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訪十二樓（四）
花子官笑笑慢慢湊過來，眼睑半垂笑的妖孽十足：“哦，我忘了說，你可以賄賂我的，我能讓你順利過關。”
我不着痕跡往旁邊挪了挪：“怎麽賄賂？”
“取悅我。”
“……”我跟他大眼瞪小眼，一時空氣裏滿是尴尬。
“這個有點難哦。”他摸摸下巴清清嗓，良久他再次擡頭，看着我眯眼笑笑：“你讓我親一下就算賄賂我了。”
我看着他心裏七上八下，眼看他就要湊過來了，兩只手僵硬地放在身邊始終沒能拿起來推他，他越開越近。一張臉像濃墨的水墨畫，眼看躲無可躲，我正要閉上眼睛，就覺察覺到了自己眼皮上閃過一道寒光。那道光冷的我臉上細小的絨毛也豎了起來，我睜開眼一把推開花子官，急忙一把扯起地上的綢緞抛出去，等綢緞飄下去落在地上，屋子裏除了我和花子官還立着一個女子，我眼睛看東西是黑白色的，看她的時候也不大能分辨出她是穿了什麽顏色的衣裳。
只是她身上的那身衣服顏色很濃，遠超過了花子官那身猩紅。她臉上遮着一張面紗，只能看見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皮膚很白，襯得頭發烏黑如墨，年紀看上去不超過二十歲，但她眼睛裏的沉寂卻超過了三十歲。她穿一身同樣深色的袍子，衣裳沒有一點兒花紋，她左手利落一轉，手裏的刀已對着我劈了過來。渾身的殺意襯得她整個人都泛着冷兵器才有的寒意，微微一動只消一個眼神，便足以震懾住尋常人。
這是一個很老成的殺手，目測我打不過。
殺手眼睛微微眯起來看着我，握着刀拉到于視線平齊，花子官那個慫包從懷裏掏出冊子，然後就退居二線屏風邊。我看着面前的殺手，有些怵，輕咳一聲亮出雙手準備接招，畢竟我也是數一數二的蘇家劍莊大小姐。
殺手猛地張開眼睛提刀刺過來，她的殺氣實在強，我匆忙躲閃到一邊，她提刀的身影風一樣從我身邊竄了過去，一直竄到了花子官身邊的屏風裏了。可能這樣說有點匪夷所思，晚上、殺手、屏風三個詞組在一起，只能是一個殺手在晚上殺了人，然後被殺的人血濺到了屏風上。當然事實在差不多，只是更詭異了一點兒。事實是這個殺手反手提刀竄到了屏風裏，屏風裏像是被封印了一個世界，之前上面繡的花全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高山流水的場景，場景裏山上種着大片的竹子，裏面起風時竹葉翻動，竹林下的山道上立着兩個人和一個死人。
立着的兩個人一個是殺手，另一個樣子和我剛才挑中的男子有點像，剩下的死人就是被殺手竄進去一刀斃命的黑衣人。那個黑衣人應該是要殺畫上的公子的，而殺手是保護這個公子的。
這一個場景不僅看着詭異，還很惡心。因為殺手的刀刺進了黑衣人的腰部，在黑衣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兩手握着刀柄一劃，那個黑衣人就斷成了上下兩截，殺手兩只手裏各握着一把單刃的刀。
殺手使的是雙刃刀，合在一起是雙刃，分開就是單刃。那人身體的上半部分滾在殺手和公子之間，不過公子站的遠些倒還好，殺手被噴了半身的血，兩個人都立着，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殺手淡定的收起刀，他們的身影漸漸變淡。
屏風上出現了一大片竄着火的竹林，火燒的很逼真，我立在屏風前都覺得燙。火勢竄天，裏面隐約能看見一座大宅子，女人的哭聲、男人的叫喊聲、老人的咳嗽聲，約百種人聲在火裏掙紮着，直聽得我只覺得毛骨悚然。
“東裏！”長空裏猛然出現一個慌亂的女聲。聲音冰冷刺骨摻雜了說不盡的寒意，像是冬日裏指腹拂過玉珠簾的清脆，又像是剪刀劃過錦帛不剪到扯着布頭的人手不罷休的狠決。擁有這樣一把如雪山之蓮樣幹淨卻又殺伐狠決的嗓子，它的主人一定不是尋常的人。
我沒有猜錯，它來自于那個殺手。不過這次她很狼狽，一身厚重的錦緞衣裳成了碎布片挂在身上，堪堪能遮體，手臂和腿上的鞭上證明她是才從拷打中逃出來的。她頭發淩亂地披着，雪白的臉映在火光裏漂亮豔麗的不像話。
她遙遙飛快地跑過來，她像是忘了自己是赤手空拳，擡手就去幫火前立着的公子去擋劍。這次要殺公子的顯然是宅子的主人，四五十歲臉上長滿絡腮胡子，絡腮胡子一把長劍一直穿過了她的手掌，我能看見她額頭上豆大的汗，她疼的眉頭深皺整個人都微微打顫卻仍擋在公子面前，半個字也沒再說。
絡腮胡子眼神疑惑的看着她，她擡腳一腳将絡腮胡子踢飛，絡腮胡子倒在地上噗噗直吐血，動也不動了。
這個絡腮胡子和她應該認識，絡腮胡子被她踢了一下沒死透，伸手指着她，眼眶瞪出血來陰狠地盯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要是絡腮胡子能招雷，我相信下一秒一定會把她劈成一塊焦炭，然後再來一道，把她從焦炭劈成粉末，自此游蕩于天涯。她立在絡腮胡子面前，眼神不複之前的平靜冷清，透露出蝕骨的絕望來。
被她救了的男子走近，從自己幹淨的寬袖子裏拿出刀遞給她，笑的很純良，聲音邪魅好聽：“你的刀。”
殺手，不，現在應該說是姑娘，姑娘眼睛裏全是淚水看着他，他卻始終笑着，沒一點兒動容。長久的對峙最後是姑娘輸了，姑娘伸手顫抖着接過他遞過來的雙刃刀，才神色恍然地拿起來，他面色猛地一冷，一把握着插進姑娘手心的長劍劍柄，反手一把拔了出來。姑娘整個人都打個顫，額角青筋畢現，大顆大顆的汗水濡濕了鬓邊的頭發。
公子笑笑，吊兒郎當地樣子倒有點像花子官。不過他吊兒郎當下藏着的的嗜血狠毒，看着像個變态，他身上不沾血也沒殺氣，但看得我頭頂飕飕竄涼氣，太可怕了。
屏風裏的男子扔了手裏的劍，收斂起笑掏出一塊手巾擦擦手扔在火堆裏，面無表情道：“殺了他，再跟我走。”說完他繞過姑娘就走了，一種不知名的花香從屏風裏突然散出來，味道越來越濃，像屋子裏燒了一大把香料。
我忍不住打個噴嚏，一側頭看花子官他卻看的比我還出神，他看着屏風裏的姑娘一臉疼惜，臉色十分難看。我剛來十二樓，不僅不了解十二樓，也不了解他，擡腳默默往邊上移了移，對于這種不知道老底的人要盡可能小心。
“好濃的花香！”季雪瑤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她精神抖擻地拉着于燕，看樣子兩個人是走丢了剛找來的。她們兩剛邁進來就都被屏風吸引了視線，我沒答話轉頭再看屏風，屏風上的姑娘已拿着刀狠狠給了絡腮胡子一刀，她半跪着，血濺起來噴了她一臉，絡腮胡子痙攣了一下，等他徹底不動了，她才擡頭，癡癡地看過來，像是能看到屏風外的人一樣。
她神色懵懂卻很平靜，殺人的力道和手法都太娴熟，她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情緒波動，我想應該是這個絡腮胡子跟她關系匪淺。她不惜殺了自己認識的人也要跟在這個公子身邊，這個做法我實在難以理解，如果是我有這麽一身武藝，還敢有人這麽對我，我非要他分分鐘血濺當場。我腦子瞬間出現了一副滿是殷紅的血的畫面，面前有人渾身是血倒着，胳膊腿斷了一地，我被吓了一跳，趕緊搖搖腦袋回神。我這人想象力很豐富，俗稱腦補。我掃一眼看他們三個，他們都聚精會神地看着屏風都沒注意到我，我才緩口氣靜下心來，我可不想讓人以為是神經病。
“是辛夷花。”花子官的聲音很輕。
屏風上的畫面淡去，又成了之前的繡花，屋裏的燭火齊刷刷一閃猛地亮了很多。剛才的花香仔細想想确實是辛夷花香，這會兒已經變淡了，要是不仔細聞都會聞不出來。我輕咳一聲先坐下，于燕和季雪瑤也跟着坐下來，今夜是來十二樓的第一夜，就遇到了這麽血腥的場面，幾個人的心情瞬間都有點沉重。
花子官已恢複了正常，唇角含笑翻着我從嬷嬷那兒拿到的冊子，他一點兒也不怕這種血腥的場面，但我害怕啊！我咽口唾沫問道：“這個也是任務裏的？”
“嗯。”花子官笑笑，合起冊子看了一下季雪瑤和于燕，最後視線落在我臉上：“不用怕，來十二樓的人有些執念很強，你們看到的都是虛假的，準确來說也就是小仙女選中的客人經歷過的印象最深的事，小仙女選了客人，意味着客人心結就要被解開，所以他執念深處的東西有些會實化出來，不過就跟看皮影戲一樣，傷不了你們的。”
季雪瑤敏感的抓住了花子官話裏的“小仙女”三個字，不停給我飛眼刀，倒是惜命的于燕一直在仔細聽，好在沒生命危險，我緩口氣心放下心裏的石頭。季雪瑤磨蹭着湊到我跟花子官中間，風情萬種地眨着星星眼對花子官問道：“那這類的事還會有？看着人家怕怕的。”
我抖抖身上的雞皮疙瘩，花子官則十分來者不拒的把眼睛黏在季雪瑤身上，深情款款說道：“這個還好，我之前見過一個将軍，他死在疆場上，頭顱被人一刀切下來掉在了屍體堆裏，他想回家鄉但怕沒人認出他，所以他的心願就是找到自己的頭。他到了十二樓後，整天都在找自己的腦袋。”
一直安靜地于燕突然開口：“何必回去。”
“怎麽說？”花子官難得正經了一點點，移開眼睛看着于燕。
“身為将軍能死在疆場是自己的福氣，如果有人想讓他回到故鄉，自然會去收斂他的屍骨。如果不想，或者覺得沒必要，他自己費勁千辛萬苦回去了，又有什麽意思呢，最多被當成一個妖怪吧。”
“有些人的故鄉是故裏，有些人的故鄉是自己。姑娘所說的應是後一類人，而這位将軍屬于前一類人。”
“扯遠了扯遠。”季雪瑤推了一把于燕，給花子官抛個媚眼：“小花你繼續說，不用管她，她就愛文绉绉的，沒一點兒意思。”
花子官将手裏的冊子扔在四個人中間：“小仙女這次選中的客人，他複姓東裏，單名為紹。是當世神醫，少有所成，他的師父在《朔州》裏記載是鬼醫，簡單來說他的救人方式就是續命，救一個人就得殺一個人。”
“怪不得看着那麽變态。”我低聲道。
花子官笑了一聲：“他跟他師父不一樣，他救人用的是正統的救人辦法，《朔州》裏面沒有他的名字。他常住在孤竹山，曾替軒國的昭仁帝治過病，在軒國有一個官位。加上他容貌出挑，喜歡他的人很多，不過都是露水姻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