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訪十二樓（三）
這位花子官仁兄說話斯文，做事卻一點也不斯文，剛才和我說話的時候眼神火辣的把我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熱烈的視察了一遍，而後唇一彎，一副眉眼濃麗地簡直要攝人心。如果不是我要嫁扶黎公子為妻的意志太堅決，估摸剛才就真把持不住了。
我深吸一口氣看着少俠問道：“這花棺我能換一個麽？”
“不行，這是十二樓自動分配的。”少俠答的從善如流，一看就是說過很多遍了。
花子官搖搖扇子笑的一臉暧昧：“小仙女幹嘛這麽嫌棄我，子官也是會很多事的，在小仙女身邊肯定能幫到你。”
我深吸口氣忍住自己血飚到腦子的沖動，壓低聲音問道：“你會什麽？”
“會美成一道風景線給你養養眼。”
“……”我看着他突然有些失神，他不會成我眼裏的一道風景線的。
幾乎沒人知道，蘇家六小姐蘇仙失憶後，一夜間眼睛看所有東西都失去顏色，都是單調的黑白灰。而更沒人知道我會在聽到男子說情話的時候眼睛或者是情緒波動大的時候才會短暫看到顏色，這個時間由情話對我的沖擊力而決定。于是一般來說誰看在我的眼睛裏都像水墨上拓印下來的，再加上我在閨閣裏又看過不少虛構的美男圖冊，人間凡色已經對我造不成任何影響了。
花子官看出我在糾結，優哉游哉裝模作樣地翻着冊子看了看，大有我不同意他就給立馬給我寫個不通過的意思。
“算了算了，就先這樣吧。”我暫時認命：“少俠，我現在翻牌子好了。早點做完我早點回家。”
少俠點點頭變魔術一樣從身後拿出托盤，盤子裏有十二個花牌，都是扣着的，壓根看不見正面的字，看上去都一樣，我随手撿了一個，翻過來上面寫着‘鴛鴦刃’三個字。
“這是幾個意思？”一般的花樓裏頭牌的姑娘都是有牌子的，牌子上寫的是姑娘的藝名。
少俠笑笑，兩顆小虎牙上的寒光一閃即逝：“蘇小姐第一階遇到的客人，将會和鴛鴦有關。對了，蘇姑娘，這是一場游戲，所以你大可随心所欲。”
我點點頭，這十二樓是個好地方，豪華新奇不說，重點是它是一場游戲，我壓根不用負任何責任。
少俠看看天色說道：“蘇小姐先去梳洗吧，一會兒就要見客了。”
我點點頭，才想問怎麽去梳洗，就看到一個提着宮燈的少女立在少俠身邊，少俠舒口氣吩咐道：“帶蘇小姐去梳洗。”
少女颔首應了拎着燈籠在前面開路，我狐疑地看一眼花子官，他神色如常，這梳洗應當就是花娘的首要任務了吧。少俠站在原地沒再跟上來，我們一行四個人跟着少女往前走，只覺越走路越窄小，人煙越稀少，走了一會兒就拐到了長廊上，身邊又漸漸熱鬧起來，身邊偶爾會跑過去幾個人，有妙齡盛裝的少女，也有猥瑣至極的老頭，還有四五歲大的奶娃娃。于燕目不斜視離領路的少女最近，季雪瑤這會兒犯困了，頭抵在于燕的背上，兩個人一路走一路搖。花子官走在我後面，我有幾次偷偷瞥他，他精神都特別好，一路神采奕奕一直看着我，倒看得我紅了臉。
看領路少女的腳步不急不緩，到目的地應該也還早，我輕咳一聲稍微放慢了腳步，扯扯花子官的袖子頗為嚴肅地低聲道：“我剛才交了老底，你的老底還沒交代呢。”
“小生花子官，雲游四方，無親族父母妻子兒女。”
“哦。”好一個一窮二白的老底：“話說你剛才第一回見我幹嘛叫我小仙女啊？你知道我叫蘇仙？”
“小生随口喊的。”
我點點頭，看着他搖扇的樣子在心裏将他狠揍了三頓！這也能随便喊！白讓我開心半天！
“小仙女不喜歡我這麽喊你？”他猛地低下頭來。
我臉有點燒的慌，我沒破相前長得還湊活，破相了以後就算生拉硬扯也跟‘仙女’這個詞沾不上邊。爹娘喊我也是喊蘇六或者仙仙，季雪瑤和于燕是我的狐朋狗友，喊我好聽也是小六，哪有人喊過小仙女，尤其還是用這種調調。
花子官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下，狀似矛盾道：“可是我還是覺得叫你小仙女好聽。”
“那就小仙女算了，名字嘛，只是個稱呼而已。”我打着哈哈，盡可能說的毫不在意。
“蘇小姐，到了。”提燈的少女停下腳步微微側身，面前是一個十分大的四合院樓閣，我們一堆人現在就立在正門，門上兩尺寬的大牌匾上寫着‘繡春樓’三個字，裏面人聲鼎沸很熱鬧。不過我這一路走過來已經看清了，這裏的人雖然看起來好相處，但每個都感覺忙的不要不要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朋友。要是我想發展一個好朋友，除非天時地利人和才能實現，我還是早做完游戲早回家的好。
我禮貌地跟少女行個禮，道一聲謝，順帶再打聽一下晉級的事。
少女笑了笑，眼睛一直瞟着花子官：“一切由花棺同少折公子裁定。”
我掃一眼看起來極度不靠譜的花子官，趕緊問道：“少折是誰啊？他要出現我不認識他怎麽辦？”
“少折公子姑娘方才才見過。”
應該是那個有小虎牙的少俠，少折這個名字不适合他，聽着太冷了，他叫易折更适合，腦補了少折公子手足無措氣得快暈過去的樣子，我頓時笑出聲。
“姑娘進去吧，裏面有人在等着姑娘。”少女輕聲道。
我忍住笑扯扯花子官袖子示意他跟我進去，十二階石階頭是高高的門楣，從門兩邊延展開的城牆高而巍峨，說是樓倒更像是城樓和城門。那少女立在‘繡春樓’的大門外沒跟進來，看樣子是只負責把我送過來，我跟花子官才進門，就聽到有人高聲喊道：“蘇姑娘到——”
院子裏的人齊刷刷看過來，烏泱泱的人群跟我在谷陽國都城上元夜見到的還要多，石板路兩邊有人在做各類生意，摩肩接踵形容也不為過，他們有的穿着貴氣像達官顯貴，有的寒酸衣衫褴褛像乞丐，搖晃的燈籠下，每個人的臉上都挂着和煦的笑。他們彷佛是在過節，但卻也沒過節的樣子，像是他們平日的生活就是這樣。
這種祥和喜樂的氣氛很不切實際，但卻真實的要命。我看着這麽多人頓時有點腳軟，身子一偏恰好靠到了花子官身上，季雪瑤拉着于燕已經沖進人群了。門邊立的不少人笑呵呵看過來，全然沒惡意的樣子，我在心裏暗自思考。
我現在只是在十二樓的其中一個‘繡春樓’裏，但只這一個‘繡春樓’就已經比谷陽國的京都還要繁華還要大。
道路兩邊的大燈籠依次亮起，直直亮到我視線看不到的地方。我正發呆，人群裏已迅速跑出來了一個嬷嬷，她頭上戴着一朵大的誇張的花，看樣子跟尋常青樓裏的老鸨差不多，她身後跟着一頂大轎，十六個轎夫擡着轎子停在路中間，轎子後身後的幾個姑娘手裏端着的托盤上放滿了衣服和首飾，大概有十幾盤。
嬷嬷走過來看着我福福身，眼神掃了一下轎子，我心裏正發怵，花子官看着我微微點點頭，我看着他略略安心了些，便在嬷嬷的攙扶下上了轎子，轎子說是轎，還不如說是辇，細軟的長紗從頂上一直垂下來，四面垂着珍珠簾子，坐在轎子裏，看外面的所有東西都是若隐若現的，轎子起了以後開始朝着前走，道上的人自動分成了兩撥。
轎子一直擡到了一個樓前才停下，樓裏燈火通明，不少漂亮的姑娘半倚着欄杆看下來，香粉的味道特別好聞，樓裏人聲嘈雜，從一個個女子的姿态中，我知道這是一個青樓，而我現在的身份照之前少折跟我說的，我八成就是這個樓裏新來的頭牌了。
要是我家蘇大爺蘇筠知道我到青樓當頭牌，估摸會氣的翹起胡子一刀殺了我。我腳踝發軟的被嬷嬷扶着朝樓最裏面的廂房走上去，一直到了一個門口挂着寫了“蘇”牌子的雕花門前才停步，進去後嬷嬷帶我進了一個梳妝的屋子，花子官被留在外面喝茶，我順着嬷嬷的意思跪坐在屏風前，之前跟在轎子後的一群姑娘全端着手裏的托盤立在兩邊，蠟燭照的一片亮堂。每個人都凝神屏氣，我也強忍着突然湧上來的睡意，規矩地跪坐着，也不知道都是在等什麽。
過了大約一刻的功夫，屋子外面一聲金鑼響，兩個姑娘迅速撤去我面前的屏風，我這才發現我是坐在一個很大的窗子邊的。我擡眼看去，繡春樓的風景有大半都可以看見。
嬷嬷手裏拿着四個冊子，湊過來笑着道：“姑娘，四個裏面選一個。”
我眼皮跳了跳，強忍住這種花魁挑嫖客的感覺掃了一眼樓下，樓下的廊子裏有四個人，兩個二十多歲，一個十多歲，一個四十多歲。我要選一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應該會比較好搞定。這兩個二十多歲的人，一個穿極淺色的衣裳，坐在石椅子上兩眼放空，感覺一閉眼睛就能睡過去。另一個是當官的，一身官袍都沒舍得脫下來，總是在左顧右盼，賊眉鼠眼的。
“就他吧，淺色衣裳那個。”我鄭重一指。
嬷嬷眉飛色舞笑起來：“好嘞，姑娘看冊子。”她從懷裏抽出一個冊子遞給我。我接過來打開，冊子是大十六開的，雲紋的錦緞裹了邊，中間留白很大。我翻開冊子，頭上一松，我詫異擡頭，嬷嬷手裏拿着一把象牙梳笑道：“老身要給姑娘梳頭換衣裳。”
我想了想抓住嬷嬷的手，猶豫了下還是說道：“我想先和外面那位公子說些話。”
嬷嬷點點頭，也沒遲疑就拍拍我的肩引着一堆姑娘出去了。屋子裏安靜下來後，花子官走進來，他走近了盤腿坐在我面前，低聲問道：“怎麽了？”
“花娘游戲的規則是什麽？”
“完成別人的心願，只要心願達成而你嫁給了那個人，他就會從樓裏消失，你就可以晉級，一共三關，最後一關是十二樓樓主守關，他會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好了就結束了。報酬很豐厚的，十二樓不虧待人。”
我咬着嘴唇心裏一片忐忑：“要是我闖關失敗了呢？”
花子官聳聳肩，口氣輕松的不能再輕松：“會從十二樓消失。”
“就這樣？”我曬然一笑探尋道：“肯定不止吧。”
“一旦從十二樓消失，你就會在現實裏死亡。在十二樓裏，你可以殺人，沒有人制裁你，但你也會随時被人殺死。”
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我現在肯定臉白的像個死人，這玩的也太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