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風起雲湧（一）
如果時光可以停止，如果停止之後可以随意逆轉，如果逆轉之後的每一瞬都能分割成無數小格，那麽，一切細節、所有變動都能清晰呈現。
在那個夜裏，在我轉身離開經過蘇青雲身側發現那道人影的時候，蘇青雲、蘇紫煙與我站在了一直線上，蘇葉自門口走到廊柱下，與蘇青雲隔着六七步站成了對面。而那道人影，自檐上飛下，斜向急速朝我飛來。
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面，手上一把劍，在月光下散發出幽森的光！
當我發現來人之時，蘇葉也覺察了。彼時，來人離我不過十步距離，蘇葉離我也是十步，蘇青雲離我三步。
“有刺客！”我聽蘇葉大聲驚呼。
青銅劍，出鞘。蘇葉，飛身撲向我。
然而來人速度太快，蘇葉離我只有三步的時候，那人已把劍送到我面前。眼看着一劍将要穿心，我的身體一把被人拉開，避開了這一劍。
拉我之人，是原本離我三步之遙的蘇青雲。
我被蘇青雲拉開的同時，門口的蘇紫煙上前了一步。
來者一劍落空，身形未定，蘇葉的青銅劍已揮來。只聽一聲急促的兵刃相擊的聲響，來者挑開了蘇葉那一劍。錯身掠過後，來者急速回轉，再次向我刺出第二劍。
而在這個時候，左邊檐柱下又一道寒光掠殺而來，攻向門口處的蘇紫煙。
一切都是轉瞬間發生的事，一切都難以預料，都反應不及。
月光黯，劍光寒，小樓之中，無止戰！
彼時，蘇紫煙與我分列蘇青雲兩側，皆隔着兩步的距離。蘇葉擋在蘇青雲前面，與我和蘇紫煙保持着四步距離。先前刺向我的來者，與我隔着七步，與蘇青雲隔着六步，之後刺向蘇紫煙的那人，與她隔着八步，與蘇青雲隔着七步。
我們這四人中，唯有蘇葉持有兵刃，也唯有他，可以擋開刺客那一劍！
但是，蘇葉只能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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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火石間，我洞悉了這一狀況，而後輕輕一笑，閉上眼，等待着刺穿胸膛的那一劍。
小樓之中六個人，所有人都在移動，唯有我，保持着靜止。
然而，我只聽到一聲厲喝——“小心！”
眼睜開，只見一道人影飛速掠至我跟前，擰着肩将我一把推開。我站立不穩，連退兩步，等到站定，發現蘇葉正站在我剛才站立的位置，橫舉着手中的劍，擋住了刺向我那一劍！
蘇葉，救了我！
那麽蘇紫煙呢？！
來不及回頭，卻聽得一聲驚呼——“青雲！”
猛然轉過頭，卻見蘇青雲擋在了蘇紫煙的面前，并以血肉之軀，生生擋住了向她刺來的那一劍！
劍插在胸口，血從捂着傷口的手指縫裏汩汩流出。他的臉，一瞬蒼白！
那人顯然未料到蘇青雲擋了那一劍，一怔之後猛抽回劍，卻也不再攻擊蘇紫煙，而是後退幾步，飛身離開，轉瞬消失在了夜色裏。
劍被拔出，蘇青雲素色衣袍上很快暈染出大片的血色，夜色之中，也攏上了一層濃濃的血腥味。
我看着心驚，想上前一看，然而跨了一步又停住。
蘇紫煙扶着蘇青雲站穩，滿臉焦急，聲音顫抖，“你怎麽樣？”
“紫煙，無礙。”蘇青雲虛弱的說。
——紫煙，無礙。
——雲遲，無礙。
——呵！
目光停留在他們緊緊握着的手上，而後，再難跨前半步。
又一聲撕裂聲在月光裏響起，緊随着的，是蘇葉壓抑着的痛呼聲。心一跳，轉過頭，見來者一劍劃向蘇葉的咽喉。蘇葉一驚，身後傾了半分，驚險的避開了那封喉一劍。然而縱使蘇葉躲開了那個殺招，他的脖頸還是被割破了一道口子。除了那一道口子之外，在這短短的幾個來回裏，蘇葉的身上已多了無數道口子。
我看着蘇葉身上的傷，看着他已有些淩亂的步伐，心驚不已！
那人無心跟蘇葉糾纏，卻又被他的劍纏的動不得身，無奈之下，劍法轉淩厲，向蘇葉發起了全面攻擊！
蘇葉也在交戰之中卻迸發出最大的力，将青銅劍與禦數劍廬的劍法融合到極致。霸氣以攻擊，靈巧以躲閃。然而因為受傷，蘇葉的靈活性極具下降，好幾次避開劍鋒都避得極其狼狽，仿若稍躲閃不及，便會一劍穿心或者一劍封喉，險象環生！
我看得冷汗涔涔，動魄驚心！
蘇葉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哪怕他使出了十成的水平，他依然不是這個人的對手！
蘇葉明知不是他的對手，可依然纏着那人的劍，擋在我面前！
他的臉上，是執着，是堅毅，是絕不退縮！
“蘇葉——”
“紫葉——”
身後兩人見着此狀，不約而同喊出聲。然而蘇葉置若罔聞，只是傾盡全力攔阻着那人揮向我的劍。
蘇葉的青銅劍光幽暗，那人的劍卻因為嗜血散發出了一種詭魅的光！
之前一陣淩亂，我未曾在意到那把劍，此時看着那詭魅之光，我不由驚愕住！
老劍！這把劍是老劍！金戈的老劍！
“金戈！”我望着那蒙面人，驚呼。
那人對我的呼聲置若罔聞，這讓我一瞬明白過來。這個人不是金戈，金戈比他高大的多！靈光一現，我想起了曾經袁起說的一件事！
——陸若傅在禦數劍廬被殺，殺手，手持老劍！
那麽這個人，是宗師？！
如果是宗師，蘇葉又如何招架得住！
“嘶——”
“嘶——”
兩聲“嘶”傳入耳，我回過神，卻見蘇葉和刺客兩劍相擊，刺客劍一挑，挑飛了蘇葉手中的青銅劍，而後一腳将他踹飛。在被踹飛的那一剎那，蘇葉卻快速的伸出左手，一把扯下刺客的面巾。
面紗被風吹打到我的臉上，蒙住了我的視線。我聽得“砰”的一聲，扯下面巾一看，蘇葉狠狠的撞在我身側的廊柱下，一口鮮血噴出。我正欲向前，又見眼前一道寒光。原來那刺客踹飛蘇葉後，穩了穩身形，又向我刺來第三劍！
此時，刺客離我五步，蘇葉離我兩步，身受重傷，然而我已無法關心這些問題，因為我看清了那個刺客的面容！
“沈拓——”“拓”字未出口，一道人影撲倒我面前，擋住了我看向刺客的視線，也擋住了他刺向我的那一劍！
“紫葉——”蘇紫煙的驚呼聲劃破了這個夜空。
而我，只是木然的看着擋在我面前的蘇葉，怔然忘了言語。
“王妃——”蘇葉含血吐出兩個字後，再不能說話。我看着他那張青澀的漸漸失去生氣的臉，将視線艱難的移到他胸口的那把劍上，渾身顫抖不已。
刺穿蘇葉心髒的老劍，不停滴着血，滴到我的衣袍上，滴到我的鞋子上，滴到，我的心上！
劍被抽出，蘇葉噴出一大口血，跪倒在地，在他下墜的那一刻，我擡起頭，看向刺客，目光帶血！
“沈拓！”我再次喊出了刺客的名字！
是的，沈拓，我的少年朋友沈拓，十六歲那年離家出走的沈拓，我死命記了他兩年的沈拓！我一直等着他回來，我一直盼着能天涯重逢，卻不想到今天，他以這樣的方式站在我面前，與我再見！
他的眼中閃過疑惑，而後是震驚，他睜大眼睛看着我，難以置信的喊道——“雲遲！是你？”
我來不及應答，因為我看到在他的邊上，蘇紫煙拾起了被挑飛的那把青銅劍，而後憤然刺來！
劍，很快。沈拓的反應，慢了半拍。所以他雖避開了一劍穿心，卻依然被劃破了右臂。
蘇紫煙的劍招又起，一招招，皆置人于死地。然而此時的沈拓已不像原來一一接下，而是連連後退避開。在退避當裏，他時時看向我，似乎想說些什麽，然而蘇紫煙的劍勢太猛，他并不能太過分心。
這樣又纏鬥了十幾個來回，耳聽着不少人向小樓彙來，漸有侍衛上了二樓，沈拓猛然揮出一劍擊退了蘇紫煙，而後騰空一躍，飛出小樓。半空中他回過頭看了我一眼，而後迅速沒入竹林裏，轉瞬消失了蹤跡。
蘇紫煙向前追了幾步，追到欄杆處又折回。她轉身撲到蘇葉身邊，跪下，抱起他，“紫葉，紫葉，你醒醒！”說話間，她的兩行眼淚滾落。
蘇青雲也捂着胸口走到蘇葉身邊，蹲下，喚着他的名字。
我站在邊上，看着蘇葉緊阖的雙眼，指甲深深的紮進了手心。
似是聽到了呼喚聲，蘇葉漸漸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渙散着，凝聚了好一會才回複清明，只是這清明裏依然帶着迷茫，亦如剛才看天上月亮時的模樣。他抓住蘇青雲的手，翕動着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是什麽都沒有說。蘇青雲卻似明白他的心意一般，點頭顫聲道：“你今夜的劍法使得極好，已達六層塔的水平！”
蘇葉聽聞，目露欣慰之色，接着又把視線轉向蘇紫煙，看着她淚流滿面，輕輕搖了搖頭，而後伸手将她的手放到蘇青雲手上，艱難的點了點頭。
“紫葉！”蘇紫煙已泣不成聲。
我看着這一幕，微微別過頭。等我再次回頭的時候，卻對上了蘇葉的目光。目光裏是隐隐笑意，以及，深深內疚。而後，他的視線再次落向天邊的月，眼神又回到了一開始的深邃和迷茫。
他似是想起了什麽，緩緩道：“明天——是——雲浮——生辰了——”說完，他的眼裏漾起一絲笑意，而後慢慢閉上。
一切，就此定格！
“紫葉——”蘇紫煙将蘇葉緊緊摟在懷裏，大聲嘶喊着，試圖想漸漸離去的生命。她的眼淚成串成串的掉落，傷心欲絕！
小樓之中，只剩下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看着侍衛漸漸圍來，看着身周再次嘈亂，看着将蘇紫煙擁在懷中細細安撫的蘇青雲，突然覺得這個說要和我執手百年的男人是那麽陌生。不單是這個男人變得陌生，身邊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陌生。我像是置身事外的一個人，或者像是被排離在外的一個人，很多餘。
蘇葉的身軀漸漸變冷，而我，站在邊上，除了感到寒風瑟瑟，依然只是寒風瑟瑟。
擡起頭，看着那輪千年萬年的明月，突然覺得，無比倦怠。
月漸漸西斜，漸漸沒落于遠處的無極塔，漸漸消失不見。
侍衛過來收拾。人群裏袁起等人也在其中。見我身在此地，皆是吃驚表情，而看着蘇青雲和蘇葉的狀況，更是大驚失色。
我輕輕搖了搖頭，阻止了他們的詢問。正欲轉身下樓，卻聽得蘇青雲喊住了我。
我頓住腳步，等着他開口。
“雲遲——”蘇青雲的聲音，欲語還休。
事到如今，他想說些什麽呢？
等了半響，蘇青雲依然不開口，我吸了口氣，繼續往前。
“王爺！”幾聲驚呼傳來。
猛然回頭，卻見蘇青雲正慢慢倒下去。在他閉上眼看我的最後一瞥裏，是難解的隐隐的笑意。
“王爺中毒了！”扶着蘇青雲的一個侍衛看到傷口的血變黑驚呼道。
作者有話要說：
蘇葉啊！TAT
【虐文無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