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十九年了,我就想知道,十九年了,你為什麽從來也不願意,考慮考慮我呢?
顧潮生沒有說話,而我,一直在哭。我閉上眼,害怕發出任何動靜,我豎起耳朵,只敢憑聽覺去判斷他的反應。
很久很久以後,我的額頭忽然落下了一個輕若無物的吻。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顧潮生貼在我耳邊,輕聲地說。
然後,他很慢很慢地,伸出雙臂,以一個極其溫柔的姿态,将我摟入懷中。
那是我一直憧憬,卻沒有去過的地方。
他的懷抱很溫暖很溫暖。
有一瞬間,我甚至以為我的夢變成了真的。我以為顧潮生終于确定我的心意,會不管不顧地來到我身邊。
可惜我又錯了。
良久,我聽到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他在叫我的名字,溫瀾。
我應了一聲。
是你先告訴我,你喜歡許眠歌的。他含混不清地說,所以,我才決定和林西遙試試。
那一刻,時光就那麽靜靜地靜靜地停下它的腳步。
我在這個輕如塵埃的擁抱裏,才明白,時光真的已經走過太遠,根本回不了頭。錯過的時間,也都補不回來了。
他第一次牽手,是和別人;他第一次親吻,是和別人;他第一次受傷,是為別人哭;他第一次深愛,是與我無關的蝕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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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現在抱着我,給我溫柔的親吻。但過了今天,這些就都不會再有了。
窗外夜色朦胧,我輕輕推開他,緩緩離開他的懷抱,像完成一場盛大的放逐。
我退到他的房間,倉皇地關上房門,一個人順着牆壁滑倒在地,終于控制不住地大哭。那個房間裏有他的氣味,卻從來不是屬于我的。
這些年,我們在別人的愛情中不斷練習,他換了不計其數的女友,而我也分別被幾個不錯的男生寵愛。
但不同的是,他最後愛上了別人。
這世界上,也許只有愛情,是一根沒辦法彎曲的線。
從他愛上別人的那一刻起,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很多年前,在陽光正好的校門口,聽他對我說“以後放學我們一起走吧”的女孩。
也不再是那個寫很多對不起給他,讓他覺得心疼的女孩。
門外顧潮生始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早上醒來時,我發現他在沙發上睡着了。
我過去推他兩下,他沒有動。于是我留下一張便箋,拿上簡單的行李,推開大門。
這次是真的,要說再見了。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到這日才發現曾呼吸過空氣
那之後,我再沒有主動找過顧潮生。直到過完清明,他忽然發來短信,只有簡單幾個字:我決定辭職去深圳,我們和好了。
我看着短信,久久沒有回過神。
隔了好一會兒才回了個:那很好啊。
他沒有再回。
然後又是将近一個月的空白。
“五一”放假回家,我正吃飯,這時接到顧潮生的電話,他問我在家嗎,我邊扒飯邊含混不清地說,當然在啊。
你幹嗎呢?顧潮生問。
我爸新買了個家庭裝的卡拉OK,家裏來了一堆親戚,都在唱呢,你聽見了嗎?好吵。
我說着起身,自然而然地走到窗邊。
從我站着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那條從前看着顧潮生回家的小路。我想起從前的很多年,只要一有空,哪怕下雪天,他也會從那條路的盡頭出現,緩緩走向我,笑容清朗,眼睛彎彎。我們一起溜到網吧通宵上網,或者幹脆買鞭炮來放。一起去散步,我總有錯覺,仿佛走着走着,就能走到地老天荒,走完一百年。
很多回憶猝不及防地重回腦海,我剛想挑幾樣來說說,顧潮生忽然一本正經地咳了一聲。
跟你說,我帶傅湘回家見父母了,我們打算這個月月底的紀念日訂個婚,你來嗎?
明年今日,別要再失眠,床褥都改變,如果有幸會面,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惶惑地等待你出現……
耳邊傳來E神的歌。
我對着電話,突然就哭了。
來啊,當然來了。
終章
溫瀾:你是我再沒可能完成的夢
溫瀾做了個夢。
夢裏,她清早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自己正陷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被一床淺灰色的薄被包圍。
房間空曠,窗外卻折射進來溫暖的陽光。
她偏頭去看,陽臺上是顧潮生養的青色的盆栽,還有幾條歡快擺尾的金魚。
床頭櫃上似乎有張便箋,她企圖伸手去拿,才發現前一晚的宿醉還沒全醒,頭仍然在痛。
她于是起床,慢吞吞地摸到洗手間,拿顧潮生的毛巾洗了個臉,看到他放了新買的牙刷在洗臉池邊上。
一邊有張便箋,寫着“杯子就用我的吧”。
她暈乎乎地洗漱完畢,再回到房間。看到床頭的便簽上顧潮生熟悉的筆跡:醒來了不要亂跑,等我下班回來。
想到前一天晚上,她醉酒後說給他聽的胡話,而那個溫柔的親吻與擁抱,是真的存在嗎?
她有些分不清了。
冰箱裏有三明治,她啃了兩口。摸索到自己的錢包,穿着拖鞋跑到樓下,在小區的超市裏買了些家常菜。
那個下午,她在廚房折騰了四五個小時,這才慢吞吞地做好三個菜。
她一直清楚,顧潮生的手藝絕佳,一想到自己的廚藝肯定會被他嘲笑,她有點退縮,但又有點執着。
快五點的時候,微信響,她接到顧潮生傳來的語音消息:醒了嗎?
嗯,你什麽時候回來?她歡快地回過去。
下班前的短會被我翹掉了,現在快到家了。顧潮生又發來一條:想吃什麽?冰箱裏有我早上買的三明治,你吃了嗎?
她忍不住自顧自笑了,我買了菜,你快回來吧。
沒多久,就聽到鑰匙響。
她迅速擦幹淨手,兩步蹿到門口的位置,顧潮生開門的時候她剛好站穩腳跟,看到他風塵仆仆的樣子,她張開雙臂。
好啦,抱抱。他說着,再自然不過地湊上前,輕輕擁抱了她,并且溫柔地親了親她的臉頰。
她指了指桌上的飯菜,有點頭疼地說,我的水平就只有這樣,你将就嘗一嘗……
顧潮生忽然神秘地從背後抖出一個塑料袋,她接過來,裏面是兩聽雞尾酒。他說,我肚子已經很餓了!早上忙到現在,都沒吃午飯。
她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塞到餐桌前,然後自己去盛飯,問,中午公司不是應該有東西吃嗎?
來不及,想趕着早點回來,所以加了會班。他笑着夾起一塊排骨,讓我先嘗嘗這個……
她立刻緊張地捂住眼睛說,嘴下留情!
還不賴哦。他居然吃得津津有味,說,你快點坐下一起吃啊。
哦……好。她有點慢半拍地捧起自己的碗,拉開一張椅子。
這時候顧潮生忽然伸手拽住她,稍一用力,她便整個人滑到他懷中,他說,就坐在這裏吃吧。
他饒有興味地看着她臉紅的樣子。
她忽然有點錯愣,心慌慌地去嘗另一道清蒸魚,好像我的手藝還不錯呢……
比起我就還差了那麽一點兒。顧潮生笑着敲一下她的頭,然後從她碗裏再自然不過地夾走一塊魚肉。
她眼光忍不住地跟随着他的筷子,驚訝地看着到手的肉飛了,忍不住問他,盤子裏還有一整條呢,你幹嗎要搶我的?
我覺得你碗裏的好吃一些啊。顧潮生調皮地眨下眼睛,要不你也吃我碗裏的?
吃就吃!她立刻毫不嫌棄地把他的碗直接搶過來,我和你換好了!
那是她第一次那麽近地感受到他炙熱的目光,以及溫暖的懷抱。
一想到雖然之前的那麽多年,這些曾屬于別的女生,但從今往後,她一定會好好珍惜,再也不會拱手讓給別人。
她吃到一半,忍不住回頭去看他的眼睛,那裏有亮亮的光,還有她從沒在他眼中看到過的自己的模樣。
飯後顧潮生掏出兩張電影票,說,下班路上我趕着去買的,怎麽樣,座位是不是選得很贊?
想騙我……她接過來看了看,根本是趁着上班時間偷溜出去買的嘛,不然哪能選到這麽好的座位?
那你去不去!顧潮生邊說邊孩子氣地扯扯她的胳膊。
她甜蜜地把票揣到口袋,說,等我洗個碗!
洗碗的時候,顧潮生一直在她身後,雙手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裏,下巴抵在她肩上。她拿洗碗布一圈接一圈地擦盤子,忍不住笑得輕輕眯着眼。
真有點希望,面前有好多好多個碗,永遠也洗不完。
你在幹嗎,水龍頭開着也不沖盤子?還是他看穿她陶醉的表情,輕輕敲醒她。
他們一起下樓,從小區門口便手拖着手往電影院走。
有兩條街吧,要走三四十分鐘。顧潮生在心裏估算了一下說。
也不是很遠啊,她想。
雖然從前也和他一起散步,但是像現在這樣,手拖着手,還從來沒有過。她被他溫柔地牽着,好像一直往前走,而道路都不會有盡頭。
電影院裏,她抱着爆米花一個接一個地往嘴裏丢,偶爾也伸手往他嘴裏塞幾個。
你再這麽吃,變成胖子了怎麽辦?顧潮生笑着問她。
她想了想,眼光清澈地扭頭盯着他說,不知道。
他笑了下,伸手輕輕攬過她的頭,揉到自己懷中,命令道,不許吃了,專心看電影!
很輕很輕的動作,好像生怕一個不小心會弄疼她。
她就那麽靠在他懷裏,一動不動地看完那場電影。以至于後來,她都不記得電影講了什麽,只記得他暖暖的體溫,還有轟隆隆的心跳。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溫瀾都沒想着要找工作,只是每天上午睡到自然醒,然後就出門買菜,下午慢吞吞地做好飯等他回家。
偶爾也會接到顧潮生上班間隙裏給她傳的簡訊,如果是語音消息,她會重複聽好幾十次,如果是短信,她也能翻來覆去地看啊看啊看個不停。
客廳的電視永遠在播顧潮生租的連續劇。
她好像終于來到他的生活裏,接近他的一切,而中間空白的五年,她和他所有的過去,沒人再提。
他帶她去看了場歌友會,因為剛巧趕上檔期,他從朋友那兒弄來的門票,是古巨基的。當晚基仔唱了首新歌,她不記得詞,但覺得很好聽。
有天晚上,她橫躺在他懷裏玩手機,忽然聽到他的微信響了一下,然後,不知道為什麽,他原本在跟她閑聊的話題突然就沒了後文。
她疑惑地回頭看他,追問,怎麽了,誰發的消息?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他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她像是預感到什麽一般,也不再追問,反倒找出幾個小笑話,笑嘻嘻地講給他聽,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哈哈。
她感覺到他輕輕揉了揉她的發,聲音淡淡地說,嗯。
第二天,她起得比平時都要早,看到他還沒醒,她爬起來煮了面,煎了兩個蛋,切好幾片火腿,還燙了盤生菜,然後捧着一本他書架上的書,半躺在沙發上,邊看邊等他的鬧鐘響。
沒多久,顧潮生睡眼惺忪地經過客廳,看到她,走過來親她一下,然後去洗臉刷牙。
營養早餐!他驚喜地說。
不!是愛心早餐!她指着盤子裏那幾片被切成心形的火腿糾正道。
他看看她,寵溺地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說,分你咬一口。
吃過東西,她套了件針織衫,堅持要送他去上班,說,就送到車站,看你上車。
他拗不過,只好拉着她一起出門。
這樣一起壓馬路的清早,雖然是在北京,仍然讓她覺得熟悉又溫暖。她禁不住有些懷念,很多年前的清晨五點半,小巷裏昏黃的路燈,還有在粉店邊吃米粉邊等她出門的少年。
在車站分別時,她輕輕踮起腳,親吻向他的唇。
蜻蜓點水般的吻,之後她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笑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說,你快走吧,別遲到啦,拜拜。
看他上了公交車,車子漸行漸遠,直到駛出了她的視線,她才戀戀不舍地往回走。路上,她接到一條微信消息,是她和他共同的朋友發來的。
是一個顧潮生朋友圈的截圖,朋友用畫筆軟件摳出一個圈,指向明确。被圈出的ID,是她沒加過,也沒見過的。
不知道怎的,她又想起前一天晚上,他聽到微信響時,有些緊張的表情。
來北京的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所以朋友發這個給她看,應該也只是抱着與她共享八卦的心理。
那條評論的內容是,北京的天氣好嗎?如果我來,風沙會不會太大?
她想問朋友,這個ID是誰,但不知怎的,卻只是牽強地發過去一個心領神會的笑臉。
朋友追問,有八卦?
她猶豫了下,卻沒有再回。
其實不用朋友點明,她已經有些沒來由地心慌。但她想到這些天他們都相處得很好,想到他摟着她,一起做飯,一起刷碗,一起在沙發上追劇。
如果人生就像這樣,不用再考慮其他地過下去,她覺得自己一定會開心得直到死去。
她發了個消息給他:等你下班我們去逛逛宜家吧,我去接你。
素來喜好家居的他一定會欣然答應,她想着。
然後她嘴角上揚地回到住處,收拾自己。
顧潮生一直沒有回信息,她想,他應該是在忙吧,可能是在開會,所以手機設置了靜音。
輾轉到他公司樓下,她等在路邊。
很奇怪,她莫名地有點緊張,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看看手機屏保,時間剛好。六點十分,顧潮生從那幢大樓裏走出來,卻沒有看向她的方向,而是朝另一邊的某人招了招手。
她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竟然是個熟悉的身影。
也許那一刻,她可以走上前,和對方打個招呼,然後順其自然地挽住顧潮生的胳膊。她可以客氣地喊對方一起去逛逛,或者去家裏坐坐。
但她雙腿好像灌鉛一般,竟無論如何都無力動彈。
最終,她還是眼睜睜地看着他走向那個身影……
他們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徑直到路邊攔了輛出租車。
她也跟在後面,攔了車,讓司機不動聲色地跟上。
她不懂自己為何像個偷窺者,但卻無力阻撓自己的莽撞。她看到他們到咖啡館,找了個包間坐下,她便要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點了杯冷飲。
那個距離裏,她聽不到裏間的對話,但她盯着自己的微信,顧潮生竟然一直沒有回複她,甚至下班後沒有直接回家,也沒有發個消息給她。
她隐約猜到些什麽,可這猜測更令她害怕。
慌亂地箍住雙臂,她心不在焉地攪動着高腳杯裏的冰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天色漸暗,終于,她等到女生從裏間單獨出來,然後去路邊攔了車,不知去向。
顧潮生怎麽沒有送送她?
她有些奇怪地想着,這時,手機終于振動,是他發來了信息:你在哪兒?
在家。她飛快地按下兩個字,一邊迅速地起身、付賬、預備攔車,一邊繼續回複,我看你一直沒回我,以為你加班走不開,就在家等你了。
她疾步往外走,然而快到路邊時,卻被人一把拉住。
你都看到了?夜色中,他的眼神像濃得化不開的霧。
她趕緊搖頭,說,沒有沒有,我剛到,我什麽都沒……
她話音還未落下,已經被他用力摟入懷中。他輕輕按她的頭發,聲音聽來也有些難辨真假,乖,我們回家。
她不知自己的反應算不算恃寵而驕,但正因為他什麽都沒解釋,想用一個擁抱企圖讓她不再追問,她反倒不悅地推開他,質問他,什麽意思?
她不知道,那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溫柔。
他輕輕地張開雙臂,沒回答她的話,他只是說,抱抱。
她用力搖頭。
街燈下他的懷抱,是她一直向往留戀的地方,可此時此刻,她卻成全了自己的驕傲。
他忽然無力地垂下手,眼光落到不知名的地方。
對不起。顧潮生說。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問,什麽對不起?
對不起。他有些無力地重複。
你以前說過,沒有人比我對你更好了。她說着緊閉雙眸,似乎生怕一睜眼,就再也見不到他一樣,以後你也會這麽想嗎?
嗯。顧潮生慢慢地走近她,仍然固執地把她塞到自己懷裏,她此刻終于無力地任由他緊緊擁着,他說,其實沒有人會知道,所以,我們還會和從前一樣。
和從前一樣?她擡起頭,路燈微微刺眼,她覺得有淚意。
最好的朋友。他說,青梅竹馬,獨一無二。
街邊的書店門口,竟然在放那首她和他一起看的歌友會上,基仔唱的新歌。
大概過去有愛過,以摯友之名
像對愛侶卻已暗殺了剎那激情,
就算擁吻堅持有反應。
對着沿街的燈火,哪一盞未數過,
現在靠枕邊談心,難道及從前講得更多。
待放已久的心花,手一拖便結果,
剩下暧昧過的好感,也已撕破。
共你親到無可親密後,
便知友誼萬歲是盡頭,
別似親人那麽懷抱我,
也別勉強共老朋友手拖手。
她用力地去看他的眼睛,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似乎害怕錯過這個夜晚,他就再也不會屬于她。
眼淚不聽話地沾滿她的臉頰,她搖搖頭企圖甩開它們,卻猛然從睡夢中直起身。
她激動地環顧四周,悲哀地發覺,這竟然只是個一半甜蜜一半痛徹心扉的夢?
但即使在夢中,她都不能取代他心中的摯愛。
漆黑的夜色,她房間甚至都沒有點一盞燈。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深夜,她接到他打來的電話,他不發一言,卻哭得那麽令人心疼。
大概,她今生再也不會接到他撥來這樣的電話。
她想到夢裏傅湘的背影,想到他溫柔寵溺的神情。
轟然間,她淚如雨下。
現實與夢境錯亂交替,她心神不寧地只能用雙手抱緊自己。
原來,早在十幾年前,那個與他相識于微時的夏天,她對他說,我有喜歡的人啦。
原來,從那時起,她已經注定不會留在他的世界。
“我以為我與你回憶無數,睥睨所有旁人,但終究忘了,你與她往後的幾十年,漫長到足以蓋過我們曾經的一切。”
就着夜色深深,她捂住臉,肩膀止不住顫動,壓抑地痛哭。
又想起那首歌。
這世間有無數可能,而人越想要,越沒發生。就像我不可能,參與你的皺紋。
顧潮生:大概過去有愛過,以摯友之名
溫瀾,記得有次在你的朋友圈看到一篇你轉發的文章,你評價它時,複制了一句:人生之中最重的秘密與最愛的人,總是藏得最深,且不被人知道。
我不知道這五年,你過得好不好。
我應該不算太好吧。
自從你離開北京,我常想起那個晚上,你喝得酩酊大醉,在我房間吐得滿地都是。我趁着你迷迷糊糊地睡着,把你抱到床上,替你擦拭被你弄髒的衣服。
那個晚上,我坐在床邊,看了你很久。
借着月色,我發現,五年沒見,你瘦了很多,也更漂亮了。
我記憶中的你,還是那個上學時剪着短發,穿着淺灰色背帶褲,常常在我身邊蹦蹦跳跳的女生。
那時候我常說你,嫌棄你走着走着就從我左側換到了右側,再走着走着,又倒回左側。
我埋怨你為什麽不能老老實實走在同一邊,你只是笑,卻不說話。
其實,我不是覺得你麻煩,而是覺得你很可愛。
看到你臉上永遠歡快的樣子,我從沒有讓你知道,你是那個我覺得很特別的女孩。
我曾經一度以為,我喜歡的女生,要麽是班裏最漂亮出挑的,要麽是讓我帶出門最有面子的。我像所有男生一樣,對自己未來女朋友的期許,只有一條,那就是:拿得出手。
和你接近時,我并沒把你列為備選對象。
或許也正因為這樣,我覺得和你相處很輕松,也很自在。
那時候我經常和阿寶聊天,而你每次跟在身旁。每當切換一個話題,我都會問你,瀾瀾,你都聽懂我們在說什麽了嗎?
我帶着點嘲笑你笨的口氣,而你卻毫不在意,天真地看着我說,沒有啊,你跟我說說呗。
而我總是故意不告訴你。
看到你被捉弄時露出無奈卻又好脾氣的表情,我就忍不住自鳴得意。
後來,我騙你說我對阿寶也動過心。
我不知道那時候的你有沒有哪怕是一點點的,把自己搬出來,與阿寶對比的想法?
反正,我看出你當時微微不屑的神情。
你一定覺得我是真的花心吧。
随随便便哪個女生,我都動過心。
其實我沒有。
我只是在那一瞬間有一點點想告訴你,我喜歡過你。
只是我的反射弧有點長,當時連自己都沒有發覺,只是單純以為和你走得近。直到你對我說,你有喜歡的人了,叫許眠歌。
我當時愣了愣,胸腔有股不爽,但連我自己都不敢承認。
你不知道,我當時一直傻傻地把這種心情解讀為:我覺得許眠歌配不上你。
于是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幫你去追他時,每次看他拒絕你,我反而有點替你高興。
我心想:他不答應你,是他沒福氣。
只不過,我從來沒把這些告訴過你。
你知道的,男生都有點晚熟。
當我莫名其妙有點賭氣地決定和林西遙在一起後,有次回家的路上,看到你一個人孤單地在前面走的背影,你一定猜不到,我當時竟然有點得意。
我心裏想着,活該你追不到許眠歌,但我已經有女朋友了,你是不是很嫉妒,是不是會因為落單而很不開心?
我當時的心理活動特別好笑:你高興,我想方設法讓你不高興;你不高興,我想到你是因為我而情緒低落,我就很高興。
所以,我一直保持着優越感,直到我發現,慢慢地,我竟然開始喜歡上林西遙了。
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習慣。
那時候的我反正也分不太清楚。
發現她跟鐘暗牽扯不清時,我很生氣,但最讓我覺得受挫的,是我驕傲的自尊心。
我記得那天下了場大雨,而你陪我淋了一場雨。
從此,我與林西遙再沒聯系。
進入高中,我和你不再在一個班裏,我遇到了周薔。你知道的,班裏所有男生都想追她,而我發現,她竟然對我表示了好感。
有點虛榮心作祟,我給她傳了張字條,我沒想到這之後,她就主動宣布,我們是男女朋友了。
與此同時,聽說你也和徐南走到了一起。
我根本沒時間心虛,一想到不能輸給你,我便認認真真地與周薔談下去。
如果不是那次生日會後,周薔因為我而被迫轉學離校,我想我不會覺得自己那麽愧對她。
但有些事情,一旦發生,誰也不能假裝沒發生過。
那次深夜,我難過而失态地打電話給你,你以為我是為周薔的離開而哭,其實只是我不敢告訴你,我是因為不敢面對這麽渾蛋的自己。
我竟然讓喜歡我的人承擔我做的錯事,而我,我沒辦法接受轉學甚至被勸退。
溫瀾,那時候夜深人靜,我想到你的臉,我發現我不想離開學校,竟然有個原因是我不想離開你。
即使當時,我們已經不常一起上學放學,但我總下意識覺得,和你之間的關系,不需要通過每天的陪伴來證明。
你始終在我心裏。
你在戀愛,我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不敢打擾你。
我害怕我找你,你會告訴我你沒空。我的驕傲令我不願意深想。
回頭去看,我有些可笑地發覺,我竟然就這麽不得要領地談完兩場戀愛,在你眼中,你一定曾疑惑我在玩弄感情,對不對?
後來我常想,我人生中最大的轉折,就是在這時遇到了傅湘吧。
對你,我總是錯過。
和傅湘在一起的最初,我依舊是渾渾噩噩,一心撲在高考上。
記得有天晚上,已經很晚了,我約你一起去吃燒烤,當時我問你要報什麽學校。我當時跟你說,我想去成都。而你看着我,我一直企圖從你眼中收獲點什麽,比如,你想跟我一起?
就好像從前好幾次,我們都好運氣地分在一所學校。
我總以為這是緣分使然。
直到你說,我才驚覺,原來操控緣分的,是你的決心。
但那時,我從你眼中卻絲毫沒有看出你有半分想跟我一起去的打算。
我有點難過,也有點灰心地想,你果然心有所屬,你不喜歡我。
最終,我沒有去成都。我留下了,留在了有你的城市,但我卻不再去找你。直到後來我發現,開始一段感情,陷入一場熱戀,都不是什麽難事。
關鍵只在于你想嗎,你願不願意。
傅湘和你其實有點像,她心無城府,也不嫉妒。
你一定不知道,從前林西遙多少次跟我說,讓我不要再和你走得近。她跟我說,我既然是她男朋友,就應該照顧她的感受,而她不喜歡你,我也應該和你保持距離。
那時候為了你,我們其實沒少冷戰。
所以你應該明白,為什麽在得知你為了楚樂竟然答應不再和我聯系後,當時的我有多麽吃驚。
但傅湘不會像林西遙這樣。
她覺得我和你是特別要好的朋友,是發小,是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交情。
曾經你不理我,不聯系我,不找我的最初,她還一直一直地安慰我。
五年,溫瀾,你知道五年意味着什麽嗎?
意味着我以為我與你再沒可能,連哪怕是一絲絲的可能都沒有了。
我試過拼命打你的電話,給你發無數的短信,我還曾經想過要不顧一切地沖到你面前去找你,我要質問你為什麽你這麽狠心。
即使只是做朋友而已,你竟然不願意為我,稍稍去跟楚樂争取。
是傅湘的話點醒了我。
她對我說,你有你的選擇,作為朋友,我能做的是祝福你,而不是怪你。
後來我想了很久,我覺得她說的是對的。
我不是一直聲稱是你最好的朋友嗎?那麽在你最需要得到我理解與祝福的時候,我又怎麽能讓你為難?
你找到了喜歡的人,而我,我身邊也有人一直陪着我。她陪了我五年。
五年中再想找你的日子,我都熬過來了。
我試着打給你那個電話,其實是因為我想你了。我想見你。
但我痛恨我自己,為什麽始終保持着那份驕傲,我的驕傲不容許我低頭對你說,讓我愛你。
我的驕傲指引着我口是心非,我的驕傲指引着我催眠自己,我告訴自己你過得很好,你和楚樂很相愛,因為如果你們分開,你一定會告訴我。
假如你們沒在一起了,你聽到我說“我不會再打擾你”,你一定會阻止我。你會告訴我,我可以打擾你,你不怕被我打擾。
我是這麽想的,我錯了嗎?
這麽多年,我始終以為我是懂你的。
你像個始終迷迷糊糊的小家夥,帶着讓我一眼望穿的熱情,每一天的你看起來都那麽高興。
我一直以為我是對的,我看到的你,就是你本來的樣子。
而我怎麽也沒想到,五年後,你會告訴我說,你曾陪在我身邊的每一天,都是痛的。
你看我與別人在一起,你痛;看我為別人哭,為別人難過,你痛;直到最後你故意與我斷掉聯系,我竟然不知道,你是為了避開我。
你以為我從沒愛過,所以你想要逃脫。
得知一切的那個晚上,我抱着你,很輕很輕地抱着你。其實那時候的我很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切來得太令人覺得不真實,我輕輕地抱着你,好像稍微一用力,你就會碎。
你喝得爛醉,跌跌撞撞地回到我房間,砰地關上房門,那一刻,我和你便好像被分隔在兩個世界。
是那聲悶悶的關門聲令我驚醒。
這五年間,我和你之間已經有了太大的空白,而我竟然花了四年的時間,适應了傅湘的一切。她去深圳時,我甚至第一次有了地球停止轉動的感覺。
那也是我第一次沒有再想撥一通電話給你。
我沒有找你哭,而是一個人,獨自身在北京,通過努力地工作,竭力令自己不去想失戀的事情。
而我也真正見識到了時光的能力。
再次見到你,我發現,我似乎已經能夠做到雲淡風輕。
只是在看到你宿醉未醒暈乎乎的樣子時,我仍然有些抑制不住地心疼。
我靜靜地在床邊陪了你很久,但最後,我還是回到客廳沙發上,假裝自己也醉了,直到我聽到你起床,收拾一切,最後輕輕關上門,獨自離開,這才起身。我走到窗前,看你從樓道出來,走到路邊,坐上一輛再也不會回頭的出租車。
奇怪,我忽然像是回到很多很多年以前。
也是這樣的清晨,我在你家樓下等你,我們一起邊聊天,邊說說笑笑地去上學。你背着個粉色的小書包,馬尾一晃一晃的,我走在你身邊,好像一伸手,你就再也不會離開我身邊。
你走後,我去了深圳。
也許因為這段感情是靠失去你而換得的,所以我不允許自己再中途舍棄。
傅湘說,她一直在等我,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