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擤完鼻涕, 安娜忽然想起,她勾引謝菲爾德的目的并不是告白,而是暗示他明天就是音樂劇首演的日子。
算了, 剛剛那番告白, 已經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氣。她第一次如此坦誠地表達內心的想法, 到現在耳根都有些滾燙,不太敢過去面對他的神情。
于是,安娜把謝菲爾德一個人留在花園裏,羞羞答答地回卧室了。
謝菲爾德等了半天, 卻等來了安娜已經睡下的消息, 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回到客廳, 開了一罐啤酒,回想起安娜的告白, 盡管氣人,卻實實在在地消除了他心中的顧慮。假如他離開後, 她真的能放下他, 重新開始新生活, 他也不用這樣瞻前顧後。
只是,人都有私欲,尤其是愛情這種充斥着嫉妒、占有欲和排他性的感情。一想到三十年後,她會将他徹底遺忘,依偎在其他男人的懷裏, 他的心就像被毒蟲的尖牙磨蝕一般,泛出難以言喻的酸澀與妒忌。
他想得到她的愛,卻怕控制不住強烈的占有欲,侵占他死去後、她剩餘的年華,仿佛獨.裁者一般禁止她開始新生活。
他不是不能接受她的感情, 而是不敢考驗自己的欲望及人性。
想到這裏,他的口中一陣空虛,下意識掏出紅木煙盒,抽出一支細雪茄,準備修剪。這時,他的腦中突然閃過前兩天看見的一則新聞,一位名人因抽雪茄而患口腔癌去世。他有些煩躁地嘆了一口氣,把雪茄扔在了桌子上。
如果雅各布看見這一幕,絕對會大吃一驚,因為他的先生沒有別的嗜好,只有雪茄和香煙始終戒不掉。還記得他的第一任太太,為這件事和他争吵了許多次,但最後,謝菲爾德也只是轉移了抽煙的陣地,改在花園或露臺抽煙。
有時候,雅各布甚至覺得,雪茄和香煙才是謝菲爾德真正意義上的情人——他對異性的欲望,遠沒有對煙草的渴望十分之一強烈。
現在,他卻因為擔心患上口腔癌病逝,而主動擱下雪茄。
看着那支雪茄,謝菲爾德撐着額頭,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老了。在此之前,他只是覺得自己不再年輕而已,畢竟身體各個方面都很健康,找不到任何衰敗的征兆。
他忍不住舉起另一只手,對着客廳裏明亮的燈光,仔細審視了片刻。安娜很喜歡擺弄他的手掌,做出一些只有少女才做得出來的動作。比如,和他比較手指的長短,又比如,把手握成拳頭,看他的手掌能不能把她的拳頭包裹住。
與她嬌嫩的手相比,他的手就像是蒼老猙獰的野獸利爪,她卻總是笑吟吟地說,“你的手指真好看”。
在她的面前,他總有一種錯覺,時間靜止了,桎梏消失了,他從奔流不息的生命長河中逃了出來,重新掌控了芬芳迷人的青春。
可這青春就像是偷來的一般,終有一日,他必須都歸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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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上,雖然不是所有的愛情都能善始善終,但那些愛情至少有善終的可能,而他們若是在一起,則一開始就失去了善終的可能性。他們注定一方先死,另一方活在彼此的回憶裏。
半晌過去,他被愛情和欲望催得滾熱的鮮血,總算涼了下來,克制住了心中焦躁的沖動。
差點被那個狡黠的女孩說動了。
他無奈地想。
——
安娜不知道自己的口才超常發揮了一次。她才從告白的悸動中冷靜下來,為明天的演出輾轉反側。
這次演出對她來說意義非凡,這是她第一次投入到熱愛的事業中,也是第一次明白愛好的含義,更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價值。如此重大的演出,她不允許謝菲爾德不知道。
她在床上滾了半天,硬生生滾出一身燥熱的汗水,最後決定明天早上再提醒他一次。
誰知第二天,他送她去上學的時候,她在車裏若無其事地提起演出的事情後,他沉思了一下,居然說道:“是今天下午四點鐘,對麽。我會來的。”
她愣了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他居然早就知道具體的演出時間了!這說明什麽?說明他比她想象得更關心她。安娜忍不住眯起喜悅的眼睛,露出兩個甜蜜的酒窩,心想:“這口是心非的老家夥。”
謝菲爾德沒有看她,以為她沉默是因為不想他去觀看演出,問道:“怎麽了,不希望我來嗎?”
“你猜。”
他低聲說道:“如果你不希望我來,我會尊重你的想法。”
安娜頓時變臉似的沉下臉,擡起一條腿,重重地擱在他的膝蓋上。
謝菲爾德已經習慣了她的陰晴不定,無奈地搖了搖頭,把她的腿拿了下去。安娜歪頭看了他片刻,突然擠到他的身邊,坐在了他的身上。
她已經很久沒有在車上胡鬧,謝菲爾德有些頭疼,不知道哪一句話激起了她的怒火。這個年紀的少女都像小惡魔一樣不可理喻,一句話說錯就會翻臉。他放棄探究她發火的原因,直接問道:“為什麽生氣?”
安娜原本想發火,見他的态度如此理性溫和,又不好意思發火了,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不喜歡你的态度。”
“什麽态度?”
她蹙起眉,仿佛被他的态度困擾已久:“我不喜歡你說‘如果你不希望我來,我會尊重你的想法’這種話,像個迂腐的老學究似的。假如你真想看我的演出,不應該想盡辦法打探出我演出的時間嗎?就算我不願意讓你看,你也該想辦法說服我願意,而不是我怎麽想你就怎麽做。”她撅着嘴,羨慕又嫉妒地說,“學校裏好多女生的男朋友都這麽做。”
她自以為把觀點表達得清晰明了,誰知,謝菲爾德聽了她的想法,将左手肘擱在車門的扶手上,食指關節輕擦了一下鼻子,輕笑着說道:“孩子想法。”
“我不是孩子。”安娜一臉煩躁不耐煩,垂下頭,使勁兒親了一下他的嘴唇,“孩子會親你嗎?”
“好,你不是孩子。”謝菲爾德嘆了一口氣,“但那句話确實是危險又孩子氣的想法。”
“怎麽危險了?”
他想了想,說:“這是你的演出,你有權利選擇是否讓我觀看。你想想,假如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你因為這場演出準備得不夠充分,不願意讓我觀看,我卻違背了你的意願,打聽到了演出的場地和時間,自作主張地去看了你的表演,同時也看見了一場準備不充分的表演,你會喜歡我這種自作主張的行為嗎?”
安娜既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又感覺他理解錯了她的意思,咕哝着說道:“可是我們的情況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我們并不是普通朋友,”她坦然而天真地望着他,輕而易舉地就說出了那句話,“我愛你。”
有時候,謝菲爾德甚至有些疑惑,她為什麽能如此坦然地愛他,難道她從來沒有被世俗或道德限制的經歷嗎?
他卻不知道,有段時間,安娜曾非常困惑和羞恥自己的身世。但人的适應能力就是如此強大,她沒辦法改變生活,就只好去适應生活。
沒人教她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她就一樣一樣地去嘗試。她見同齡人都在聽爵士樂,也打開收音機按時收聽,卻被那叫魂似的空靈男聲,弄得心裏又麻又癢,一下午都沒有胃口。她的母親倒是因此迷上爵士樂。
爵士樂嘗試失敗,她見同齡人都在酗酒、抽煙和搞破壞,又跑去加入他們,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變成了小酒鬼和小煙槍,要不是十七歲那年,她突然臭美起來,恐怕還會繼續胡鬧下去。
她一直活在世俗和道德的圍牆之外,從來沒有人指引她走到那堵圍牆之後,又怎麽可能被那些東西束縛呢?
許久,謝菲爾德才低聲答道:“我知道你愛我,正因為這樣,我才更應該尊重你。”
話音落下,他對上她不解的眼神,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一股強烈的保護欲在他的血管裏奔流、蹿湧。她是那麽天真、懵懂、容易受欺騙,假如她愛上的不是他,很輕易地就能被人引入歧途,他該不該将她保護起來?
但他也明白,保護欲,只不過是占有欲和愛欲催生的混合物。他不是想保護她,而是在為自己可恥的欲念打掩護。
安娜不知道謝菲爾德正在和欲念做鬥争,她不太明白他那句話的含義,什麽叫“正因為這樣,我才更應該尊重你”?
難道不是關系越親密,越可以不尊重對方的意願嗎?因為親密到一種程度,虛僞而繁瑣的客套,便可以省略了。在她看來,他詢問她是否同意他去觀看演出,簡直是一種過于禮貌的客套。
算了,這老家夥就是這樣,想法和行為都是一板一眼,客氣禮貌到接近冷漠的地步。這樣的人可以說紳士,也可以說迂腐。誰讓她愛他,愛到可以無條件接受他所有的缺點,包括他冷漠刻板的思維,和強勢得令人惱火的控制欲。
到了學校,安娜從車上跳下去,再三囑咐他,下午的演出一定要來。謝菲爾德答應了。安娜本想轉身就走,想了想,忽然跑上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拉上前座和後座的隔板。
她撲閃着眼睫毛,像個嬌小的流氓一樣,兩只手撐在他的兩側,彎下腰,在他的耳邊說道:“親我一下,不然我把我們的事告訴其他人。”
本以為他會受到她的威脅,畢竟他在她的面前,一直像貞潔烈女一樣不肯就範,誰知,“烈女”并不受“流氓”的威脅,反而往後一靠,輕描淡寫地問道:“我們什麽事?”
她愣了一下:“我……喜歡你的事。”
“那是我的榮幸。”他對她微微一笑。
她的臉蹙了起來,從流氓變成了撒嬌的語調:“那你親不親嘛!”
“不親。”謝菲爾德停頓了一下,口吻輕淡地轉移了話題,“你回來得正好,剛才忘了問你,你什麽時候期中考?”
安娜慢吞吞地答道:“……快了,怎麽了?”
“沒什麽,好好學習和演出。”謝菲爾德輕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打開車門,把她推下了車,“到時候我要看期中考試的成績單。”
這句話無異于一聲轟然炸響的驚雷,把她暧昧的绮念震得七零八落。安娜垂頭喪氣,步伐沉重地走向校園。
這人真是讨厭死了,不親她就算了,還拿成績單吓唬她!
她悶悶不樂地熬過了上午的課,中午用餐的時候,她的小跟班朱莉找到她,興沖沖地說道:“安娜,我把你的照片給我爸媽看了,他們覺得你長得特別漂亮,想請你去試鏡一部電影!你要變成大明星啦!”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還是掉落50個紅包麽麽麽麽噠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藍色山雀關進你的瞳孔 2個;小魚幹的餘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濃綠 107瓶;窮極兇惡 20瓶;尋夏 17瓶;蘇晟 10瓶;夷則、一碗魚湯 5瓶;寒江雪 2瓶;π是3.14159265358啥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