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知所措
此時天色已經泛白,澄元宮外面候着一堆人,等着徐澄發話。就連宋姨娘都帶着兩個孩子來了,珺兒和骁兒跪在地上哭着拜蒼天、拜大地、拜菩薩、拜他們所知道的所有神仙。
徐澄實在是撐不住了,汪瑩瑩說李妍有四日可活,可現在才三日,李妍的脈息就已經微弱得幾乎把不出來,呼吸也越來越輕,輕到胸前絲毫沒有吸氣與呼氣的起伏。
或許當時汪瑩瑩自己都不知道她下的毒量比以前施用的要多,根本不需等到第四日就會讓人斃命。
徐澄沒法做到眼睜睜地看着李妍死,他必須得做一個決定了。
“放血。”徐澄在屋裏艱難地說了這麽一句,在外面守候的張太醫和李府的郎中,還有幾個從太醫院趕來幫忙的禦醫趕緊沖了進去。
徐澄知道李妍是九死一生,他不敢看這個血腥又悲戚的場面,他走出來了。他一手牽着珺兒、一手牽着骁兒去前面的韶華佛堂跪拜菩薩。
宋姨娘帶着兩個孩子尾随而上,被徐澄止住了,他說:“你帶着孩子去國子監,現在也到了晨讀的時辰。”
宋姨娘站在原地僵立,看着徐澄帶着珺兒和骁兒進了韶華佛堂。
碧兒牽着徐馳和徐驕,上前問道:“娘娘,你怎麽了?”
宋姨娘剛才為李妍而哭時流的是假淚,現在她流出來的才是吐露心聲的苦味淚水,“碧兒,我算甚麽娘娘,你以後別這麽叫我了。皇上之前一直沒冊封李念雲為後,那是因為後位關于國體,皇上得慎重考慮,至于我,左右不過是封妃封嫔的事,皇上卻一直拖着不冊封我,連玉瑜都住進了湘妃宮,我還是個無名無份的。好歹我生育了兩位皇子,皇上怎麽可以這般對待我?你瞧,剛才他牽着珺兒和骁兒進佛堂,俨然父慈子孝的模樣,那我和馳兒和驕兒又算甚麽呢?”
碧兒小聲勸道:“娘娘莫憂,李念雲雖然昨晚被立了後,可她十有八九沒那個命享受皇後的尊榮,至于那個小婢玉瑜,她不是和那兩位江南女子一起被打發出宮了麽?現在整個後宮就娘娘一人了,你還有啥可擔憂的?”
“哪怕只剩我一人,皇上也不待見我。”宋姨娘萬般失落,眼神空洞,“我還不如進佛堂當尼姑算了,每日敲敲木魚、撚撚佛珠,不再有任何妄想,圖個清靜自在。”
“娘娘怎可說這種話,待李念雲一死,娘娘可是後宮裏最有資歷的,哪怕皇上以後再招女人進來,她們哪能比得過娘娘?你有兩位皇子,她們有麽?即便會生,也是多年以後的事。娘娘千萬要打起精神,只要李念雲一死,皇上必定很久都不會招外面的女子進宮,畢竟要顧忌着李念雲的喪期,或許皇上還要守一個月的齋戒。娘娘或立後或封貴妃,那都是遲早的事。”
宋姨娘已經心如死灰,她向來不是個積極樂觀的人,碧兒所說的那些只不過是臆想罷了。她臉色黯淡,微啓蒼白無色的唇,“這些日子我也煎熬夠了,不再作那些妄想,等李念雲的事有了個結果,我就去皇上面前自請為尼,入韶華佛堂守枯油青燈,如此了度一生。”
碧兒暗想,到時候宋姨娘去皇上這麽一請求,皇上心一軟,說不定就立宋姨娘為後或封妃了,也就沒有再勸。
宋姨娘走了,徐澄和珺兒、骁兒跪在佛堂裏的菩薩前,嘴裏念着祈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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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澄似乎能感受到李妍正在受着心血一點一點往外流失的痛苦,似乎感覺她正在一點一點地遠離這個人世,遠離他。他腦子裏還出現黑白無常來索命的情景,他的右臂不停地顫抖。
“咯吱”一聲,蘇柏突然推開佛堂的門,闖了進來。他都來不及向徐澄禀報一聲,拉着珺兒和骁兒就往外跑。
兩個孩子早已是滿臉糊着淚,傷心得有些麻木了,被蘇柏這麽拉着往外跑,他們倆也沒有開口問蘇柏到底要幹嘛,只是稀裏糊塗地跟着一個勁地往外跑。
徐澄知道蘇柏行此舉止必有原因,也立馬跟着過來。
原來是蘇柏請來的那兩位名醫趕來了,其中一位是治丹毒很有經驗的賀郎中,他曾救活不少中了丹毒的人,當然,也治死了不少。
當他見張太醫等人給李妍放了八碗血,當即催蘇柏把李妍的兒女找來。他自己則打開他的藥箱子,把妥善保管的鵝毛管拿了出來。
張太醫等人也不知賀郎中到底要幹嘛,他們見李妍放了血後那症狀,認定已是活不過來了,因為她身子太虛,根本扛不住失這麽多的血。眼見着李妍要死了,他們也跟着瑟瑟發抖,覺得皇上估計要砍他們的腦袋了,他們得為皇後娘娘殉葬。
蘇柏将珺兒和骁兒帶來了,賀郎中立馬說道:“快!給他們倆一人放兩碗血出來!”
“啊?”蘇柏驚呼,“萬萬不可!你這不是要公主和皇子的命麽?”
賀郎中急得滿頭大汗,說:“兩碗血不會要了他們的命,只是傷身而已。他們是皇後娘娘的兒女,難道不願意損己身來救他們的母後?”
珺兒和骁兒連忙答道:“願意願意!你快救救母後!”他們伸出手催着張太醫趕緊動手。
徐澄已疾步走了進來,他見賀郎中似乎有辦法救李妍,心頭一熱,說:“放朕的血!”
賀郎中聽徐澄自稱“朕”,就知道他是皇上了。
賀郎中慌忙跪下來求道:“皇上你就別來湊亂子了,這血可不是随便亂用的。曾經草民用犬的血輸入一位孩子腕脈內,這位孩子得救了,可是随後有一次草民用一位男子的血輸入其妻的腕脈,結果他的妻子當場斃命。經過多次活生生的例子,草民才得出一個結論,用患疾者的孩子或父母的血來挽救,才會有更大的把握,但這也只是把握大一些。若是公主與皇子的血只能與皇上相融,而不能與皇後娘娘相融,怕仍是沒救。”
賀郎中也不多做解釋了,再拖延就來不及了,他催着張太醫,“快給公主和皇子放血!”
珺兒和骁兒閉着眼睛伸出手,由張太醫給他們放血,一人放了兩碗後,禦醫們立馬為他們倆堵住血口子,用紗布緊緊纏住。
珺兒倒是無恙,骁兒體弱,有些暈眩,被擡下去了,但并不憂及性命。
賀郎中把鵝毛管插入李妍的腕脈管內,把兩個孩子的血往李妍的身體裏輸入。
在場的人都看呆了,這真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場面,果然是名醫,手段太奇特!
徐澄雙眼一直盯着李妍的臉,觀察她臉上顏色的變化,他期待着奇跡發生,此時他對這位陌生的賀郎中有着莫名地信任,雖然剛才賀郎中對他說話很沒禮貌,但足以看出賀郎中以患疾者為天,并不懼怕皇上的龍威。
像他這種只重視救死扶傷而不管顧對方身份的郎中,往往醫術都十分了得,徐澄對他寄予了深深的厚望和極大的信任。
剛才李妍被放了八碗血,臉色已經蒼白如紙,真的如同死人。但半個時辰之後她的臉上慢慢地好像有了些許顏色,雖然用肉眼并不能瞧得出明顯的變化,但徐澄一直雙眼直盯着,仔細觀察,他确信看到了變化。
一個多時辰過去,賀郎中終于放下了鵝毛管,為李妍緊緊纏住脈管,不讓血流出來,然後對徐澄說:“皇上,此法能不能救活皇後娘娘還不能确定,若是三血相克,就再也無力回天了。這一切都得看娘娘的命數,咱們先靜觀其變,待明日一早看娘娘的脈搏與氣息是否能恢複,若是不能,就……”
徐澄擡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然後又揮袖将他們全趕了出去在外候着,他一人守在李妍身旁。
當他發現李妍的臉上越來越有顏色了,呼吸聲也漸漸能聽到了,還能把得出脈搏,他滿腔熱血湧了上來,渾身激蕩,似乎看到李妍慢慢向他走來。
他相信珺兒和骁兒的血是能與李妍相融的,都說母子連心,李妍曾冒死救過骁兒,骁兒和珺兒這次也一定能救活他們的母親。
他就這麽一直守着,整整守了十二個時辰,也就是一日後,他仍然守在李妍的身旁。在外守候的人都輪流回去睡過一覺了,回來後發現皇上仍然穩坐如鐘守着,都佩服得五體投地,皇上就是皇上,難怪他能奪得天下,因為他有着一般人所沒有的體力、耐力與毅力。
他一直将李妍的手握在手心裏,仔細地感受着李妍生命的蘇醒。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手裏有甚麽觸動了一下,李妍的手指好像動了一下,他整個人為之一振!
再看李妍的臉,她的眼睛仍然是閉着的,臉色雖然還較蒼白,但已經在慢慢接近正常人的氣色了。
過了一會兒,李妍的手指又動了一下。徐澄感覺李妍要醒過來了,他驚喜得不知該做甚麽了,心裏尋思着,呆會兒李妍醒來他該跟她說甚麽?她還會像之前那般怨恨地看着他,或是對他視而不見、無動于衷麽?
他感覺自己面對這些會不知所措的,她閉着眼睛時,他可以向她表明心跡,但她要是醒過來了,他覺得自己肯定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與此同時,李妍的睫毛也顫動了起來。
徐澄突然松開了手,慌忙大步地向往外走去,讓崔嬷嬷和绮兒、晴兒及張太醫、賀郎中等人進來,他則往春晖殿去,一路上欣喜得像個小孩子。
崔嬷嬷等人一進來,就見李妍的睫毛眨呀眨,頓時一陣興奮地歡呼,他們的皇後娘娘終于得救了。
骁兒今兒個早上已經能起得床了,他和珺兒一起趴在床邊上看着李妍的睫毛顫動,嘴裏不停地喊着母後。
這時賀郎中忽然問張太醫,“眼見着娘娘就要醒了,皇上幹嘛要跑啊?”
張太醫搖頭,“皇上的事你可千萬別過問,你這回救了皇後娘娘,皇上肯定會留你在宮裏當太醫,以後你與我就是同僚了,如何應對皇上的脾氣,你可還得跟我學幾招。”
賀郎中苦着一張臉,他不想留在皇宮啊,他天生就長着一張不會讨好人的嘴,得罪了皇上可怎麽辦?
徐澄一來到春晖殿就躺下了,帶着滿臉笑容閉目睡覺,這幾日他實在是太累了,都兩日兩宿沒歇息了,這一躺便立馬睡着了,一睡就是六個時辰。
到了晚上掌燈時分,他才醒了過來。
用過晚膳後,徐澄見蘇柏神色輕松地站立在一邊,他就知道李妍現在不僅醒過來了,估摸着還能說話了。
他翻出醫術方面的書,想了解有哪些法子可以給李妍快快補血。
蘇柏在旁瞧見了徐澄手裏的書,走上前小聲說:“皇上,太醫院已經為皇後娘娘準備了許多補血的藥,阿膠、當歸、地黃、白芍、枸杞子、龍眼肉等,配都配不過來。賀郎中還說皇後娘娘從明日起就可以用膳食,禦膳堂也開始準備做各種補血補氣的菜肴。皇上不必為這些憂心,在下納悶的是……皇上為何不去見一見皇後娘娘?”
徐澄放下手裏的書,神色很滿足,問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蘇柏微笑地答道:“皇後娘娘直說自己是在做夢,說她明明出了宮,怎麽又回來了,好像還很不樂意回來呢,還吵着要崔嬷嬷幫她把鳳袍脫下來。崔嬷嬷這回違逆了一回,沒有答應,說怕脫衣裳傷了皇後娘娘的身子,便沒聽皇後娘娘的。”
徐澄不禁一笑,這個女人,還真是犟脾氣,才剛能說出幾句話來她便鬧上了。
這時徐澄眼裏的光芒一閃,問:“她知道玉瑜和兩名江南女子都被送出了宮麽?”
蘇柏微怔,“這個……崔嬷嬷好像還沒來得及跟娘娘說,若是皇上此時去跟皇後娘娘說一說,皇後娘娘必定會十分高興。”
徐澄卻擺手道:“不行,她醒過來沒多久,身子還極其虛弱,太激動了對她不好。”
徐澄略懂醫術,知道病人不能過于激動,否則不利于養身子,搞不好還會讓病人陷入危險的境地。
沉思片刻,他又說:“你囑咐在澄元宮伺候的人先不要跟皇後說玉瑜和江南女子的事,待明日朕親自跟她說。”
蘇柏心裏卻暗笑,皇上怎麽就認定皇後娘娘會過于激動,若是皇後娘娘聽了後也沒啥反應,皇上是不是該失落了?
李妍還未睜開眼就聽見屋子裏一陣陣驚喜聲和歡笑聲,她微微睜開睜,見到的是崔嬷嬷一張布滿褶子的臉,崔嬷嬷緊湊在她的眼前,那雙暗淡無光的眼睛也在緊盯着李妍的眼睛。
李妍被崔嬷嬷這張過于近距離的五官有點吓着了,崔嬷嬷卻嘴角咧角一笑,然後大呼小叫地嚷道:“娘娘睜開眼睛了,娘娘醒了!”
李妍被滿屋子興奮的氣氛搞得有些迷糊,她覺得這應該是在做夢,因為她怎麽可能又躺回了澄元宮的床、上?她這個時候要麽是疼昏過去了要麽是被毒死了才對啊。
直到珺兒和骁兒湊到她跟前說了好一陣子的話,而崔嬷嬷和绮兒堅持不肯給她脫掉鳳袍,她才感覺到這似乎不是夢,而是真實的,她還好好地活着。
崔嬷嬷等人高興成這樣,肯定是她死裏逃生了,大家都以為她要死了,而她卻奇跡般活了過來,再看到張太醫和幾名不認識的郎中,她更能确定是這樣了。
只是……徐澄把她帶回宮,為何要立她為後?李妍猜想,徐澄肯定是認定她必死無疑,看在她要死的份上給她一個面子,讓她當一時半刻的皇後罷了,反正她死了後,徐澄可以另立她人為後。
徐澄現在不會是後悔立她為後了罷,怎的這麽久了他還沒出現?
這時李妍看到了在旁眉開眼笑的晴兒,心裏嘆道,她的出宮計劃失敗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輸血,據說最早期的輸血是一位英國人羅維爾在1665年進行的,他把一條失血過多瀕于死亡的狗的靜脈與另一條健康狗的靜脈用鵝毛管連接起來。随着血液流入失血的狗,它逐漸從瀕死狀态恢複過來。
後來他就用動物血往人身體裏輸,有成功的例子,但也有人因此而身亡。
直到兩百多年後,人類才發現存在血型問題。
這本小說的年代肯定比這個早上幾百或上千年,我就趁機把這個拿來借用一下,親愛的們不要拍哈,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