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安娜眨巴眨巴眼睛, 因為對電影試鏡毫無概念,所以顯得非常穩重:“什麽電影?”
“不知道……但你放心,絕對不是那種沒有營養的電影。我爸媽說, 這部電影改編自一個文學大師的作品, 內容和質量都有保證。”
安娜想了想, 因為對文學大師依然毫無概念,所以始終顯得非常穩重:“什麽時候試鏡?”
“下周六!”朱莉坐下來,遞給她一杯可口可樂,“開心嗎?”
下周剛好是考試周, 安娜的興致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 連可樂都不喝了, 嘴巴撅得老高:“不開心,我家人要看我期中考試的成績單。”
“誰?你爸爸嗎?”
安娜煩惱地說:“我男朋友。”
朱莉立刻懂了, 是那個下屬接近四十歲的富二代男朋友。她有些詫異地問道:“你男朋友還要看你的成績單……他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安娜聳了聳肩:“事實上,他不僅要看我的成績單, 每周還會和老師交流我的學習近況, 讓女傭拿走了我衣櫃裏所有露臍的上衣和超短裙, 規定我必須在十一點鐘前睡覺,去離家一英裏以外的地方,必須有雅各布——也就是他的下屬陪同。他是我見過的控制欲最強的男人。”
朱莉讪笑一下,不懂安娜為什麽能忍受這種男人。她和所有美國高中生一樣,認為自由最重要, 連父母都無法幹涉他們眼中的自由,安娜卻允許她的男朋友管這兒管那兒。除了愛情,她想不出別的原因。
朱莉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你男朋友這樣對你……你究竟喜歡他哪一點啊?”
安娜把吸管插進可口可樂裏,對她甜甜地笑了笑:“我能坐在這裏和你說話, 全都是他的功勞。你說我喜歡他哪一點?”
說完,她吸了一大口可樂,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雖然她還是很讨厭上學,很讨厭上課,不喜歡寫作業,更不喜歡被戴着黑框眼鏡的老師點名回答問題,卻很喜歡那個賜予她讀書機會、把她帶進校園裏的男人。沒有他,她不會發現隐藏已久的表演天賦,也不會成為全校最受歡迎的女孩,更不會獲得被認可和在學校演出的機會。
他帶她見識了一個嶄新而美好的天地。
這麽想着,安娜打了個小小的飽嗝,更加惬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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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課程很快就上完了,越是接近演出的時間,安娜越是緊張,一顆心幾乎跳到嗓子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劇院的,只記得一路上有不少自行車與她擦肩而過,大家都知道她是今天演出的女主角,熱心地想要載她一程。安娜第一次因為他人的好意而臉紅,垂着頭擺擺手,朝劇院小跑而去。
學校的劇院雖然比不上市中心的歌劇院,卻也稱得上宏偉莊嚴,将近教學樓三分之二那麽大。許多知名的劇院與芭蕾舞團,都曾到這裏來演出過。還記得排演的時候,老師曾對她說,“作為一個非科班出身的演員,你的起點已經很高了。要知道很多女演員在成名之前,都曾做過不入流的脫衣舞娘。”
安娜當然知道,她的起點很高。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站在舞臺上,面對幾千名觀衆——盡管只是同校的同學。一個多月前,她還以為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就是在高級餐廳偶遇L先生,得到他饋贈的潘海利根香水和5美元小費。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這次上臺表演的機會。
幸好,緊張只是一時的。走進化裝室後,她居然奇跡般冷靜了下來。
安娜在鏡子前坐下,幾個化妝師立刻圍了過來,幫她化妝。她濃密而充滿光澤的栗色頭發被盤了起來,額前的劉海被剪成奧黛麗·赫本的長度。一個化妝師拿起小刀,把她的濃眉修成一條彎彎的月牙兒。安娜忍不住挑起那條眉毛,發現這眉毛确實讓她變得更美了。
接着,她們拿出幾罐粉底液,一罐一罐地對比顏色,半晌終于找到一罐适合她的粉底液。安娜看見一個化妝師拿出一把油漆刷似的扁刷子,捏住她的下巴,在她的臉上掃來掃去,遮住了她頰邊、鼻梁上幾顆若有似無的雀斑;然後,又在她的臉頰兩側,撲了兩塊蜜桃色的腮紅,在她的眼睑粘了兩把黑黝黝的假睫毛,嘴唇塗上鮮紅色的口紅,仿佛兩片飽滿厚實的花瓣。
安娜看了看鏡子,自己确實更美了,美得幾近刺眼。她還沒來得及感嘆容貌的變化,就被扒光了衣服,套上緊繃的束腰衣。
繩子一拽,直接将她拽到了上個世紀的巴黎,那種靈魂都為之顫抖的共情感覺又回來了。
她閉上眼睛,有那麽一瞬間,化裝室的冷氣消失了,撲面而來的是洗臉水酸溜溜的水蒸氣。周圍全是粗野、放浪的歡笑聲。有女孩站在梳妝臺上,咬掉酒瓶的木塞子,仰頭喝了一大口,差點從上面栽下來。角落裏,兩個女孩對着彼此的褐痣指指點點。後臺外面,樂手們已經入場,正在調試樂器,樂池裏傳來尖銳、清脆的樂音。觀衆席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她要上臺了。
剛好這時,戲服穿戴完畢,化妝師在她的面前,放了一雙珍珠色的高跟鞋,笑着說道:“祝你演出順利,親愛的。”
安娜也對她笑笑,穿上鞋子,走向舞臺。
越靠近舞臺,觀衆席的喧嘩、掌聲和議論聲就越強烈。安娜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手心已全是濕漉漉的熱汗,連呼吸都在顫抖。
不知為什麽,這一瞬間,她想的不是女主角,而是自己。往事猶如黑白電影在她的腦中回放,她想起七歲的時候,第一次被布朗女士抛棄;想起十三歲的時候,在教室裏被同學譏笑是“ho”;想起十四歲的體育課,和好友坐在樹蔭下,讨論未來想做什麽。
那時,她對未來迷茫極了,甚至不相信自己能有未來。她不懂理想,也不懂愛好,更不相信“讀書能出人頭地”這句話。盡管當時她才剛上八年級,卻已經做好了一輩子都是廢物的準備。
誰能想到,她會在十八歲這年,對一個老男人一見鐘情。從此,命運毫無征兆地改變了。
走上舞臺,隔着一層朱紅的幕布,她聽見了觀衆的呼喊聲。
一時間,她的呼吸發熱,臉頰發熱,胸腔也發熱,鮮血烈火般在血管裏奔流,心髒激烈地跳動着。
她擡起頭,緩緩呼出一口氣,同時感受到了命運的脈搏。
不知過去了多久,幕布拉開,幾乎是同一時間,她就對上了第一排謝菲爾德的眼睛。
那雙灰藍色的、溫和沉靜的眼睛。
鮮血冷卻了,熱汗消失了。她不再緊張,也不再害怕,感傷而平穩地唱出第一句歌詞:
“他從未在意過我,也從未愛過我。”
但她知道,謝菲爾德是愛着她的。不管是憐惜、同情一般的愛,還是對小女孩的疼愛,或是男女之間的情愛,他都是愛着她的。
他只是暫時沒辦法承認而已。沒關系,她可以等他,哪怕等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都會等他。
——
這部劇并不是一直聚焦于女主角,第一幕結束後,第二幕開頭,舞臺被布置成歌劇院後臺的樣子:燈光昏黃,梳妝臺上擺放着淩亂的脂粉盒,襯褲、束腰、酒瓶随處可見。一些女孩站在陰影裏,手指間夾着煙卷,正在和穿着紳士三件套的男人讨價還價。
歡快、跳脫的音樂響起,一個女子穿着鮮紅色的舞裙,一手拽着裙擺,另一手撫着耳邊的鮮花,走到舞臺的中央,輕佻地唱道:“他們都以為這是藝術的誕生地,實際上這只是上等的銷金窟。”
又一個女孩登場,她的相貌稚嫩,打扮卻陳腐而世故,吸了一口煙,對着觀衆席吐出煙圈,嗓音沙啞地唱道:“只要你有錢,我們可以為你提供各種各樣的女孩。”
黑管手吹出幾個滑稽的音符。女孩走到舞臺的陰影裏,扯出一個神情羞澀的女孩,挑起她的下巴:“羞澀的瑪麗,看上去是如此貞潔,然而她的雙眼卻盯着你的錢包放光。”唱完,又把她推回了陰影裏。
然後,是一個衣着暴露、神色放浪的女孩:“熱情的安妮,仿佛身經百戰,其實她還是個瑟瑟發抖的雛兒。”不用女孩推,安妮臉色一變,自己跑回了陰影裏。
與此同時,合唱開始:“問我們為什麽出賣自己——”
“先生,高貴的先生,都是為了生活!”
“不過要論上等貨色,還得瞧子爵的情人,畢竟她是我們這兒唯一可以拒絕貴客的女人。”
最開始登場的女子一掀裙擺,捂着嘴,輕笑一聲:“誰知道她有沒有偷偷接客!”
唱到這裏,臺上毫無征兆地陷入黑暗。
兩秒鐘後,一束金黃色的燈光亮起。
安娜站在舞臺的最中央,打扮得像櫥窗裏造型可笑的人偶:金黃與墨綠相間的長裙,深紫色的開司米長披肩,耳垂墜着兩枚圓潤、碩大的珍珠耳環。她的面孔比紙漿還要蒼白,雙頰兩塊蓋章似的腮紅,煙熏一般的眼影模糊了眉毛和眼皮的界線,兩片嘴唇又大又紅。
一個女孩旋轉到她的身邊,一把扯下她的長披肩:“我讨厭她這副故作貞烈的模樣,有好肌膚為什麽不讓大家欣賞!”
接着,又一個女孩從她的身後冒出來,雙手環住她的腰,摘下了她的裙擺:“她的腿猶如新鮮出爐的蜜糖。”
安娜配合地伸長了腿。她的下半身只剩下一條又短又緊的短褲,兩條纖長勻稱的腿,泛着油亮誘人的光澤——化妝師在她的腿上刷了一層糖漿色的油膏。
謝菲爾德看着舞臺上的安娜,盡管明知道這都是表演,神情還是冷漠了下來,尤其是聽見身邊的男孩倒吸一口氣後,他更是丢過去一個冰冷到極點的眼神,吓得對方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幾句唱詞之後,安娜的身上只剩下兩塊短而小的布料,這個打扮稱不上出格,也稱不上暴露,西海岸的沙灘上有比這更出格更暴露的打扮。不過,以她那煙熏似的野貓眼睛,蒼白的臉孔,鮮紅色的嘴唇,即使穿着最厚重和最繁瑣的衣服,也能融化整個觀衆席的男性。
她就像法國作家埃米爾·左拉筆下的交際花娜娜,用熾熱的欲望築起王座與神壇,站在上面,被整個巴黎的男人膜拜。
謝菲爾德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理智上知道這是在演戲,卻無法控制在胸中肆虐的妒火,一只手越攥越緊,攥成了一個堅硬的拳頭。
作者有話要說: 玩了個音樂劇的窯子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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