有了這樣的推測,彌桑一族自然而然将嫌疑的目标鎖定在了那些赴宴的世家身上,但卻并沒有大張旗鼓地追究徹查。畢竟到那時為止,除了真正的盜竊者和彌桑一族,其餘世家并不知曉虱蠱已經被盜。利器雖已不在手,但震懾猶存,若是鬧得人盡皆知反而會适得其反。
就這樣,虱蠱失竊之事被彌桑一族忍氣吞聲地壓了下來。
……
聽到這裏,鹿辭已經隐隐有了些許不祥的預感,他知道事情一定不會就此結束,否則虱蠱沒理由會重新回到彌桑妖月手中,更別提還會牽扯上秘境瘟疫。
果然,彌桑妖月嘆道:“我們曾一度以為這件事會就此平息一世,但沒有想到,我們竟都低估了偷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