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雲傷（二）
“嗯。”蘇青雲微微颔首，示意我說下去。
暗吸一口氣，低低道：“你真的，想要奪那張位子嗎？”說完我盯着他的臉，以防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誰知聽完我的話他只是眼梢下彎，是笑的模樣，“雲遲怎麽突然問這個？”
蘇青雲将問題抛給我，這讓我有些不知所措，片刻茫然後繼續堅定自己的目光，“你只需告訴我，是，還是不是！”
蘇青雲難辨情緒的看了我一眼，轉過身收起桌上的畫卷，一派不以為意的說道：“那張位子，本來就是我的，何來‘奪’這一說？”
我愕然！
這就是說，蘇青雲，果真是要奪——不，是奪回他的皇位了？
雖然一直有人在耳邊說，雖然很多事跡都證明着那些傳言，可是乍聽得蘇青雲間接肯定，心頭還是有些震蕩。
收好卷軸，放入卷筒，擱置木架上，蘇青雲做完這些，又去倒了杯茶遞給我。
我茫然的接過茶盞，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定了定神，開口道：“那個位置，真的重要嗎？”
蘇青雲放下手中茶，将我拉至椅子上坐下，見我始終詢問之色，笑了笑，道：“雲遲，莫為這些事憂心，我只希望你能快樂。”
蘇青雲顧左右而言它的言語讓我不适。我無需為這些事憂心，那麽，那位紫煙姑娘便可憂心了？
所謂同甘共苦，蘇青雲倒是給我甘解了我的苦，卻并不讓我共他的苦。那位紫煙姑娘，曾經跟随他多年，為他打點一切，她才與他共苦的那個人吧！而今，她又與他成為盟友，共商大事——
“莫多想。”蘇青雲揉揉我的眉頭。
“那些戲文上說，政權更疊總是伴随着流血死亡，如今我看這留照也甚是太平，你又何必？平淡過此生，不好嗎？”
撫在我額頭的手驟然停下，他的眸中又現一絲哀然，“平淡過此生，很好。可是總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不過你放心，我會将一切控制好，流血死亡也不是我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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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想再說些什麽，可是又有人來喚蘇青雲，于是我只得看着他轉身離開的背影一陣悵惘。
蘇青雲是執意要“奪“那位置，那我到底該怎麽做？
之後的一段時間，蘇青雲依然繁忙，好不容易見着他想要說些什麽，可沒說幾句又被喚走。半夜醒來的時候，也時常發現床頭空落，于是心裏愈發沉壓不安。
整個王府都陷在一種匆忙又緊湊的氛圍中，我倚在高樓窗前，能見到院子裏一撥撥的來人不停進出着蘇青雲的書房，那些人無一不是一臉肅容、行色匆匆。
我有時候會想，他曾說過“為得美人展顏笑，傾盡天下不足惜”，那麽，他既然願意博我一笑而傾盡天下，那麽現在他可不可以放棄奪這天下讓我安生？又或者，他願意傾盡天下博人一笑的那個人，不是我？
這些念頭一旦滋生，便如星火燎原，等到意識到內心已是一片火海的時候，暗暗搖頭，心想自己怎變成這般模樣！
陳列衣曾說：關心則亂。那我現在是不是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
為了拂去內心的雜亂，我開始尋些別的事做。一眼瞥見桌案上的卷軸，心想着王懷素倒有一段時間沒來了，我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沾手紙墨了。
想起王懷素，順而想起了那位王老爺子。之前王老爺子對嚴素非說“要想知道，讓她親自來”，那時天氣惡劣便未前去，現在春暖花開，上山之路也解封，倒是可以前去一問——我這昏睡半個月的原因，可是至今無解啊！
想到此處，主意已定。先給素坊王懷素下個帖子，擇日上山拜訪。而現在，我先摒除塵世紛擾，安心作畫吧！
之前說要給蘇青雲畫幅畫像，如今正好。
于是之後兩日，我也不問蘇青雲，只是窩在書房，一心一意揣摩着畫。
腦海裏畫卷的成像便是那日“身着墨黑鑲金紅刺繡錦衣，捧着本書冊端坐在書案邊”的蘇青雲，然而心中對畫的布局一派明了，各種細節也是各有分寸，可是真到了鋪好紙、研好墨的時候，卻無論如何落不下第一筆。
明明是專注于書卷的畫面，可是想着想着就會變為初次見面時，蘇青雲坐在紫檀祥雲椅上笑意盈盈的樣子，而這笑意也不再如原來那般明媚，反而如蒙了沉紗，讓人看不透。
走神間，一點墨滴落在白紙上，極其醒目，看着讓我格外心煩意亂。胡亂将紙揉成一團，将筆一丢，也不管墨濺到了身上的衣衫，只是頹然坐倒在椅子裏。
雲浮見我神色不好，小心翼翼詢問：“姑姑，您怎麽了？”
我望着窗外樹上枝葉繁茂，想起和鄉嚴家我院子裏的那顆樹，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你說，如果我們此時此刻依然在和鄉簡單無慮的生活，那該多好。”說完這話，心裏一咯噔——我這是在後悔嫁予蘇青雲了嗎？
雲浮未曾在意我的失态，只是邊收拾着桌案上的紙墨邊說：“雲浮也懷念那時候的生活呢！有沈公子，有陳姑娘，多熱鬧！只是不知道他們到底跑哪去了？”
看着稚氣漸脫愈發亭然的雲浮，心念一動，遂笑道：“雲浮今年也十六了，該嫁人了！”
雲浮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小臉漲的通紅，“姑姑，你盡瞎說。”
“哦？”挑了挑眉，笑問，“那我怎麽個瞎說了？”
雲浮嘟着嘴道：“雲浮才不要嫁人，雲浮要跟着姑姑。等到姑姑生了小寶寶，雲浮還要帶小寶寶呢！”
“小寶寶？”對于雲浮突然迸出的這個詞，我一時怔住。
“是啊，小寶寶。姑姑，您什麽時候和王爺生一個啊？”雲浮滿臉期待。
“怎麽——生？”我有些茫然。
雲浮眨巴着眼睛，道：“不是說洞房花燭之後便能有小寶寶的麽？”
“洞房花燭？”好吧，我和蘇青雲還沒洞房花燭過呢！
上次在白芷國邊境那個小鎮上，我問他是不是要“洞房花燭”了，他說“再等等”，洞房花燭之後便會有小寶寶，那麽是不是說蘇青雲他現在暫時還不想要小寶寶？
他要忙着大事，或許此時生個小寶寶，不太合時——
生個小寶寶——我撫了撫自己平坦的肚子，覺得這個想法實在是詭異。
不過，洞房花燭到底是什麽？
晚上我得問問蘇青雲。
為着問蘇青雲這個問題，我強打着精神等到他回來。
蘇青雲回來時已快子時，見我醒着，柔聲問：“怎麽還不睡？”
我鑽進他的懷裏，仰着頭，說：“蘇青雲，我問你個問題。”
“嗯。”蘇青雲替我攏好被，應着聲。
“什麽是洞房花燭啊？”我開門見山。
“雲遲怎麽突然問這個？”蘇青雲有些詫異。
“唔，白日裏和雲浮說着，雲浮說洞房花燭後能生小寶寶……”說着說着，怎麽覺得好像有些別扭，好像還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埋下頭，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雲遲可是想生個小寶寶了？”蘇青雲的嗓音聽起來愉悅，可是愉悅之後不知為何竟還有着些許悲哀。
我剛想否定，可是轉念間又把“沒有”兩字吞了下去，我擡起頭，看着他，道：“嗯，我想要個小寶寶，可以嗎？”
沉默片刻，蘇青雲将我擁入懷裏，道：“再等等。”
再等等——又是這句話，難道真的要完成大業之後再說麽？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我等着蘇青雲回答我，可是等着半天他都沒反應，擡起頭一看，他竟是閉着眼睛睡着了。
心裏惆悵了一番，想着那就這樣吧，于是翻轉身，也開始醞釀着睡意。
這次的睡意來得格外洶湧，我只聽得耳邊模糊有個人聲，說着什麽“……到時候……你若還……”，還沒來得及聽個清楚，我便落入了睡夢之中。
我又開始做夢了。這個夢倒很久很久沒有做過了。
我走在一片林子裏，手上拿着一顆發光的圓珠子。我的視線好像很模糊，只能借着珠子的光芒認清前方的路。我似乎在找一個人，而且我有種感覺，只要我走出了這片林子，我便能找到這個人。我不停再走，走了很久，終于在林子邊際，在光芒盡頭，我看到了一個人，那個人逆着光，看不清模樣，然而我卻無比深刻的知道，那個人，就是我一直尋找的那個人！
他站在光中，衣袂飄飄，我向他快步而去，希望能走到他的身邊，希望能看清他的樣子！可是無論我怎麽追趕，他都始終跟我保持着距離！
“你是誰！”我停下腳步大聲問！
随着我的聲音落下，籠罩他身周的光芒盡散，而後，我看清了那個人的樣子！那個人，是蘭守軒！他的手上，是一串紅珠鏈！
看着是他，我無比欣喜，而後款款走到他身邊，笑着說：“我終于找到你了。”
我很開心，可是蘭守軒的神情始終淡漠。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你既已見過我，以後就不用再來了。”說完，轉身離開。
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我急了，“蘭守軒，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蘭守軒頓住腳步，側過身，冷冷道：“我不喜歡你。我喜歡的是雲玦！”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
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的是雲玦——聽着這句話，我的心裏無比失落。
我握着手中那一顆來不及交給他的紅珠子，喃喃道：“為什麽呢？為什麽會是這樣子？你不是說，認識的第一個人，便是命中注定的那一個人嗎？”
“為什麽呢？”
“為什麽呢？”
……
夢裏的這句疑問不停擴散，最後萦繞住我整個夢境。我感到極為壓抑極為難過，于是醒轉過來。
醒來後無比惆悵。而後發現，床頭又空落了！摸摸錦被裏的溫度，已然無溫，想來是離開多時。
因着夜間吃了幾塊點心，覺得口幹，不想喚醒雲浮，便披了件衣衫下了床。走到桌邊，倒了杯茶喝下。茶已涼透，在這早春時節灌入腹中還是有些冰寒。因着這冰寒，本就薄淺的睡意就更被揮散幹淨。
從桌案上找了本近日看的書卷，又撥了撥燈芯，兀自翻看起來。然而看着看着便會不由得走神，腦海裏浮現的全是剛才的夢境。
——蘭守軒，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我不喜歡你。我喜歡的是雲玦！
——為什麽呢？為什麽會是這樣子？你不是說，認識的第一個人，便是命中注定的那一個人嗎？
為什麽呢？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
我喜歡蘭守軒？這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再者，什麽又是“你不是說，認識的第一個人，便是命中注定的那一個人嗎”？蘭蕊皇後說過“在你們的無邊島上，有那樣一個傳說，說島上的女子認識的第一個男子，便是她命中注定的那個人”，那麽，是不是說蘭守軒是我認識的第一個人，所以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可是明明我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風離星。
我盯着燭火凝神思索着，突然間聽到了一陣低吟的風聲。那風聲仿若從身邊吹過，吹動着燭火搖晃。
門窗口關了，哪來的風！——這個想法浮現在我的腦海，驚散了方才所有的疑惑！而後我覺察到，我的身後，有人！
猛一轉身，卻見西南角落裏，站着一個灰沉沉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誰來了誰來了？
之後的故事節奏較快，很多伏筆都會揭開，很多“真相”開始展露！
好興奮！希望大家看的時候也能一樣興奮！
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