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雲傷（三）
“風離星！”我驚道。
沒錯，一襲灰色布衣，大半張臉都被帽檐遮住了，只露出刀刻般薄薄的唇，無端的狠戾，給人一種陰霾籠罩的壓迫感，這個人，正是大宗師風離星！
見着是他，驚起的心放下，而後又有了疑惑——他怎麽出現在這？
他怎麽又出現了？自禦數劍廬他替我擋開擊向我的老劍後，他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風離星聽到我的喊聲，慢慢從那片陰暗中走了出來。在走到燭光所到之處時，緩緩擡起頭，露出那張如同刀削般輪廓分明的臉。我看着他那雙銳氣逼人的眼睛，暗嘆這真和夢中的他一模一樣。
所以，在五年前，我的确見過他！
“七年前的春天，在無望林裏，我見過你？”我得跟他确認一下我那個夢是真是假。
風離星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您，想起來了？”他的聲音是許久不說話的生澀。
“這麽說，是真的了？你來找靈月白狐，遇到了我，然後雲小四來了，将我帶上了無垠峰……這都是真的？”
風離星并不回答，只是用他銳利的眼神盯視着我，似是在思考着什麽，等待着什麽。
我被他看着有些發怵，恍然間想起我還沒回答他的問題，“我還沒想起來，我只是夢到過你。可是，你知道我的過去，你知道我身上發生了什麽是嗎？”——如果不是，怎麽回問“你想起來了”這話！
我話說了一半，風離星眼中的光芒已盡數熄滅，回歸到一開始的沉寂。等我說完，他也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沉沉道：“我是來帶你去一個地方的！”
還沒反應過來，只覺一陣風吟，身子一輕，出了門外。
“你要帶我去哪？”我抓着風離星的灰布衣問。這般冒然離開，倘若蘇青雲回來不見我，會着急的。
風離星并不答話，只是拉着我禦風風行。
我看着他堅毅如岩石的側臉，想着缥缈風可說過他是能不開口絕不張嘴的人，不由在心中哀嘆一番。不過他移形換影的速度，倒是不遜于缥缈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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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夜風寒涼，月光如水，身周景物化成一片朦胧飛逝而過。當我看到後院那片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寧靜的湖泊時，我的心一悸。
——過了湖泊，便是竹林！
——竹林裏，有座小樓！
——小樓裏，曾經居住着蘇紫煙！
心神一晃，未曾在意風離星已帶着我掠湖面而過。當我回過神來時，已身至湖心。
天上一輪圓月，湖心一個玉盤，兩道人影，在這天地輝映裏，若驚鴻蹁跹而過。
來不及驚嘆，來不及回味，只匆匆一瞥，身已從湖心到對岸。風離星未曾停下腳步，一掠身，已帶着我飛上竹林。腳踩林梢尖，不驚半分晃動。身形若風，拂過竹林，耳畔只聞“沙沙”聲響。轉瞬間，竹林已在身後，那座小樓近在眼前。
果然是到小樓來！心中的猜想被證實，心中卻生出了隐隐不安。
此時已過子夜，小樓依然亮着燈。隐隐可見樓上門口站着個人，只是距離尚遠，看不清模樣。
等到飛近一眼認出那人時，心上的不安如湖面清波擴散。只是來不及看第二眼認證，風離星已帶着我飛速掠至小樓右側陰影處，而後一躍飛上二樓，在月光尚未來得及打在身上之時，他已擇了個極佳之地隐身起來。
此時我們埋身于二樓右側一個陰暗角落裏。這個角落，上頭是屋檐，遮着月光，旁邊是廊柱，擋着燈火。倘若不是有人走到這裏，極難發現這裏藏着人。可是我現在沒有心情嘆服風離星擇地隐身的高明，因為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前樓門口那個少年的身上。
那個少年，抱着把在月光下看起來極其古樸的青銅劍，仰着頭，一瞬不瞬的看着天上那輪明月。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使得那張青澀依然殘存的小臉有了一種如玉雕般的感覺。他的目光，有些深邃，有些迷茫，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看着蘇葉，心中滋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輕搖了下頭，開始琢磨風離星為何将我帶到了這裏。回頭欲詢問風離星，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而在這時，我聽到了一陣哭聲。
哭聲自左側傳來，我循聲望去，發現左側有一扇窗，窗半阖着。輕聲移了半步，向裏一看，不由怔住。
只見木架遮擋了一半的桌案邊，一個身着如秋水暈染的綠袍的女子，正背對着我垂頭哭泣。而與她面對面站着、面對着我的男子見狀，将她輕輕擁在懷裏。
看着這一幕，我怔住，看着那男子的目光再也無法挪開。
這個男子，是蘇青雲！
這個女子——
“別哭。”他的聲音傳進耳朵裏，溫柔的不成樣子。
“再給我點時間，很快就好了。”蘇青雲捧起她的臉，給她擦去眼淚，嘴角，依然是那抹柔情至極的溫潤笑意。
“我知道很快就好了，可是我真的一天都等不下去了。”女子悅耳的聲音中帶着一絲顫意。
每當想起你跟她共榻而眠，同進同出，我就受不了……”
“你只要知道我的心裏有你就好了。”蘇青雲說着将她再次擁在懷裏，“紫煙，我的心中，自始至終，只有你啊！”
心若掉入井中。井太深，半點回應也無，只是感到，冰涼一片。
“我知道你的心中只有我，我知道你娶她不過是因為想要拉攏和鄉的勢力，可是嚴素非根本不會幫你，這你一開始就知道了，為何還要娶她！”蘇紫煙哭着說。
“這你是知道的，我娶她時嚴素非雖說保持中立，可是在後來到底還是給了我不少方便。這些方便雖不足我想要的，卻也帶來了極大的好處。而且，在旁人眼裏，和鄉俨然是我蘇青雲的人，其他勢力見狀，也就紛紛投到我身邊。這個轉變，在這一年間，你也是看到了。”
“現在蘇青哲一心想削了宗族的勢力，阿爹和他的關系已經破裂，轉而投向你身邊，你的勢力也就空前強大了……”蘇紫煙的哭聲漸小。
“的确。其實蘇青哲和宗族關系破裂還是多虧了你。”蘇青雲說着，再次捧起她的臉，“若不是當年你在勉妃端給皇後的那碗羹湯下了藥，給蘇青哲心裏紮下了一根刺，他也不會極力削弱宗族的勢力，蘇氏宗族也就不會一點點轉投向我……”
心上如被驚雷砸過，砸得我整個人一陣眩暈。
原來，讓蘭蕊皇後胎死腹中的那碗羹湯，是蘇紫煙下的！是蘇紫煙為了幫蘇青雲奪勢下的！！
原來，蘭蕊皇後到最後悲慘而死，是蘇青雲一手促使！！
我看着蘇青雲那張臉，看着那張曾讓我無比動心的溫潤笑顏，感覺無比陌生，感覺渾身——刺骨冰寒！
“……所以，我是不會虧待你的！等到我奪回那張黃金寶座之時，我會給你無上尊榮！”蘇青雲說得信誓旦旦，說得無比蠱惑人心，亦如，當初說給我聽的那些情話般。
“那她呢？”
“她？”蘇青雲蹙了蹙眉。我盯着他，不敢錯過絲毫變化。蘇青雲，那我呢，到時候，你又将如何待我？
“莫非這一年相處，你對她真動了感情？”看着蘇青雲猶豫，蘇紫煙問得尖銳。
“不是。”蘇青雲回得斷然，“只不過她還有利用之處。”
“我知道她還有利用之處。”蘇紫煙低低的說着這句。
“所以紫煙，再忍忍，別在做出傻事。”
“我知道了。”蘇紫煙聞言垂下頭，“當初是我不該，不該一念之差派人在洗月湖上刺殺她，我該相信你的。可是當時看着你們新婚燕爾，我就無法自控！可是我不後悔，因為我的一時沖動讓我看清了你的內心。你還是在乎我的！你制造是蘇青哲派遣刺客的假象，将此事瞞下來了，不讓我牽涉其中。你知道我之前受的傷還需定期治療，所以她被金戈劫走，你也沒有立即尋她，而是回到了留照來替我療傷……”
一陣無力。
原來，洗月湖上的刺殺，是蘇紫煙！
原來，幕後兇手是蘇青哲只是一個幌子！
原來，蘇青雲那麽久沒來，是回了留照！
原來，在我倚着門口等着他來的時候，他是回了留照為蘇紫煙，療傷！
原來，什麽怕金戈傷我，什麽不知金戈住所所在，什麽背道而馳，都是假的！
……
“其實我該一直相信你的。你明知道雲浮是我的人，你也讓她留在她身邊！”
“你還說。”蘇青雲寵溺的揉了揉的頭發，亦如之前對我一樣，“你讓雲浮伺機至她于死地，所以在金戈出現時，她才會在背後推她！這丫頭，倒也想得到！不過幸好她沒事，不然我的計劃全部被打亂了。”
腦海裏晃過雲浮在推我之後的驚慌失措，扯出一個慘笑——原來，如此！
“沒想到她竟不介意雲浮推她之事，反而讓她隐瞞下來，繼續留在她身邊！有時候我都不知道她腦子裏想些什麽！”
“她只是孤獨而已。”
“孤獨？呵。我也就想着她其實也可憐，所以我讓雲浮繼續留在她身邊了。不過經此一遭，雲浮對她居然産生了些情誼……”說到這，蘇紫煙的聲音有些低落，“不止是雲浮，就連紫葉都對她産生了好感，洗月湖之事發生後，他竟然跑來質問我……”
“不管他們了。他們還是小孩子，想得比較簡單，別讓他們壞了事就行。”
“……”
“嗯。不過青雲，你故意耗了九成雲龍訣救她，只為了讓嚴素非相信你、投向你，這個代價會不會太大了？”
蘇青雲眯了眯眼，“與所得到的好處相比，這個代價，一點不大。我現在要的，可不止一個和鄉，我還要很多。”
“我知道，你對她所有的好，不過是想讓她明白你多在意她，想讓她為你感動，對你死心塌地，從而讓她告訴你雲家人長生不死的秘密，可是現在，別說是長生不死的秘密，她連過去的事情都記不起！”
“是啊，也不知她何時能恢複記憶，不過，我們有的是時間。等我登上了留照這張黃金寶座後，慢慢的琢磨這長生不死……”
“……”
蘇紫煙低頭沉默一會，又道：“青雲，難道你和她一年，你對她一點感情也沒有嗎？”
蘇青雲聞着此話，目光變得極其深邃，而後輕輕一笑，道：“你覺得我會對她有感情嗎？如果有感情，我又何至于常常半夜過來尋你？”
“難說。我可知道，你對她說了不少情話。在她昏睡半個月的時候，你可是衣不解帶守候在她的床邊，還說着什麽‘我願傾我所有，換你一世長安’……”
“不過玩笑話而已。我知她能聽見，必然說得真一點！不說的真一些，她又如何能相信！”
“你騙了她那麽久，也不知她知道真相後會多恨你！”
“她是個無心的人，又怎麽會恨！而且，她永遠不會知道的。”
“……”
胸口那東西，轟然碎裂，碎成了一地殘渣，再也拼湊不起來！
不過玩笑話而已，不過玩笑話而已，原來，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騙人的！
我感覺很冷，天地間好似刮起了肆虐的寒風，寒風彙成冰刀，一把把，從我身上穿過。我忘了疼，只是覺得，無比的空洞。
我想要離開這裏，離開這裏，去往天地任一個地方，只要，不用再停留在這！
“王妃！”
有誰喊我？是喊我吧！
轉過身，看着燈光下的蘇葉，看着他一臉驚詫，定了定神，扯了個笑容。
“是小葉子啊。”話音未落，氣血逆流，一口鮮血從口中噴了出來。
“王妃！”
我聽着蘇葉在這月夜裏顯得太過刺耳的驚呼聲，心想，這麽大聲，打擾了別人可不好啊！
還想着讓他不要聲張，門卻“嘎”的一聲打開。
我看着從門內走出來的蘇青雲，淺淺的笑了笑，而後僵硬的将目光從他身上轉移到背後的蘇紫煙身上。
我終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這個女子，我雖只見過她側面，卻始終念念不忘！
那一日，她倚欄而立，靜默不語，卻依然讓人一眼定住。她的風華氣度，只在一個側面間就能淋漓綻放。
我一直遺憾着只見識了她的蘭竹雅性，未曾親見她的芙蓉玉面，卻不想，有朝一日，這樣見着。
芙蓉玉面，真的不假。
我是真的，不及其萬分之一啊！
“雲遲，你怎麽在這裏！”蘇青雲的臉上，是驚慌。
我笑了笑，擦掉嘴角的血，望着天上圓月，說：“今晚月亮真好，出來看看。小葉子，是吧！”
我笑着，用力笑着。
“我現在看完了，我要回去了。”我看了看那位神色複雜的紫煙姑娘，看了看目光深邃竟流露出了一絲心疼的蘇青雲，咽下喉嚨口的那陣血腥，抽開蘇葉的手，慢慢，離開。
經過蘇青雲身邊，再前行兩步，我頓住腳步，側過身，看着他。他的眸子裏，有種我看不懂的哀然。看到這絲哀然，我彷如看到大海裏出現一塊浮木，定定了神，艱難的從喉嚨了擠出幾個字——“蘇青雲，我只問你一句話。”
“你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也許，你只是為了得到蘇氏宗族的力量，故意和蘇紫煙這麽說。
我滿懷期待的等着他開口，可是當我聽到他口中說出的兩個字後，心底最後的一絲希望，統統破滅！
他說：“是的。”
我笑了笑，無比自嘲。
“明白了。”黯淡了目光，轉過身，擡起頭，深吸一口氣，将悲哀統統擋在身後。
正當我舉步前行之時，突然間眼前一暗——一個人影，似破月而出，以雷電之速，以疾箭之勢，直直向我襲來……
作者有話要說： 自己看一遍，好難過。
心碎了TA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