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循環之地
連日疲累,李野渡躺着躺着,竟然睡着了。
他在夢裏又一次看見了十多年前的情景,朱權拉着他的手禦劍而行,疾風烈烈,吹的他睜不開眼。偶爾低頭,便看見腳下雲霧彌漫之間影影綽綽露出綠色的山坡、蜿蜒流動的銀帶似的河流,再後來便是黃色的幹涸的土地和鑲嵌在黃沙之上的翡翠似的一塊塊綠洲。
河西走廊。
朱權在神識內告訴他,他們正在沿着河西走廊一路朝西前進,這一塊塊綠洲連接起來的路線,在千年之前,被稱作絲綢之路。
李野渡恍恍惚惚之間,仿佛又看見了朱權那張感慨的、落寞的臉。他的眼睛裏有一種深若古潭般的肅然,令李野渡不敢輕問他在想什麽。他們在月色下趕路,水銀似的月光照着腳下的千裏戈壁,山巒起伏舒展,在他們的腳下纖毫畢現。
終其一生,李野渡也沒有再見過那麽明亮的月光。
他們趁着夜色在草場上落下,月光如洗,靜谧的草場雪山宛如一副絕美的畫卷。夜風裏帶着一種沁涼的草香,遠處馬場上傳來馬匹的嘶鳴。
“為師要去找一件東西,”朱權的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鄭重其事地囑咐他,“你在這裏等我,若有人來,布下結界即可。”
李野渡連忙點頭。他那時雖然還小,但是該學的法術都已經學了。布下一個防護結界,對他來說并不是難事。
然後……
李野渡在漫天星光下睜開雙眼,他透過十歲的自己那雙懵懂的眼睛看到了朱權遠去的身影,他認得那個方向,那是馬場的方向。
李野渡突然間反應過來,他并不是穿越回了過去的時光,而是被困在了自己的記憶裏。在這一段記憶裏必然有什麽東西,觸動了他心裏那根最緊張最隐秘的弦。
李野渡坐了起來,努力回憶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朱權放下他,自己走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什麽情況都沒有發生;天快亮的時候馬場的方向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他腳下的草地甚至被震裂了,露出尺把寬的縫隙。十歲的李野渡被這天崩地裂般的景象吓壞了,拼命往後退……再然後草場上着起了大火。按理說草地濕潤應該是燒不起來的,可偏偏就燒起來了,火光沖的半天高,離得老遠都覺得熱氣灼人……
李野渡忽然想起了一個細節,一個一直以來都被自己認為是看花了眼的細節:朱權躍上半空,一支長箭擦過他的身側,緊接着又是一支。精鋼箭頭映着火光,像是從火堆裏迸濺出來的火星。一個黑色的人影踏着飛劍緊緊追了上來,朱權回身,手臂微微甩動,那黑影便像斷了線的風筝似的搖搖擺擺地落進了火堆裏。
李野渡的心頭重重一跳,是了,就是這個甩動手臂的動作,朱權擅長用刀劍,于暗器上并不熟練。以那人箭勢之淩厲,必定不是凡俗之輩,可是就這樣一個人,竟然朱權擡擡手他就翹了辮子,怎麽看都不正常。除非……
除非朱權手裏其實拿着兵器。
一件旁人看不見、只有認了主的人才能夠看見的兵器,就像秦墨池的天玑弩。
李野渡背後竄起一股涼意。
如果朱權一直以來都在悄悄地尋找這七件兵器的下落,那之前終南山司馬家的天樞弓和趙家的開陽斧,是不是也都落在了他的手裏?
他手裏現在到底有幾件兵器?!
最重要的一點,如果他已經令其中一件兵器認主,那麽其他的兵器呢?他的修為難道能高到同時收服幾件兵器?
這不可能。李野渡在心裏否決了這種可能性,幾百年的修士,他的修為再高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那麽,他又是如何挾制它們的?!
秦墨池被海雲生一腳踹進了傳送陣。
秦墨池二十來年的人生……或者說妖生裏,他是頭一次真正見識到什麽是傳送陣。身在其中的感覺并不好,而且由于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他甚至罕見的出現了一種類似于暈車的症狀:頭疼、惡心、眼前發花。要不是海雲生拽着他落在一片亂石林立的山坡上,他可能真的要吐了。
“死烏龜,”秦墨池揉着自己的肚子喃喃出聲,“心眼這麽壞……”
海雲生給了他一腳。
難為她這一身端莊淑雅的派頭,竟然還能做出如此粗俗的舉動。
秦墨池挨了一腳,并沒變得老實。反正也落到這般處境了,自己乖巧一點兒也不能改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事實。秦墨池看着海雲生一張青黑的臉,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老烏龜,你知道麽,”秦墨池斜着眼睛看她,眼神裏明明白白的寫着幸災樂禍,“從古到今,越想長生的人越是死得早,越是想發財的人越是過不上好日子,越是想嫁個高富帥的越是會遇到矮窮矬……這叫做求之不得。生在這世上,便要經受這種痛苦。你們這幫子不學無術的老妖怪大概是理解不了的。你們嘴裏叫喚要入世歷練,實際上把自己看的跟神一樣,以為貓在小吃街裏做幾天小買賣就叫歷練了?!那算個屁啊,人類社會裏這些豐富的人文精髓,你們壓根連毛都沒摸着。”
海雲生被他氣得七竅生煙,“你閉嘴!”
秦墨池笑眯眯的在山坡上盤腿坐下,“烏龜是何等溫和敦睦的物種,成了妖就變得這麽陰險狡詐,本性都失去了……嗳,我以前認識一個蜥蜴精,跟你一定合得來。”
海雲生直覺他沒憋着什麽好話。
“這蜥蜴精原身是吃素的,最乖巧老實。結果成了精之後開始吃起人來了,你知道嗎?就是假裝辦個廠子,然後把人都圈到自己眼皮底下,一個一個吃……你倆真是狼心狗肺,天生一對。”
海雲生的胸膛一起一伏,卻索性閉了眼睛不再理會他。
秦墨池一邊跟她東拉西扯胡說八道,一邊試探着放出神識探查周圍的地形。這一帶的地貌很奇怪,都是平緩的坡地,但地勢起伏看上去又頗為規整,倒像是經過了某種人工的加工修整。可這裏荒郊野外,放眼四望連個放羊的都沒有,誰會跑這裏來修剪草坪?
神識沿着寬曠的草地慢慢向遠處延伸,忽然間似乎觸到了某種堅硬的外牆,可是運足目力看過去,并沒有什麽阻攔。秦墨池心知這必定是某種防護結界,甚至有可能從外面都看不見這裏面的情形。
海雲生似乎察覺了他的小動作,眼都不睜的冷笑了一聲,“收起你那點兒小心思吧。‘特事科’那幫笨蛋是找不到這裏來的。”
秦墨池心頭一動,“這裏是什麽地方?”
“姚渡。”
秦墨池沒聽過這個名字,納悶了一會兒,又問它,“姚渡是什麽地方?還在西安?”
海雲生淡淡說道:“姚渡是始皇帝地宮的位置。”
秦墨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秦始皇陵,頓時大吃一驚,“這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海雲生反問他,“你們人類素來狡詐,放出煙幕彈不是很正常?”
秦墨池腦子裏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姚渡是秦始皇地宮的位置……觸發七件兵器的地點……循環之地……難道就是這裏?
秦墨池心頭驚駭,臉上卻絲毫不顯,“你帶我是來見朱權的?”
海雲生瞥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秦墨池與她對視,臉上露出一絲不加掩飾的深刻的鄙夷,“海雲生你也就這點兒檔次了。為了求人家賞你一點兒剩飯吃,能奴顏媚骨的做到這種程度,替人家當狗腿子,抓人殺人,不會連着洗腳梳頭暖被窩你也都一力承包了吧……”
這話實在太刻薄,海雲生再厚的臉皮也招架不住,大怒之下一巴掌扇了過去。
秦墨池的結界随時架着呢,哪裏能讓她打到。見她動手,便招出天玑弩,箭搭上弦,輕顫着對準了海雲生的一條腿。
“想跟我動手,你大可以試試。”秦墨池冷笑,“你不是做夢都想撿一把朱權玩剩下的兵器嗎?老子現在就能讓你提前開開眼。”
海雲生雖然看不見天玑弩,但它在空氣中引動的能量波動,她卻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
“你不能。”海雲生的手僵在半空中,神色微變,“我記得你是‘特事科’的人,你不能随随便便跟人動手。”
“我能。”秦墨池滿不在乎地說:“反正你死了,就沒人知道是我先動手。我可以說我是正當防衛。反正你的殺傷力他們也都看到了。情急之下,為求自保,動手時一不小心失了輕重也是說得通的。”
海雲生臉色微微一白,“你一開始就在算計我。”
“彼此彼此,”秦墨池說:“別說的你好像很無辜一樣。海雲生,你大概做妖做久了,不知道做人是要講點兒臉皮的。”
海雲生飛快的向旁邊掃了一眼,“你殺了我沒用的,還有朱權。你不可能殺了他。”
“能不能殺他,是我的事。”秦墨池眼裏露出狠意,“但是殺了你,我能省不少事兒。這好處可是顯而易見的。”
海雲生不知道該怎麽說服他,眼裏微微透出幾分焦慮,“你想怎樣?”
“你的傳送陣,”秦墨池問她,“到底是怎麽運作的?所有卷進陣法的人都會被送到這裏?”陣法啓動時,他雖然已經被海雲生踹進了陣法,但李野渡撲了進來他還是知道的。這個人死腦筋,絕對不會放任自己被海雲生帶走。
海雲生眼珠一轉,就知道他想問什麽,臉上頓時露出篤定的神色,唇邊也浮起一絲淺淺的笑意,“秦墨池,這可是你在求我了。”
秦墨池毫不遲疑地射出一箭。這麽近的距離,他幾乎不需要瞄準。
海雲生慘叫一聲,摔倒在了草地上,一條腿幾乎被天玑弩轟成渣,噴濺的鮮血瞬間便将草地染得鮮紅。
秦墨池居高臨下看着她,淡淡說道:“現在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