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傾盡天下不足惜(四)
嚴素非看着我,目光從短暫的迷茫變為了然,而後轉回銳利,他沉沉道:“你這是在懷疑什麽!那只是一個夢!夢裏說你是雲家後人你就真以為自己是雲家後人了!啊?”揚起的尾音裏,是嚴素非少有的愠怒。
如若平時見着這愠怒,我會自覺的噤聲,然而今日疑惑已将我的心擠滿,我無比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想知道我到底是誰,所以我無視了嚴素非的愠怒,只是堅定着目光說——
“我不止在夢裏夢到我是雲家後人,我遇到的很多人,都說我是雲家後人!金戈!缥缈風!甚至王懷素的祖父,都說我是雲家人!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是誰!”
嚴素非盯着我,目光如錐,表情嚴厲至冰冷。我在心底發怵這目光,卻不敢敗下陣,因為我有種感覺——我問到了嚴素非的心底!
外面,風呼嘯,雪漫天。屋內,我和嚴素非四目相對,都不退縮。氣氛到了詭異的地步。
而在這個時候,不知從哪個縫隙裏溜進來一縷寒風,直直的襲上我,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這一打寒顫,身形瑟縮,而後在這場目光交鋒中,敗下陣來。
嚴素非收起了目光,站起身,走至窗前,低咳一聲,道:“他們說你是雲家後人,你在夢裏夢到雲家首領是你父親,所以你覺得,你并不是姓嚴,你不是嚴家人,不是我嚴素非的妹妹,是也不是?”
又是一針見血。
是的,當我想起缥缈風的揣測和夢境相悖的時候,我的心有了那麽絲慌亂。
不等我回答,嚴素非又道:“如果我嚴素非不認定你是我嚴家人,我會白白收留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嗎!這五年來,我嚴素非、我嚴家,可曾虧待你?”
這五年來,我可曾受到虧待?沒有!從來沒有虧待!
嚴素非不但将我這個私生女留下,并且将我視為嚴家的女主人,為了我,耗費了一半家産為我治病,為了我,還拒了林家小姐的親,為了我,甚至放棄中立站在了蘇青雲這邊。嚴素非從來不在表面表現出他對我的關愛,見着我,整日板着那張臉讓我心顫,可是他卻實實的把對我的好放在了行動上。如若我不姓嚴,如若我不是嚴家的骨血,嚴素非又怎麽會這般待我?!
可是,雖然這一切都是事實,我為什麽還是不安?
嚴素非将問題抛給我,可是他卻并沒有回答,并沒有解開我的疑惑。
到底是什麽,讓嚴素非斷定我就是嚴家的骨血呢?
“整個嚴家都待我極好。可是,我依然想知道,五年前,我被送入嚴家的時候,你是怎麽斷定我就是嚴家的骨血?我想知道,五年前我被送入嚴家,到底是怎麽樣的狀況?我想知道,我的娘親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說完這一連串的疑問,我緊緊的盯着嚴素非,努力壓制下內心的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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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沉默。
沉默。
還是沉默。
嚴素非站在窗口,看着看不到的窗外的風雪,身姿挺拔,卻始終,沉默不語。
“嚴素非,請你告訴我!”請你告訴我,請你明白的告訴我,告訴我你的确定,告訴我不容置疑的證明,這樣,我也就不用在困擾了。
金戈憑借我那并不存在的雲圖騰說我是雲家後人,缥缈風憑借離星鎖鏈對我的親昵說我是雲家後人,王懷素的祖父憑借我能輕易穿越結界也說我是雲家後人,還有那位宗師王弗及,更是說我是在七年前從海上過來。這些毫無關聯的人,用着一件件事證明我是雲家後人,我雖然不敢确信,卻還是動搖了。更何況,夢裏的那一個個夢境,也都是在說明着我是雲家後人這一個事實。
曾經,我想着,就算我真的是雲家後人,也是我娘親是雲家人,而後遇到了嚴素非的父親。然而現在,這個推論俨然不再是不可動搖。
夢裏的那聲“為父”,嚴素非始終給不出的明确,都加深了我心中的這個疑問。我看着這個疑問越來越大,越來越深,漸漸有些喘不過氣來。
在夢裏,我想着,雲家人也好,不是雲家人也好,這些問題太複雜,我不要想。可是現在,由不得我不想了。
好像誰都知道真相,就我依然陷在混沌中,找不着出路。這種感覺,很不好!而今我找到了嚴素非這個突破口,不問個清楚,又怎能幹休。
可是嚴素非,你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始終沉默!
這些問題,不是不好回答。你說出當年确定我身份的證明,說出當年我被送入嚴家的狀況,你只要說出來,我也就心安了。可是,你為什麽不說?
難道——你也證明不了?
“是不是,我真的不是嚴家人?”咬着牙,從心窩裏生生剮出這麽一句話。可是話一出口,從牙齒縫裏都能感覺到了空氣裏的寒意。
嚴素非猛然轉過身,盯着我,目光複雜難辨。
我的心潮瞬間波動至洶湧,肆虐全身,拍打着五髒六腑好生難受。我深吸一口氣,艱難的平緩着難寧的心緒。
許久,嚴素非才開口道:“你真的想知道?”
聽着嚴素非這麽一句,我的心一跳,他是要說什麽了?
于是我點頭,目光堅定。
“五年前,你被……”
“咳咳!”嚴素非剛要開頭,內間傳來蘇青雲劇烈的咳嗽。
聽見咳嗽,嚴素非快步走進屋去。側面裏,可以看見他似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蘇青雲不知什麽時候醒來了,此時正趴在床沿咳嗽着。我跑過去,扶着他,焦切詢問。
蘇青雲慘慘的笑了笑,說:“我沒事。”說着,偏頭,給身側的嚴素非投去一瞥。
接着這一瞥,嚴素非面色微變。而後沉沉道:“和鄉産業還需打理,先行告退。”
蘇青雲點點頭,道:“這幾日,有勞了。”
我看着嚴素非轉身離開的背影,蹙了蹙眉。眼看着嚴素非就要說了,真是可惜。不過,總還是有問的機會。
現在要緊的是蘇青雲,想着他為了我耗盡了九成雲龍訣,如今形同廢人,我就不禁嘆息。我想表達着我的關切與感動,奈何一時語塞,只好口拙的詢問些閑話。
我說:“要喊大夫嗎?”
蘇青雲搖頭。
我說:“要喝水嗎?”
蘇青雲搖頭。
我說:“那要再睡會吧?”
蘇青雲繼續搖頭。
看着他雖然面色蒼白,唇角依然帶笑的雲淡風輕的模樣,心裏一陣難過。我喃喃道:“蘇青雲,你何苦耗了那麽多真氣來救我?”
蘇青雲伸出手,握着我的手,道:“真氣可以再養,可是我的雲遲沒了,那就沒了。”
蘇青雲說完這句話,又閉上了眼睛,再不言語。像是又睡了過去,然而依然緊緊握着我的手不松開。
他的手,從來幹燥的溫熱,而今卻有些冰冷。我給他捂着,希望能将我手心的溫暖傳給他。
想及在我昏睡之時,他也便是這般握着我的手,将一道道雲龍訣傳給我,為的只是喚我醒來。而今,卻是換一個角色來過。不過倘若我有那雲龍訣,倘若是你長睡不醒,我也會不惜一切來喚你醒來。
屋內鼎中香煙袅袅,一片安然。我看着床榻錦被中安然入睡的蘇青雲,不知怎的,感覺到心上一塊變得柔軟。柔軟的極不符合往日裏那份淡定從容。
唔,蘇青雲曾說蘭守軒說我“對世間萬物不以為意,所有人事在她心間不過浮雲”,那麽現在,是不是有了些變化,哪怕這變化,足夠細微?
我輕輕拂開蘇青雲額間的幾根青絲,手指撫過他的眉眼鼻梁,最後停落在唇上。想起在白芷國邊境那晚的事,不由一笑。
“你一定不知道,在我昏睡的時候,我聽到了你說的那些話。你說,如若可以,我願傾我所有,換你一世長安。我聽着,很是歡喜。不過,你總是說很多動人的話,原先我還以為那不過是說說,但是現在,我相信你說的,定是會做到的。就像一開始,在我還是病秧子的時候,你說你會娶我,就真的來娶我了。
唔,這讓我想起第一次見你,你坐在嚴素非那張紫檀祥雲椅上笑語盈盈的樣子,你不知道,你那副模樣,真是妙極了。他日跟王懷素學了畫,我一定要好好的将你畫下來。
不過,可能真要很久了。或者真會像星中王爺所說般,到了你‘年老色衰’的時候,那幅畫才能完成。不過你放心,我現在記性很好,不會再忘記了。
那時候我的記性真的是太糟糕,你說我第一個記住的人是你,是因為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夫君,那時我姑且相信,現在我依然這樣相信吧!
唔,我要不要不再叫你蘇青雲,改為叫夫君呢?
夫君?嗯,有點變扭。不過你若歡喜我這麽叫你,我便勉強試試。
那麽,你到底喜不喜歡呢?”
我撐着頭,看着蘇青雲,琢磨着“夫君”這個問題。
“夫君?”我試着喚了下。別扭。
“夫君?”清了清嗓子再喊,還是別扭。
真是苦惱。
我看着蘇青雲,苦着臉問:“要不,我繼續叫你蘇青雲吧!”
蘇青雲的嘴角漸漸泛起笑意,而後我聽見他流水般的聲音響起:“為夫倒是喜歡雲遲喚我夫君啊!”
“啊!你怎麽醒着!”剛才不是睡着了麽!那我剛才的話他都聽了去?唔,真是害臊。
蘇青雲睜開眼,看着我的窘樣,一雙眸子裏笑意盈盈又柔情無限,“愛妻在跟為夫說話,為夫怎麽敢睡着?”
愛妻?額,真是無比之別扭!
“呵呵。”蘇青雲終于抑制不住笑出聲。
許是那笑意使得臉上增添了幾許光彩,蘇青雲的臉色已不再像剛才那麽蒼白,不過依然憔悴。看着他下巴下的根根胡茬,我一時興起,伸手撫上。嗯,有些紮手。
你說,這明月清風溫潤如玉的蘇青雲王爺蓄上胡子,該是什麽模樣?我開始在腦海裏幻想。
蓄個像花大夫那樣的山羊胡?額,好似不太符合蘇青雲的氣質。或者蓄個像和鄉王二麻子那絡腮胡?額,那可真是慘不忍睹。
我看着蘇青雲的臉,想着他滿臉絡腮的樣子,想着想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雲遲再笑什麽?”蘇青雲握住撫摩胡須的我的手,笑道。
我眨眨眼,說:“我在想,你留胡子該是什麽樣?”
“雲遲可是想看?”
“嗯。”我點點頭。
蘇青雲撫着我的頭發,柔柔的說:“那這胡子,便給雲遲留着。”
我擡起頭,觸上那雙滿是深情的眸子,心波一晃,“蘇青雲,你對我真好。”
蘇青雲将我擁進懷裏,輕輕的撫着我的頭發。我聽着他沉穩的心跳,聞着他身上安寧的香,想着此時此刻是多麽美滿。
美滿到,倘若下一刻就是天荒地老,我也不介意。
……
作者有話要說: 他們這是在甜蜜--感情戲無能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