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3)
我果然沒讓她失望地來了。
這世上的一切,或許都有因果,而最令人唏噓的,卻是時光轟隆,永遠不再給人回頭的機會。
愛或者不愛,都不能重新洗牌。
五一小長假回家,我拉着傅湘經過你住的那幢樓,我指着二樓房間的燈光對她說,那是溫瀾家。
她笑着說,是嗎?那我們訂婚時,你記得喊她。
于是,我給你打了個電話。
隔着萬家燈火,想到過段時間我應該會湊首付買房了,那麽,也許以後,我不會再經過這段路。再過很多很多年,不知道我是不是會忘記曾經和你一起去過的地方。
電話挂斷時,我聽見你吸了吸鼻子,像是在哭。
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聽錯了。
【全文完】
番外
顧潮生篇時光記得你,已不帶愛意
在離開顧潮生很久以後,溫瀾終于忍不住又搜索到他的微博。她把他放進“悄悄關注”那一組,然後坐到電腦前,把他近來寫過的微博看了個遍。這兩年來她不曾參與他的點滴生活,她雖然好奇他過得如何,卻又不敢去問。
看來倒還不賴,溫瀾看到近期他發了一條生日祝福的微博給一個女生。女生在下面回複了一個笑臉,開心地說,零點耶,好有心喔!
原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生日快樂,卻因着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讓溫瀾心裏無限酸澀。她想到與他相識多年,卻從未在生日當天的淩晨收過他的短信。可見女生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再不濟,也比她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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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她回老家,偶遇了顧潮生,還有當年一個喜歡他的女生。尴尬的三角陣仗,溫瀾原本并不想參與,但顧潮生堅持請她吃個便飯,她只得應允。望着他晶亮的眸子,她感覺恍若隔世,一時間竟也有些挪不開步子。
在路邊站了一會兒,老同學已把車開來。她鑽進車裏,顧潮生理所當然地打開另一扇車門,坐到她身邊。車開了一段,副駕駛座上的女生突然開口,顧潮生,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和溫瀾這麽多年,為什麽沒在一起呢?
溫瀾一愣,原本許久沒見的尴尬就還沒緩和,這樣的問題直直戳中她的痛處,她更是不知如何作答。
顧潮生倒也沒打算讓她出聲,不知是為了替她解圍,還是急于申辯。他忙開口接話,我跟溫瀾認識太久了,十幾年,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沒辦法,太熟了啊我們,溫瀾,你說是吧。
說着,他扭頭笑嘻嘻地看着她。
溫瀾也尴尬地笑了笑,卻心虛得沒有接話。旁人看來,或許也算是她默許了這個回答。她把頭扭向窗外,看着夜色深深,感覺自己的心口很悶很悶。
她曾有太多次,想針對這個疑惑親自開口解釋,可惜多年來,顧潮生總是這樣,不肯給她這個機會。
七年前,顧潮生和林西遙,還有溫瀾是初中同學。那時溫瀾和顧潮生就已經交情不錯,青梅竹馬,相識多年。
林西遙最先接近的卻是溫瀾的圈子,連溫瀾都沒有意識到從什麽時候起,林西遙已經和自己身邊的姐妹都處得還可以。不管是任何小團體的活動,都有她的身影。林西遙開始頻繁來找溫瀾聊天,學校的乒乓球臺旁,中午一起去打飯的路上,體育課上她也會特地跑去買瓶水遞給溫瀾。而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與她多聊幾句顧潮生。
溫瀾一早就感覺到了這點企圖,可她天真得可以,總覺得林西遙這樣明目張膽的計策不可能随便成功。何況那時顧潮生跟她提過,他覺得班花長得不賴,深得他心。
溫瀾對此深信不疑,更不信心中已有班花的顧潮生,會被別人勾走。所以面對林西遙的再三接近,恨不能深入顧潮生生活方方面面的提問,她也都會耐心地一一解答。
她實際是有些私心的。
她總覺得跟別人說起這些,特別驕傲。似乎顧潮生是她獨有的寶貝,他的一切,只有她懂,只有她有資格說與旁人聽。
林西遙卑微的模樣也讓她斷定這一切只是這個姑娘的一廂情願。
直到那個傍晚,原本循例跟她一起乘公交車回家的顧潮生頭一次爽約。她愣了愣,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他要去哪兒,已經見他一臉神秘,似乎要對她宣布一件天大的事。他說,我答應林西遙了。
夕陽原本溫柔,照在溫瀾眼中卻莫名刺痛了她的雙眸。她努力地扯扯嘴角,給他一個足以讓他放心去約會的微笑。她說,真沒想到,不過還是恭喜你了。
顧潮生倒也很照顧她的情緒,趕忙補充說,下周五我陪你去等那個誰,放心,我不騙你!
說完,他便樂颠颠地拽緊書包背帶,幾步跑得沒影。
溫瀾沒有吭聲,低下頭踩着自己單薄落寞的影子徒步去車站。上車後她坐到窗邊,遠遠地看見路邊林西遙走在顧潮生身側,兩人低聲耳語的樣子。她本該收斂心情,調整自己,可忽然眼淚就洶湧地大顆滾落。
她想過顧潮生會和別人戀愛,卻沒有想到看到他與別人牽手時,自己會是這樣難以接受。
後來的許多年中,她每每想起此刻,似乎都還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最初失去他時,蝕心的痛。
顧潮生口中的那個誰,是許眠歌,也是所有人口中溫瀾的心上人。
從前顧潮生開玩笑問她喜歡誰時,在場的人紛紛屏息靜氣,似乎都在等她的答案。她偏偏不讓他們如願,她也不肯給顧潮生拒絕抑或嘲笑她的機會。所以,她沉默了一下,沒有回答那句莫須有的問題,而是坦蕩蕩地吐出一個男生的名字:許眠歌。
話音一落,周身的人莫不咂舌。唯獨顧潮生意味深長地一笑,說,他啊,我幫你搞定。
溫瀾聽他這樣說,多少有些膽戰。但看到顧潮生篤定的眼神,她一下子就鼓起勇氣開始入戲。她說,我怕他不喜歡我,你先別那麽快告訴他好嗎?
拖延政策一下,顧潮生自然常常幫她出謀劃策。譬如溫馨的愛心早飯,還有節日賀卡。她一一照做,有時竟好似連自己也瞞過。望着顧潮生作為好友熱心腸的模樣,她想,這樣似乎也不錯。
溫瀾當初這樣一說,完全是為自己能繼續留在顧潮生身邊找了一個最好用的借口。卻沒想到,這也促成了以後的許多年中,她與他,最不可能的緣由。
林西遙之所以向她求助,必定也是認為她對顧潮生并無所圖,相信她會掏心掏肺地幫助自己。溫瀾想到這裏不禁啞然失笑,她輕輕抹一把眼角的淚,原來騙過了旁人,真的就沒了機會。
她曾天真地以為,像顧潮生那樣優秀的男生,鐘情班花是理所當然的。她這樣渺小普通的女孩,仰望他更是正常。
正因為這樣,她才連想也都沒想過要更近一步。
可林西遙與她同樣普通,同樣是掉到人堆裏不好找的姑娘。她不懂為什麽林西遙能得到的,她卻沒有。
回家的路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為什麽當初那麽傻,沒有鼓起勇氣?否則,或許此刻站在他身邊的,就不是別人了。若論了解,林西遙怎會有自己懂他?可她僅憑從自己這裏打探來的消息,就已經贏得他的青睐。
他們一行人驅車去吃跳跳蛙,林西遙叫了幾瓶啤酒,幾杯下肚就已經雙頰飄紅。她指着顧潮生質問,你現在到底跟誰在一起?不是溫瀾,那到底是誰?
溫瀾在一旁安靜地吃菜,不說話,其實心中也在暗暗期待這個回答。
當年臨近畢業,顧潮生和林西遙也頻繁冷戰。他找溫瀾訴苦,她和他一邊逛街,一邊聽他抱怨說林西遙又和班上另一個男生暧昧。溫瀾不知道怎麽勸,或者她也不想勸,只好反問他,那你打算怎麽辦?
顧潮生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他說,你知道是誰嗎?是我最好的兄弟。
溫瀾一愣,想起前些日子班裏盛傳林西遙劈腿,對象就是顧潮生口中的兄弟。但她始終不信,原因很簡單,她不信林西遙當初苦苦接近自己,想方設法成為顧潮生的女朋友,此刻卻會這麽快變心。
她不是很喜歡顧潮生嗎?溫瀾這樣想。于是終究還是忍不住勸慰道,你問過他們嗎?他們怎麽說,會不會是班裏同學瞎傳的?
顧潮生沮喪地搖頭,他說不可能,雖然男生并不承認有暧昧,還跟他再三保證自己早就有喜歡的人,這個人絕不是林西遙。可當他問起林西遙時,她卻只是嗔怪他無理取鬧,避而不提。
如果不是她心裏有鬼,怎麽可能這麽避諱?顧潮生說,何況我親眼撞見她給他選生日禮物,這還能有假嗎?
溫瀾這才想起,當初林西遙告白的那次,據說也是送了顧潮生一份很甜蜜的生日禮物。
怪不得他這樣介懷。
你別鑽牛角尖了,想想心裏到底還喜歡她嗎,喜歡的話就應該把她搶回來。溫瀾說的确實是偶像劇裏常用的辦法,她除了這麽說,也想不出自己還能有別的立場。
他的表情停頓了一下,怔在原處沒有動。
喜歡又怎麽樣,分手吧。這句話更像是他說給自己聽的。
反正要畢業了,要不你先問問她打算跟你考一個學校嗎。溫瀾提議,看到他受傷的表情,天曉得她多想抱抱他。
但她最終也只是拍拍他的肩,好兄弟般。
班裏很快有了他們分手的傳聞。溫瀾沒有主動問顧潮生,但她明顯感覺顧潮生來找她的時間變得多了。周末一起逛街,上學、放學總是等她。
周五時,顧潮生照例陪她去許眠歌的學校,他是他倆的初中同學,高中分到不同的校區,顧潮生和許眠歌的關系似乎不錯。每次只要有他出馬,溫瀾總能見到那位心上人。
許眠歌對她倒也淡淡的,見面時,就是慣有的微笑。他也會吃掉她特地帶給他的盒飯,卻不知是因為溫瀾到底沒有直截了當地表白,還是有顧潮生在場,他幾乎也未主動找她說話,只和顧潮生哥倆好地嬉笑打鬧。
回程的公交車上,顧潮生笑嘻嘻地安慰她,別着急,時間長了總會手到擒來的。
溫瀾就沒心沒肺地一樂,我也這麽覺得。
顧潮生到底沒有搭理林西遙近乎胡攪蠻纏的逼問。他不停地往溫瀾碗裏幫她添菜,然後說,你看你現在都這麽瘦了,好久沒見了,你還好嗎?
溫瀾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他搞了一個古怪的發型,戴了一副裝腔作勢的黑框眼鏡。可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子,依然抵擋不住她對他的傾心。
那個飯局後來還加了好幾副碗筷,陸陸續續來了幾個老同學。散夥時,大家一并瘋瘋癫癫地壓馬路。夜已深,顧潮生走在溫瀾身旁,搖搖晃晃。林西遙突然從前面掉頭朝他們大步跑過來,停在顧潮生面前。
她誇張地張開雙臂,對他說,顧潮生,你抱我一下!
身旁的同學立刻全體停下腳步,一齊起哄,說快點,抱抱!抱抱!
顧潮生倒也好說話,笑眯眯地伸出手,将林西遙整個人高高抱起,還原地轉了兩圈。溫瀾看到她的白裙子在霓虹下優雅地旋轉,竟有些頭暈。
老同學中忽然蹿出另一個女生,也跑過來效仿着林西遙的樣子,沖顧潮生說,我也要抱抱!
林西遙還來不及說什麽,身旁其他同學的噓聲就一聲比一聲意味深長,擺明了這是個偷偷喜歡了顧潮生很久的女生。
她也很有勇氣。溫瀾沮喪地想,至少她還得到一個擁抱,而自己呢,懦弱到頭,卻什麽都沒有換來。
顧潮生沒有拒絕。接着身旁不知是誰多嘴調侃般問他,你也抱抱溫瀾啊,她那麽輕,一下就能舉起來,不費力!
只有一秒的停頓,整個世界靜默無聲。溫瀾感覺自己的心從未跳得那麽快,緊張得只顧盯着腳尖,不忍喘息。
不要啦,顧潮生輕飄飄地道,溫瀾不行,她跟她們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啊,你們那麽要好,抱一下怎麽了。連林西遙都開始起哄。
就是不一樣,很奇怪。顧潮生別別扭扭地解釋了一句,似乎又覺得不夠力度,所以大聲補充,溫瀾也不是那麽随便的!她不會讓我抱!
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剛好淹沒了溫瀾那一聲低低的嗯。
她怎麽會不知道,雖然從來不懂緣由,卻也知道,這樣一個別人輕易就能夠獲得的懷抱,于她,卻是怎樣也不配得到。
高中畢業四年多,彼此都是很久不見,紛紛約着不能飯局一散就走人。林西遙提議去續攤,其他人都同意,只有溫瀾拒絕了。
她其實也很想多陪顧潮生一會兒,可惜林西遙在,也就等同于女主角還在。她過去把顧潮生拉到一邊,說,我先走,你們玩得開心。顧潮生順口問她現在在哪裏發展,她說,和你一樣。
他就狠狠敲了一下她的頭,原來你知道我在長沙!還不來找我!
剛畢業這段時間都忙着找工作,我怕你忙嘛。溫瀾撇撇嘴。
忙什麽忙,顧潮生一臉憤憤,去年你還陪我買電腦,跟我吃火鍋呢,一畢業你就沒了消息,短信也沒一個,我還以為你去別的城市發展了。
我沒有。溫瀾低下頭。
面對他的質問,她卻無法回答,總不能對他說,時間越長我越擔心自己離不開你,我想試着過沒有你的生活吧。
我找到工作了,顧潮生說,不過房子還沒找到,對了,你住哪裏,過幾天回長沙我找你。
溫瀾想了想,說,我住的地方離你公司好像不遠。
顧潮生還沒來得及表示驚訝,溫瀾已經補充說,我偶爾看你微博。她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像對自己妥協般認命地說,我還沒找人合租,要不你搬來吧,房租不貴,家電齊全。
顧潮生頓時如獲至寶,抓着她的手腕驚喜地反問她是不是真的。她說,你夠了!你搬東西來的時候我去接你。
說完,溫瀾把他往回去的方向推了一下,說,你快過去吧,免得他們等久了,我去打車。
她大概沒有想過,就是這樣輕輕地一推,她竟又将他推回他恒定的女主角身邊。
兩周後,溫瀾接到顧潮生的電話。他已經在兩條街外的路口,問她确切地址是什麽。她還睡意迷蒙,把外套往身上一套,紮着個亂糟糟的馬尾就沖出門,下樓,打車飛速來到他身邊。
顧潮生的東西不多,她幫他提了一個行李箱,還抱着一個大袋子。正吃力地爬樓,她忽然聽到他說,我跟林西遙和好了。
她一個重心不穩,差點跌下去。誇張的動作連自己都覺得尴尬,她趕忙佯裝鎮定地嘲笑他,你怎麽回事,好馬不吃回頭草啊,親。
他腼腆地笑,這幾年也有別的女生追我,我也以為我忘記她了,可這次見她,以前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
溫瀾沒有再追問,上樓幫他一起收拾房間。她禁不住有些後悔讓顧潮生住過來,因為想到今後在這個房子裏,或許又要看到林西遙,她就有點煩躁。
她無奈地搖搖頭,心想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此刻也沒別的選擇了。
白天顧潮生去上班,她還沒找到工作,就一個人在家收拾房間或在網上做做兼職。晚上算準他快回來時,她會給他發一個短信,問他是否佳人有約。如果碰巧林西遙沒找他,他會回來吃她做的飯。
她記得他愛吃的所有菜式,也分得清他喜歡的飲料是哪些。每次顧潮生都會贊不絕口地說,溫瀾,真的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她卻黯然,了解又有什麽用呢,任我再好,得不到你的心,也是枉然。
好在兩個月過去,她也沒有碰上林西遙大駕光臨。溫瀾暗自慶幸,卻在傍晚時分聽到顧潮生在外面叫門。她邊擰鎖頭邊問他怎麽不帶鑰匙,迎面撲來的卻是渾身酒氣的他,他一進屋就不省人事地倒在沙發上。
她擰了濕毛巾給他敷上,又泡好熱茶,坐到一旁看他熟睡的臉孔。那是一張她深愛多年的臉,是她唯一癡戀的人,也是她求而不得的存在。
顧潮生好不容易稍微清醒些,一翻身便嘔了一地。她過去給他擦嘴,也擦他袖口的污漬。他卻猝不及防地哇的一聲大哭。
她在此之前從未見他哭過,一時間吓得完全不敢言語。他卻也不說原委,只哭個不停。溫瀾望着他淚眼蒙眬的樣子,胸口像遭到一記猛錘,眼淚亦是洶湧而下。
她終于伸手将他摟進懷中,環住他的頭,輕輕地、輕輕地,一下一下拍打他的脊背。
他起先遲疑了一瞬,最終順從地把頭深埋在她肩,回抱住她。他小聲啜泣,說,這麽久了,她根本就沒真心對過我。
你還有我。溫瀾哭着說。
從前太多年,太多次,她看他脆弱,看他憂慮,看他悲苦,看他難過。每當那個時候,她都想像現在這樣,輕輕地抱抱他,告訴他你還有我。
嗯。他小聲說,你不要離開我。她不聯系我的時候……你不要再和我失去聯系。顧潮生的手臂稍稍用力,把她抱得更緊。
溫瀾後來說了很多很多話,包括她什麽時候喜歡他,偷偷關心他,生怕被他察覺的那些小心思。
顧潮生的酒意醒了大半,他還是那樣抱着她,聽她絮絮叨叨,就這樣呆坐到清晨。他從沒想過,她為能夠留在他身邊,竟不惜讓他以為她深愛的是旁人。而他更不會懂得,這個晚上溫瀾口中過往的一切,相較于這浩浩蕩蕩的十幾年時光,不過是他永遠不會明白的九牛一毛。
快到顧潮生上班的時間,溫瀾才被鬧鐘鈴聲驚醒。那是她房間每天這個時間都會響起的鈴聲,雖然沒有工作,她卻總擔心顧潮生遲到。
過去把鬧鐘按掉,她拉着顧潮生去洗了個臉。他洗漱時,她已經幫他收拾好上班要帶的資料。送他出門時,她忽然恢複了平常的不正經。她說,你早點回來,不要跑到外面到處去招爛桃花!
他臉上的脆弱還沒有全數退去,疲憊地笑了笑,說,好,你中午自己出去買點吃的。
我手藝好得很,怎麽需要去買吃的!你在想什麽!她撒嬌似的擠對他一下,然後從背後變戲法般地拎出一個裝在紙袋裏的荷包蛋,說,剛給你煎的,還是溫的。
他接過去就誇張地咬了一口,說聲好吃,然後就抓着包轉身下樓。
望着顧潮生的外套消失在樓道,溫瀾這才回過神一般,輕輕關上門。她貼着門輕輕地滑下身,抱着雙膝,有種無法言說的心緒。
不知這樣算不算欣喜過了頭,從前她憧憬的,她期許多年的,一朝盡數得到。她想起過往為了不被拒絕,她寧可他什麽都不知道,連每一個細節都極力隐瞞,只為不讓他看出端倪。
想到那些努力,她更怕這些來得突然,失去得也悄無聲息。
好在九月前的這段時間,因為是夏天,顧潮生總是一下班就縮回家裏,打開空調,陪她一起看電視。那段時間她重看了高圓圓的一部電影,于是失眠的深夜,就學着影片裏那樣,寫一張字條,順着顧潮生房門的地縫塞進去,然後敲一下他的門,又飛快跑回房間。
貼着房門她感受到自己撥浪鼓般澎湃的心跳,不一會兒顧潮生也照做,他敲響她房門時,那一聲聲輕響為就像透過她緊貼的脊背,徑直穿進心髒。
顧潮生的字很工整,他常常寫給她的一句話是:早點睡啦,然後畫一個笑臉和一顆很小的心。
八月底,她說想去聽一場演唱會。顧潮生當即上網幫她訂了票,慷慨地說,我陪你。她說,你這麽大方幹嗎?以前我又不是沒請你聽過。
顧潮生笑着抓了抓後腦勺,他說,現在你是我女朋友啊,當然得我請。
那是她第一次聽他說這樣的話,忍不住臉紅起來。那也是他說過的最美的情話,更是她畢生所得之中的最重。
他們一起去看演唱會那天,天公不作美,剛巧迎上一場大雨。他跑去買雨衣,她鑽進來,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胳膊,倒是顧潮生愣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把她拉近了一點。她緊挨着他步履匆匆地走着,雨水落滿肩頭,心中卻是從未有過的甜。
教師節這天清早,溫瀾送走顧潮生才剛睡下,迷迷糊糊間又接到他打來的電話,喊她去給老師過節,一起慶祝。她下意識地問還有誰,生怕聽到林西遙的名字。
顧潮生卻一笑置之,我也不清楚,去了就知道了,我請了下午的假,中午回來接你。
她避無可避,收拾過後便等顧潮生來接。他們到得略晚,班長召集的大部分同學已經在了,還點好了菜式,只等他們幾個就位後開飯。
溫瀾屏住呼吸看了一圈,果然發現了林西遙。她頓時緊張起來,似乎無形中就有預感,對方的出現,絕不是零風險。
她找了一個空位坐下來,拉了一下顧潮生。這樣的場合,每每顧潮生也是習慣性地坐在她身邊,大家早就見怪不怪。但也因此,她不敢有任何進一步的舉動。她不是沒有動過心念,想當着這些人的面,尤其是林西遙的面,宣示一下領土主權。
但她最終還是選擇了繼續怯弱。
她心中太過清楚,林西遙在他心中的位置,當然還有自己的位置。
一頓飯,她吃得提心吊膽,像是搶了屬于別人的東西那樣心虛。飯後一群人在包間裏玩起了殺人游戲,她拿到了代表殺手的A字牌,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其餘三個人中,有兩個分別是林西遙和顧潮生。
她還來不及驚詫,顧潮生已經再自然不過地沖林西遙使了個眼色,那樣熟悉又陌生的默契,令她本就因為人多而擠坐在沙發扶手上的整個身子,險些控制不穩。她不是不記得,林西遙不在場時,她也跟顧潮生參加過許多亂七八糟的朋友聚會,每次玩到殺人游戲,他們總是最默契的搭檔。可如今有了林西遙在場,她竟然完全被忽略,顧潮生在整個過程中甚至不曾正眼看她。
她渾渾噩噩地混過一局,而後要了杯苦咖啡,喝了一口就去洗手間吐了。仿佛眼淚也因此有了宣洩的出口,她捂着臉,無助地抽泣。往後的發展她根本不敢想。不過,哭過以後,她仍然認認真真地安慰自己,他只是習慣了對林西遙好,可他們真的已經不可能了。
他們不再可能,也就是說,她和顧潮生還有無限可能。她篤定。
散場時顧潮生總算想起了她的存在,跑過來問她玩得怎麽樣。她說挺好的,他就信了,理所當然地拽了拽她的衣袖說,走,我們回去。
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但明明,受傷的皮膚已然皲裂。
她低下頭去看他溫柔的手,他扯着她的袖口,卻似乎從未想過要拖她的手。可她分明清楚地記得,多年前他與林西遙在一起的第一個傍晚,他便大方地拖着她的手泰然自若地橫穿馬路。
那時夕陽還是無限好,此刻卻怎麽就已近黃昏?
溫瀾跟在顧潮生身邊稍微靠後一點的位置,一直走了很長一段路。快到車站的時候,大家都已經散得沒了影。她鼓起勇氣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手。
顧潮生頓了一下,偏過頭看到她紅着臉偷笑的模樣,便也回握了她。溫瀾感受到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心都飛了起來。她拉着他一路往前飛快地走,卻越過了車站,她說,我們走回家!
城市本就不大,他們走了一段後,路過一個電影院。顧潮生忽然提議說,我請你看電影吧。
溫瀾興奮地點頭。他們買了票進去,坐在中間靠後的位置,是溫瀾點名要看的愛情片。顧潮生買了一桶爆米花和兩罐汽水,溫瀾開了其中一罐,偷偷地把另一罐收到了包裏。然後她仰頭喝了一口,又遞給他,說,你喝。
顧潮生順從地接過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頭。她沖他做了個鬼臉,扭頭邊吃爆米花邊看電影。
又過了一會兒,溫瀾轉身想跟顧潮生讨論劇情,一扭頭就發現顧潮生身旁隔着幾個空位之外的情侶正在接吻。她尴尬了一下,趕忙把頭又擰回直視熒幕的狀态。顧潮生一下子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把臉湊到她面前故意笑個不停。
她白了他一眼,從包裏掏出手機,給他編輯了一條短信,伸到顧潮生面前給他看。那條短信的內容是,你也親我一下。
顧潮生又像之前一樣,拍一下她的頭,似乎在懲罰她的調皮。然後他湊過來,很輕很輕地,在她的臉頰處親了親。
好啦。他笑着說。
溫瀾有些不滿地別過頭不說話。顧潮生湊過來問她怎麽了,她搖搖頭說沒什麽,然後又打了一條短信說,再親一下。
顧潮生拗不過她,就又親了一下。溫瀾這次沒有再鬧他,安安靜靜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看完了整場電影。看到片尾,她哭了。顧潮生笑她淚點低,說這有什麽好哭的,說着指了指熒幕。
你還不随我。溫瀾随口頂了他一句,聲音卻小到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她不過是想要一個真正的親吻。
不是蜻蜓點水,不是施舍或同情,也不是可憐她。她想要得到的,是他滿滿的愛情。但她看懂了,他不肯給。
她忽然特別特別後悔,後悔那個晚上,對他說出一切。她不懂自己已經把這個秘密私藏多年,為什麽在最後卻沒能繃住。否則,她和他還是可以肆無忌憚地吃着爆米花,看電影,聽演唱會,她還可以做飯給他吃。她照樣可以陪他做這些,甚至遠比此刻要放松百倍。
而今,除了得到他內心一個真真正正的虛名,她什麽都沒有。
就連從前他毫無顧忌地對她傾訴,如今,也沒能保留。
她依然不舍得把頭從他的肩上挪開,她感到很害怕,害怕擡起頭,陽光就不會再來。
電影散場後,溫瀾一路拖着顧潮生的手回家。路上他們一塊吃了辣得要命的烤翅,還喝了顧潮生最愛的酸梅汁。路過最後一盞街燈,她拉住了他。她說,你停停,閉上眼睛,我給你看樣東西。然後她就趁機踮起腳,親吻了他的唇。
她看到顧潮生驚訝地睜開雙眼,她抱住了他。這次換她把頭深埋在他胸口,她說,我都知道。不過,我真的很怕會失去你,你知道嗎?
顧潮生嗯了一聲,他說,我知道。
你以前說過,沒有人比我對你更好了,以後你也會這麽想嗎?她雙眼緊緊地閉着,似乎很怕面對這個世界。
她感覺到一雙大手覆蓋上自己的後腦勺,很輕地一下一下拍着。就像那個深夜,她安慰他時那樣。
噓——別人都不知道,所以,我們還和從前一樣,你相信我。顧潮生說。
他說得對,全世界都不會知道。她縱使曾站在他身邊,卻仍然只有機會做着那些其他朋友也都能夠為他去做的事。
她的身份,在旁人眼中更是從未起過變化。
她吸了一下鼻子,然後說,嗯,好,那我們回去吧。
兩年後,溫瀾已經身在北京。兩年間她強迫自己不去關心他的生活,也不再主動給他發送任何短信,不打一通電話。她努力過着沒有他的日子,而這樣的生活,她早先分明已經學着去适應,卻還是被他打破。
那時她曾慶幸自己回到他身邊,卻沒想到此刻仍要重蹈覆轍。
她生日那天,沒有告訴新同事,自己買了個蛋糕回家。就在她一個人孤單地吃蛋糕時,不小心點到手機,打開了顧潮生的微博。然後,她看到那句刺目的生日快樂。
她終于明白,原來他并非只鐘情林西遙一個,一顆癡心也不是非誰莫屬。只是哪怕有朝一日他所愛之人遍天下,這之中,卻也不會有她。
十幾年前她得不到的,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她今生都得不到。
那個深夜,她回房後仍然寫了一張字條給他。她說,我想去北京,我找到工作了,房子你可以繼續住,我把房東的號碼留給你。等我好了,我就回來。給我時間,我可以。
他只回了幾個字。
不是讓她好好照顧自己,也不是關心她是否傷心。他說,笨蛋,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好朋友又如何,到底你連我的生日也不會留心去記。她想起那個呆坐到清晨的夜晚,他啜泣着抱緊她,他對她說,你不要離開我。她不聯系我的時候……你不要再和我失去聯系。
她忽然就笑了,在蛋糕上留下一片晶瑩的溫潤。
到底,他也沒再主動找她。
這些年,她心思用盡,到底敵不過別的女生,對他若即若離,更是無須為他死心塌地。
溫瀾篇聽說少年已得償所願
假若你無意得知,有人喜歡了你十五年,你怎麽辦?
我問顧潮生這個問題那天,天下着很大的雨,我們在雨中走了很遠,而我鋪墊了許多話題,才聊到這裏。我低着頭,眼眸黯然,生怕他一下看穿我的心意。
這個雨天的前夜,我做了個夢。
夢裏顧潮生從外地回來,我和他很久沒見,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