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分房之争
修編雜卷并不算太大的工程,但因鹿辭只想悄然進行,能利用的時間便只有清晨和深夜,這麽一來,将所有雜卷批注謄抄完也着實花費了不少時日。
這期間,姬無晝像是在雜室裏留了雙眼睛,但凡有洛寒心和童喪幫忙的日子他便不會現身,而若只有鹿辭一人,他則會出現得恰到好處。只不過,每回他來了也不說話,鹿辭遞他什麽他便謄寫什麽,坐下就寫寫完就走,将“公事公辦”體現得淋漓盡致。
鹿辭從前不知有這麽個人,如今既然知道了便忍不住偶爾留意,而這麽一留意很快有了發現——姬無晝在秘境裏仿佛一個“隐士”,如非必要幾乎從不出現在任何有旁人的地方。
而秘境中其他師兄弟對姬無晝的态度也不像鹿辭預想的那般“在背後嚼舌根”——或許是因為這舌根早已嚼得沒了滋味,如今的他們非但不會對他津津樂道,反而從不提及他半句,就好像……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難怪那麽多年從未遇見,也從未耳聞。
鹿辭總算是解了心中之惑。
雜卷修編完成後,鹿辭與姬無晝又恢複了沒有交集的狀态。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鹿辭忙于試煉無暇顧及其他。
羲和洲周圍散布着七十二島,每一座都相當于一道試煉考題,而每一次通過試煉都會有所收獲。
比如“兵器之島”,其最終獎勵是打造兵器之法極其所需材料,而試煉內容卻包括劍法,刀法,射術,鞭法等一應武學考核。也就是說,想要得到一件稱心應手的武器,先得将各類武器都操練到爐火純青,且每通過一次試煉只能擇選一種武器,所以想要多少種,就得通過多少次。
這七十二座島各不相同,除刀劍騎射一類的武學考核外,甚至還有琴棋書畫,繡染紡織,泥塑瓦木,施針配藥等人間技法,千奇百怪包羅萬象,仿若七十二座變化多端的學堂。
師父鵲近仙并未規定何時需要完成何種試煉,但秘境中默認的規矩是在離洲之前須得至少将這七十二島都通過一輪。
拖延是大多學子的通病,如童喪之流就恨不能将試煉拖到離洲前最後幾月再一起完成,而鹿辭卻對這些“考題”十分感興趣,不僅一騎絕塵地将它們過了個七七八八,甚至有時還會去已經通過的島上再來一遭。
正因如此,他不僅身手卓絕,還掌握不少連人間大陸都沒有多少人會的生僻技藝。
……
這一日,鹿辭再次從“兵器之島”返回,剛踏足羲和洲岸,還沒來得及炫耀手上削鐵如泥的新匕首,便被瘋跑而來的童喪連拖帶拽地往外圈密林扯去。
“快快快,有熱鬧看!”童喪一邊跑一邊興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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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辭被拽得莫名其妙:“什麽熱鬧?”
童喪道:“今日不是分房嗎?分出事啦!”
鹿辭一怔,這才想起今日乃是一年一度的“分房”之日。
——秘境中弟子分為三階,八歲以下為初階,八至十三為中階,十四至十八為高階,而居所也由此劃分為三個區域,每區居所皆是兩人一間,至于誰與誰同住則向來是抓阄決定。
随着高階的師兄師姐們依次年滿十八離洲,高階區空出來的屋子便會由中階區弟子補入,而中階區空出來的又由初階補上,由此完成新舊更替。
童喪口中的“分房”便是指重新抓阄分配居所,此事每年一次,而鹿辭向來對此不太在意,所以今日照常赴島試煉,壓根就沒想到這一茬。
此時見童喪如此興奮,鹿辭奇怪道:“分個房能分出什麽事?”
童喪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嘿嘿”一笑:“本來沒什麽事,但今天不一樣——楊師兄抽到瘟神了。”
鹿辭茫然片刻,險些沒能想起“瘟神”是何人,随後忽然意識到那是指姬無晝,心中頓時有了猜測:“楊師兄不願和他住?”
童喪道:“還真不是!說出來你怕是都不信,瘟神把楊師兄的鋪蓋給扔出來了!”
鹿辭詫異道:“為何?”
童喪道:“誰知道呢?之前說來也巧,每逢分房人數都是單的,也從來沒人抽到過瘟神,他自己一個人住,大家皆大歡喜。這不這次變雙數了嗎?沒辦法,就總有一個要倒黴了呗。結果誰知道楊師兄還沒說什麽,他倒是厲害得很,直接把人家鋪蓋給扔出來了!”
鹿辭皺眉道:“然後呢?”
童喪道:“那你說楊師兄能忍嗎?肯定不能啊,就跟他動了手,結果……呃,沒打過,楊師兄就去喊人了,這不單挑就要變群毆了嘛——哎哎哎,你跑那麽快幹什麽?!”
童喪一邊追一邊喊,眼看着鹿辭疾風般的身影消失在密林盡頭,心道:我靠,怎麽比我還八卦?!
沖出密林,鹿辭一眼便看見了某間居所院外圍聚着大批弟子。
他腳下未停直奔那處,撥開人群擠進圈內,只見屋前鋪蓋雜物零散遍地,草木碎石一片狼藉,顯然剛發生過一場激烈打鬥。
此刻彌桑妖月面色冷峻地站在屋前正中,左邊是以楊師兄為首的七八個師兄弟,個個鼻青臉腫喘着粗氣衣衫不整,而右邊圍牆處姬無晝孤身一人背抵牆面,同樣形貌狼狽發絲淩亂,垂眸看向一旁,嘴角還挂着一絲血跡。
彌桑妖月手握一卷長鞭,仿佛一副要動“家法”的架勢,冷臉沉聲道:“誰先動的手?”
聞言,楊師兄一幹人等齊刷刷擡手指向姬無晝:“他!”
好一個衆口铄金。
鹿辭忽地有些憋悶。
然而彌桑妖月卻似乎早料到他們會這麽說,根本沒作理會,擡手往圍觀人群中一指:“你來說。”
那被點到之人陡然一懵,他是知道經過不假,但卻礙于楊師兄等人而不敢直言,只得吞吞吐吐含糊道:“我……我沒看清啊……”
“站這麽近會沒看清?”彌桑妖月嚴厲道。
那人瑟縮了一下,頓時不敢再裝傻,舔了舔嘴唇嗫嚅道:“好像、好像是楊師兄先動的手……但楊師兄不是無緣無故動手的!是因為他扔了楊師兄的東西!”他趕忙找補般指向姬無晝。
周圍衆人連忙附和:“對對對!是他先扔的東西!”
彌桑妖月轉頭看向姬無晝:“你為何要扔他東西?”
姬無晝垂眸冷笑了一下,擡手将唇邊血漬抹去:“看他不順眼。”
楊師兄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麽說,愣怔片刻才氣極反笑道:“我操?你還真有臉說?你他娘的是什麽貓嫌狗不理的貨色自己不知道嗎?還他娘的看我不順眼?”
此話一出,周圍頓時一陣哄笑,楊師兄卻似乎還嫌不夠,轉向衆人道:“對了,你們還都不知道吧?這人本事可大了去了,扔東西算什麽?人家連祖宗都能說扔就扔!自己偷摸把《百家雜記》删改了,還當神不知鬼不覺呢!”
周遭霎時一片嘩然,衆人顯然對此都不知情,此時一聽立刻交頭接耳相互詢問,彌桑妖月也微微蹙眉:“此話當真?”
“那還能有假?”楊師兄道,“原本我都懶得說,想給他留幾分臉面,可他倒好,給臉不要臉!師姐不信可以自己去看,書裏姬姓那篇直接不見了,不是他删的還能有誰?”
聽到此處,鹿辭再無法沉默旁觀,推開前方幾人大步邁出揚聲道:“那是我删的!”
周圍登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在了鹿辭身上,楊師兄錯愕片刻,難以置信道:“你?”
鹿辭道:“對,我删的。”
楊師兄一時沒轉過彎來:“你删它作甚?”
鹿辭縱有千百種道理,可如今這情形說出來也不過如同對牛彈琴,他索性選了最不容置疑的一條,道:“師父讓我删的。”
此話一出,楊師兄果然被堵得沒了脾氣,畢竟他再怎麽大膽也斷不敢指摘師父,只得悻悻舔了舔後槽牙轉移話題道:“行!就算這事跟他沒關系,但今日你們也都看見了,他這‘風水寶地’反正我是住不起,誰愛住誰住!”
說完,他又像是挑釁似的沖周圍人道:“有人樂意跟他住嗎?嗯?你來?——要不你來?”
被他點到之人紛紛嗤笑擺手後退,仿佛唯恐避之不及。
“行了!”
彌桑妖月不耐煩道,随後看了一眼地上零散的鋪墊雜物,重新轉向姬無晝命令道:“你把這些東西撿——”
“師姐。”鹿辭忽地出聲打斷道。
彌桑妖月扭頭看向他,鹿辭道:“不如我搬過來吧。”
“他說啥?”周圍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紛紛挑眉瞪眼面面相觑,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
鹿辭沒理會那些,見彌桑妖月并未反對,又轉向姬無晝詢問道:“可以嗎?”
姬無晝大約也沒料到會有這麽一出,明顯愣怔了一下,但卻絲毫沒有要領情的意思,收回目光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彌桑妖月頓時有些來氣,剛想出言呵斥卻被鹿辭拉住了胳膊。
姬無晝的腿似乎受了傷,方才倚在牆上時并不明顯,而今走起路來便顯得有些吃力,但卻還是強撐着從圍觀人群避讓出的空隙間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目送他背影離開,鹿辭這才對彌桑妖月道:“沒事,他不拒絕我就當他答應了。”
彌桑妖月嗔瞪他一眼,戳了戳他的腦門無奈道:“就你心大。”
鹿辭無所謂地一笑,走到一旁彎腰将地上的鋪蓋雜物依次拾起,轉身遞還給楊師兄:“師兄可以住我那,我一會兒就把東西搬過來,給你騰出地方。”
見他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楊師兄也不好再多說什麽,甚至還有些心虛,接過東西讪讪道:“謝了。”
這出鬧劇到此告一段落,彌桑妖月當即責令衆人散去,待人散盡後又囑咐鹿辭道:“有什麽事的話就跟我說。”
鹿辭笑道:“能有什麽事?師姐放心吧,他不會把我趕出來的。”
彌桑妖月挑眉表示将信将疑,但卻也沒再多說,拍了拍他的肩頭便也随衆人離去。
屋外漸漸冷清下來,直至彌桑妖月身影徹底消失不見,童喪和洛寒心才不知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湊到鹿辭身邊道:“欸,你瘋啦?幹嘛趟這渾水啊?”
鹿辭壓根沒理會這話,一邊往前走一邊道:“來得正好,陪我搬東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