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鐘離不複
鹿辭下意識擡手一擋,蛇牙狠狠刺入了他的手心,與此同時他的目光陡然落在了指根的鮮紅扳指之上,腦中乍然閃過無數畫面。
飛鶴……鯨鲛……鹿群……
他愣怔一瞬,鬼使神差地将扳指湊到嘴邊輕輕一吹,幽咽之聲霎時自扳指中流出,咬住他手心的蛇猛地縮回身子向下墜去!
緊接着,其餘盤繞在他身上的蛇也如遭雷擊紛紛墜地,扭動着蛇身瘋狂地向蛇池邊緣蹿去!
周圍守衛從未見過此般情形,慌忙沖到池邊齊齊拔出佩刀嚴陣以待,判官更是大驚,猛地站起身來:“你在幹什麽?!”
鹿辭恍若未聞,腦中記憶零散,只憑借本能繼續吹奏,而蛇群此刻已是盡數擠到了池壁邊,瘋了般交疊着向上逃竄,幾乎視那原本用于圍困的雄黃岩為無物,争先恐後地從其上碾過落向池外!
守衛揮刀就砍,刀鋒過處鮮血飛濺,奈何蛇群行動本就靈敏,加之數量極多,此時殺一來二前赴後繼,區區幾個守衛根本難以應付,左支右绌之下只得一邊連連後退一邊往判官那邊聚攏,堪堪将他護在身後。
刀光血影,蛇屍堆積,混亂中接連有守衛被蛇咬中腿腳,驚叫着吃痛倒地抱腿後縮。判官眼看着護在身前的防線就要崩塌,背抵岩壁嘶聲怒吼道:“宋鐘!你到底想幹什麽?!別吹了!”
鹿辭如夢初醒,這才發現池中早已沒了半條蛇影,空餘一池白骨。他将扳指從嘴邊挪開停止了吹奏,蛇群頓時像是失了操控般放緩了攻擊,但卻依舊圍聚在那幾人周圍昂頭吐着信子虎視眈眈。
就在這時,石門忽然“轟隆隆”向上升起,兩名守衛護着一位坐在輪椅上的黑衣男子出現在門外,判官一看大喜過望:“天師!”
輪椅之後還站着一白衣男子手搭椅背,此刻看見石室中的情形大吃一驚,趕忙推動輪椅朝判官那處奔去,而輪椅上的黑衣男子則是微微蹙眉,靠近蛇群之時伸手入懷掏出一物揚手一灑,土黃色的粉末紛揚落地,群蛇頓時亂作一團,紛紛蜷起蛇身就地抽搐了起來,不消片刻便盡數沒了動靜。
眼看着蛇群已然斃命,輪椅上的黑衣男子轉頭看向了蛇池,便見鹿辭正站在成堆的白骨中央呆呆盯着自己的左手出神,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恍若未察。
此時鹿辭心中一片混亂,就在方才毒蛇咬上手心的一剎那,無數零星片段湧入腦中,而在他吹響扳指之後,這些往昔記憶便愈發清晰連貫起來。
眼下他已清楚地意識到,左手上的這枚扳指根本不屬于這身體的原主宋鐘,而是屬于他自己!這是他從年少時便一直随身佩戴的一枚指笛——伏靈!
但是,它為何會出現在宋鐘手上?自己又為何恰好借宋鐘之體重生?這一切究竟有何關聯?
“天師!”判官指着鹿辭對那黑衣男子控訴,“此人身上不知有何妖物!一吹響便能驅使蛇群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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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辭本沉浸在苦思冥想之中,聽到這話回過神來向池上看去,正巧與那輪椅上的黑衣男子四目相對。
鹿辭倏然一怔,脫口而出道:“師兄?”
黑衣男子瞳孔一縮,而他身後的白衣男子則錯愕道:“師兄?你叫誰師兄?你誰?!”
說完,他突然想起方才判官說的“驅使蛇群”,不由倒吸一口涼氣,表情一點點扭曲了起來,難以置信般嗫嚅道:“你、你該不會是……”
“行了,”黑衣男子突兀地出言打斷,自懷中摸出一個瓷瓶轉頭遞給判官,“先帶他們出去解毒。”
“是。”判官接過解藥,沒敢再多說,和方才跟來的兩名守衛一同架起地上被蛇咬傷的幾個人向門外走去。
石門重新落下,石室中只剩下鹿辭三人,白衣男子這才重新看向池中,略帶幾分遲疑地試探道:“……阿辭?”
鹿辭點了點頭,眼前身坐輪椅之人乃是他同門師兄鐘離不複,而白衣男子則是另一師兄洛寒心,兩人容貌與十多年前相比變化都不算大,故此他方才一眼便已經将二人認了出來。
“真的是你?!”洛寒心又驚又喜,“你怎麽會……你快先上來!”
說着,他蹲到池邊伸出手去,鹿辭拖着鎖鏈蹒跚踏過滿池白骨,擡手借力攀上了池壁。
洛寒心攥得一手濕滑,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己手中滿是鮮血,詫異看向鹿辭:“你也被咬了?”
此刻鹿辭左手上的烏紫已是擴散到了腕部,隐隐還有繼續往上爬的趨勢,洛寒心趕忙一手攥緊他的手腕阻止蛇毒蔓延,另一手自然無比地伸進鐘離不複懷中又掏出了個瓷瓶來,剔開塞子遞給鹿辭:“快喝了!”
鹿辭看着他這一連串娴熟的動作稍稍一愣,接過解藥仰頭服下,這才望着二人感慨道:“十多年不見,二位師兄似乎……親密更勝從前了?”
洛寒心一聽這話,耳根可疑地紅了一紅,這才想起自己方才探手入懷取藥的動作似乎有些唐突,避開鹿辭的目光轉頭幹咳了一聲,眨着眼心虛道:“有、有嗎?沒有吧?不還是老樣子?”
鐘離不複瞥了他一眼,無奈一笑,看向鹿辭轉回了正題:“你為何會出現在此?這宋鐘與你是何關系?”
鹿辭知道他問的是借屍還魂一事,但奈何就連他自己也對此毫無頭緒,只得将自己從醒來到現在發生的一切敘述了一番。
聽完後,洛寒心蹙眉道:“這麽說來你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死而複生?”
鹿辭點了點頭,洛寒心捏着下巴疑惑道:“那就奇怪了,若說你這借屍還魂只是巧合,為何你的伏靈恰好就在這人身上?”
說完,他忽地靈光一閃:“欸?會不會正是因為他戴着你的舊物,死後軀殼一空,這伏靈便把你的魂招來了?”
鹿辭一怔,方才他也曾冥思苦想過其中關竅,卻從未往這個方向去想,此刻聽洛寒心這麽一說,倒覺得這般因果能說得通,只是他從前并不知曉伏靈還有這等招魂的能耐,一時間也難以篤定。
“不過……他又是怎麽得到伏靈的呢?”洛寒心仍兀自推敲,皺眉看向鹿辭,“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們為什麽會突然……”
“寒心,”鐘離不複将其打斷,沖着周遭一地蛇屍擡了擡下巴,“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他身上的傷還需上藥,先帶他去我們那再說。”
“哦,對,”洛寒心這才意識到鹿辭身上還有一身傷痕,連忙折身到鐘離不複身後推起輪椅,沖鹿辭道,“走,先去我們那。”
鹿辭點了點頭跟着二人走出石室,門外甬道中判官還站在那裏,石壁下靠着方才被蛇咬傷的幾名守衛,見鹿辭從石室中走出,紛紛露出了些許驚疑不定的神色。
鐘離不複擡手示意洛寒心停下,對候在門外的那兩名押送鹿辭來此的守衛吩咐道:“把他鐐铐解了。”
判官聞言詫異地看了一眼鹿辭,上前阻止道:“天師,他可是——”
鐘離不複擡手打斷了他的勸說,放下手道:“我帶他去我那問幾句話,問完自會将他送回牢中。”
判官一聽這不容置喙的語氣,雖是心中仍舊存疑卻也沒敢再多勸,只得悻悻颔首稱是。
門旁守衛掏出鑰匙來替鹿辭解開了手腳上的鐐铐,判官則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直至鹿辭跟随輪椅邁步離去,他的目光依舊牢牢盯着他的背影,眸中滿是困惑不解。
跟着二人又是一番七拐八繞,鹿辭早已分不清方位,只知大抵應該是到了岩山底部靠近邊緣的地方,面前的甬道盡頭終于出現了一扇不同于其他各處石門的雙開紅木門。
洛寒心推着輪椅手中不便,鹿辭便走上前去推開了木門。
木門後同樣是石室,但卻明顯不是審訊所用,裏頭一應擺設與尋常府宅的廳堂相仿,前方有窗,兩側還有通道通往其他房間,看樣子正是鐘離不複在這島上的住處。
洛寒心領着鹿辭去左側卧房給他上了藥,上好後又折身到櫃前,在櫃中不斷地翻找着,翻得衣衫散落一地。
“師兄在找什麽?”鹿辭從榻邊起身,走過去好奇道。
洛寒心一邊埋頭繼續翻一邊道:“給你找件衣服啊!”
鹿辭掃了眼滿地的衣服,納悶道:“随便拿一件不就行了?”
“那怎麽行?”洛寒心回頭一本正經道,“死而複生可是天大的喜事,不敲鑼打鼓擺酒設宴也就罷了,好歹得穿件像樣的吧?”
鹿辭哭笑不得,心中卻是生出一絲久違的親切——當年在師門時洛師兄便是出了名的思路清奇,沒想到時隔多年還是一點沒變。
片刻後,洛寒心終于翻出了一套嶄新衣衫,頗為滿意地抖了抖,轉身遞給鹿辭:“喏!”
鹿辭一看頓時無語半晌:“……師兄,這該不會是你壓箱底的嫁衣吧?”
“胡說!”洛寒心瞪眼道,複又面露幾分堪稱嬌羞的赧笑,“我和他到底誰嫁誰還不一定呢……”
“咳咳!”鹿辭被這既齁甜又死鴨子嘴硬的說法嗆得不行,但轉念一想這對當初在師門就已有苗頭的師兄竟然當真修成了正果又頗感欣然,笑着點了點頭接過新衣随手套上,跟着洛寒心出了卧房。
回到正廳,鐘離不複正等在那裏,見二人出來也沒多說,直接轉動輪椅往對面的右側通道行去:“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