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刃上有神醫（一）
八荒如今分為七國，軒國先帝昭仁帝喜好傀儡，軒國曾傀儡盛行，多年風調雨順，軒國也算是國泰民安，後昭仁帝第三子承襲王位稱崇明帝，他大力肅清朝政，與其父不同的是，這位年輕的國主施行嚴政，不好歌舞，傀儡一道被徹底絞殺了個幹淨。也有傳說崇明帝與其父兩人嫌隙很深，導致崇明帝稱帝後前朝舊臣多辭官或被貶，而東裏紹在軒國所受的禮遇卻一直一樣，甚至更好。
在寧陽十七年時，東裏紹甚至得到崇明帝親自賜婚的禮遇。賜婚的女子是商家女子，名為即墨鴛鴦。即墨家是軒國少有的大家族，當時正統的血脈只有即墨鴛鴦和她的妹妹即墨長莺，即墨家一直是即墨長莺掌家，後即墨長莺病死，大權才交到了從不露面的即墨鴛鴦手裏。即墨鴛鴦将家族中的大小适宜打理的十分妥當，在她掌家的三月，當朝狀元商之托人上門說親。本來一個郎有情妾有意的婚事，在大婚籌備期的時候，東裏紹卻在宮廷宴會上突然遇到了即墨鴛鴦，僅僅一面之緣，他卻要崇明帝賜婚，硬生生拿到了和即墨鴛鴦的婚約，使得兩人勞燕飛分
當時有人于鬧市常唱曰：“草長莺飛，鴛鴦遲暮。一花怎遮百花豔，秋水湖邊孤竹單。入庚帖，舊紅蓋。佳人薄香入樓藏，自此世上無姑娘。”
第一句說的是即墨家的兩個姑娘，一個因病早夭，一個命薄嫁給東裏紹只能等着年歲老去。第二句和第三句說的是住在孤竹山上好美人的東裏紹，即便娶了即墨鴛鴦，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即墨鴛鴦的結局和等在深宮裏的妃嫔一樣沒什麽區別。最後一句則是大力的贊揚了即墨鴛鴦的容貌，她一旦被東裏紹娶後藏起來，世上再沒有別的女人可以被稱為姑娘了。
這首小孩唱起來玩的童謠自然是有玩笑和誇大的成分，不過還是證明了兩點，第一，嫁給東裏紹于即墨鴛鴦而言不是個好結果，第二，即墨鴛鴦是個得多人稱贊的美人。
雖然衆多吃瓜群衆對她的婚事發表了一邊倒的看法，但史傳即墨鴛鴦很喜歡東裏紹，兩人熱熱鬧鬧準備大婚，婚期定在第二年的三月，崇明帝主婚，當時與崇明帝私交甚好的暮國的國主谵臺璧甚至拖着重病的身子到場祝賀。
但大婚當夜即墨鴛鴦卻慘死，東裏紹失蹤。谵臺璧後來病死于回國的路上，暮國與軒國兩國的邦交徹底破裂。東裏紹同時被暮國、軒國追殺，只是從那夜過後，再沒人見過東裏紹了。
有傳言說東裏紹以醫治谵臺璧為交換，得到崇明帝欽賜婚約。兩個世代交好的國家本應該經由此事關系更上一次樓，卻事态急轉。所以東裏紹這件事一眼就能看出來中間有人搞鬼，故意讓兩國生嫌隙，但能看出來并不代表兩國就能交好。兩國自此關系破裂，互相敵對，谵臺璧死後，幾位皇子陷入奪帝的內戰，兩國也戰火紛紛，這兩國的猝然而亂恰好發生在寧陽十八年春，兩國的戰火對其餘聯合發兵谷陽國的國家産生了極大的影響，五國聯盟消失，也是谷陽國幸免一難的主要原因。
當時谷陽國關于東裏紹的事跡大概是這麽說的，不過關于東裏紹的其他消息基本就沒有了，比如他身邊的這個絕色殺手，比如他娶的那位即墨鴛鴦，比如他最後的蹤跡是在什麽地方。
于燕拾起冊子翻開看了看，微微思躇後輕聲道：“剛才那個殺手就是即墨鴛鴦。”
我跟季雪瑤大眼瞪小眼，都表示不相信，傳說中即墨鴛鴦手無縛雞之力，是一位标準的大家閨秀，為人和氣大度，擅理家財。剛才的殺手？那個一刀斃人命的？騙鬼呢！
于燕難得地笑了起來，笑的大有嘲諷的意思。照我對她的了解，她應該不是嘲諷我和季雪瑤不相信她說的話的事，她嘲諷的八成是即墨鴛鴦這個人。我從沒聽過她說謊話，也很少聽她說這麽長的話。
以下是于燕關于即墨鴛鴦也就是那個殺手手裏的那把刀的解釋。
谷陽國寧陽字號前九十年，谷陽國中有一位鑄刀的奇人，此人名叫橫淵，天生一雙如牛鈴的大眼，嘴巴奇大，脖子上長着一個拳頭大小的瘤，當時醜的沒幾個人願意跟他說話。
他自小因貌醜而被父母遺棄在了官道上，後被一個鑄劍師撿了回去，鑄劍師給他一口飯吃，他整日悶在劍冢裏燒火融鐵幫鑄劍師鑄劍，一直到三十歲那年還是不會說話。
在他三十五歲的時候，燒火的時候打瞌睡左手被融鐵燙到，半個手燙掉了一半的骨肉，鑄劍師将他趕了出去。當年冬天，谷陽國大雪不止，鑄劍師進獻寶刀當日，自己家被劍冢的火所焚，由于大雪鮮少有人出門，因此鑄劍師的家起火後有人發現時，火已經撲不滅了。幾十年的家當一夕之間燒了個幹淨，鑄劍師帶着寶刀進宮，國主忙于朝政并沒有召見他，在宮中待了一夜後，他才出宮門便知道了自己家中已被火燒了個幹淨的消息，鑄劍師當場就用寶刀自盡在宮門處，寶刀散出紅光異常灼熱，無人敢拾起。後來是一直跟着鑄劍師進宮的橫淵收斂了鑄劍師的屍骨，他也順帶拾走了寶刀。
後來橫淵融了寶刀鑄成鈴铛戴在自己身上，他一直幫人鑄刀，出自他手裏的刀，能克百兵器。他一生過的清苦，在他一百零九歲的時候，他留下鈴铛，自己獨身在一個雪天離開了谷陽國。那一個鈴铛流傳了下來，因其越傳越邪的事跡，被多數鑄劍師所追逐，甚至有人為了鑄出寶刀，不惜效仿橫淵将手投入融鐵中，但并無效果。
橫淵的鈴铛上有一個八卦圖，陰面刻水滴，陽面刻火紋。傳說這個圖案就是鈴铛被融前的寶刀上的，這個圖案經萬世仍不可融。
而即墨鴛鴦跟在東裏紹身邊的時候，她拿的那把雙刃刀上就有這個八卦圖，那把刀肯定是融了橫淵的鈴铛而鑄成的，本身就是一把邪刀。
我撓撓腦袋，一時半會不能理解。如果于燕說的是對的，那這把刀明顯是害人的，即墨鴛鴦和東裏紹的事件就可以理解為：即墨鴛鴦無意拿到這把邪刀，後東裏紹幫她解開了這把邪刀和她之間的關聯，使得她恢複正常，而後兩人喜結良緣。但看屏風裏的兩個片段，即墨鴛鴦倒不像是因為邪刀所痛苦，而是因東裏紹。
商賈世家的大家閨秀，卻有這麽一把刀，而且和鬼醫的徒弟在一起，實在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掃一眼花子官，他正悠閑地在和季雪瑤說悄悄話，季雪瑤半靠在他懷裏，露出半個雪白的肩膀。敢情于燕說了半天只有我在聽，我擡腳對着季雪瑤踹過去，季雪瑤早看見了輕松就躲了過去。
“小六你生什麽氣？難不成你喜歡小花？”季雪瑤笑的很欠扁，一向對這種男女暧昧的事不上心的于燕也看着我。
“我怎麽可能喜歡他！我可是要嫁給扶黎公子的。”
季雪瑤完全不顧形象地笑起來，我偷偷看了花子官兩眼，他神色無常半支着腿也笑着，單手還摟着季雪瑤的腰，标準的花花公子，我在流風回雪看到他的時候，那種泫然欲泣的感覺分明就是我一時眼瞎的錯覺。
我伸手無力的指指于燕身邊的冊子：“小魚，東裏紹的心願是什麽？”
“只有兩個字‘鴛鴦’。”于燕翻過來讓我看。
我驚訝地拿過來，冊子上只有一頁，上面寫的“鴛鴦”兩個字墨跡都沒幹。
“你想知道他有什麽心願，去問他不就好了。”花子官看着我說道，他說話的語氣顯得我很蠢。
我很讨厭花子官這樣的人，誰都愛戲弄，對誰都沒一點真心，我冷哼一聲：“你當想問就能問的？他身邊還跟着一個殺手的。”
“喏，他一個人。”花子官下巴揚了揚指向樓下，東裏紹正從那兒過，他看起來眼睛不大好使，一路走的很慢，磕磕絆絆的。我對花子官做個眼睛極力向下瞪嘴巴極力向上扯的鬼臉後，随手扯一個紗帽戴上拉起于燕就往外走，下了樓朝後院走，走了一會兒就趕上了東裏紹，我跟于燕和他并排走在一起，他沒搭理我們兩個，邊走邊摸着周圍的樹，眼睛看起來像是瞎了。
“你們跟我幹什麽？”他突然停下腳步沖着我問道。
于燕不說話，我只能自己上，攔路問一個男人對自己已死的妻子的看法，本身就是一個很不好意思的事。但我得早點出十二樓啊，如果我不問我就不能理解他的心願。
“我想問一下……”
我久久沒有說完話，東裏紹面露疑惑看向我，他的眼睛沉沉如水，裏面沒一點兒光，像是真的瞎了，他輕聲道：“你想問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天黑，公子小心。”我盡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且對這個瞎子附送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謝謝姑娘。”東裏紹颔首說道，他臉上帶着一點點笑容，眉眼看着也顯得清淡了不少，他說完就走了。
我脖子邊的刀也“蹭”的一下收起來了，我看着即墨鴛鴦裹着面紗的臉直咽唾沫，她真的是說出現就出現，完全沒一點預兆。剛才我才開口，她一把刀就橫在了我脖子邊。
長廊上燈籠搖晃，影影綽綽的暖色光中，她亦步亦趨匆匆邁着大步子跟過去，經過長廊時沒有握刀的左手輕輕撥開伸進廊子的花枝，她腳步輕盈急急忙忙跟過去，但不過十步，尚未到東裏紹跟前，她的身影已化成了一股青煙消失不見了。
“東裏紹他瞎了，大婚那夜後就瞎的。”花子官拉着季雪瑤靠在一邊的柳樹邊悠悠說道：“你喊他要看看他身邊有沒有鴛鴦。”
敢情他是跟着我下來的，剛才鴛鴦出來的時候他全看見了！
“……”我看着花子官只想打他一頓，我沒好氣道：“那我現在要幹嘛？”
“別發脾氣嘛。”花子官将之前嬷嬷給我的冊子扔過來：“上面有方法。”
我沒好氣接住打開，上面顯示出一把滴血的黑色的彎刀。我心裏突然有一種不祥的感覺，花子官笑笑揚揚下巴：“記好了，會有用的。”
花子官說的會用，來的太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