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蕊逝雲煙葬(一)
帝城今年的冬天冷得極為古怪。冷的雲槿花至今未開。
一開始的時候,頭頂還有着個日頭,不過走在外邊,依然只覺得寒意刺骨風割面。
人們手鑲袖口瑟縮着脖子抱怨着這嚴寒之時,一抹又烏雲悄悄遮住那冰透了的日頭,然後猛然開始下起暴雨。暴雨連下三天三夜,眼看銀澤湖裏的水要溢出來了,這雨方才停了。
雨在半夜停止,而後氣溫急驟下降,降到一夜之間,整個帝城仿若冰封。
在這嚴寒之際,我無端昏睡半個月。等我醒來,蘇青雲又倒下了,因為他耗了九成雲龍訣,只為喚我醒來。他這一倒下,就是一個月。
蘇青雲真氣全失如今形同廢人,這般大事自是不能外洩,于是在他清修的這段時間,對外一概宣稱是蘇王爺染了風寒抱病在床,亦如我昏睡半月時對外的說辭一樣。
宮裏那位蘇青哲陛下本着懷疑之心派了禦醫前來診治,也不知是怎麽回事,禦醫診治一番後得出的結論居然真是“蘇王爺确實是染了風寒”。這讓我好生詫異,心想指不定這禦醫就是蘇青雲的人。
禦醫回宮禀報後,蘇青哲賜了若幹珍奇補藥,并說讓蘇青雲好生修養。
這一個月裏,雨雪倒沒再下,只是天氣依然極為惡劣。
逼近年關時候,街上還有形色匆匆的歸鄉之人,過完年後,因着這天寒地凍天氣,路上再難覓行人。甚至那些店鋪,在初六開張之後因着沒客人又關了起來。
本以為過了年後天會慢慢回暖,誰知從正月初九開始,天竟下起鵝毛大雪,且下了兩天沒停的趨勢,這讓盼着回暖的仆人們一個個罵起娘來。當然,若非我要端着賢良淑德的範,我也想抱怨番。
我抱怨的原因是:這下王懷素和白星中又不能來了。
王懷素和白星中這兩人,在我昏睡半個月的時候便常來探望。王懷素更是因着我在冷雪山莊發生這般事情而心有愧疚。每次來的時候,兩人都會帶着各類名藥補品,白星中甚至書信白芷國主派來了白芷最出色的禦醫。雖然最後是藥石無用群醫無策,但到底還是兩人一片心意。
之後蘇青雲耗了雲龍訣倒下靜修,旁人只知蘇王爺染了風寒,這二人卻是知曉實情。因着與蘇青雲交情頗深,王府攔着其餘人的探訪,對這二人可是作着“大門敞開”的姿态。
我昏睡,兩人帶了名藥補品,蘇青雲靜修,王懷素只帶了一樣東西。
此東西名為“養息丸”,是王懷素花了重金從靈國購得。養息丸,固本培元,斂氣養神。蘇青雲真氣大耗,正需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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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按平常,一個月靜修,蘇青雲不過恢複到平常人狀态。但服了三粒養息丸,一個月後,他已恢複到兩成真氣。
蘇青雲始終在靜養,不便打擾。外頭天寒地凍,也沒法出去溜達。王府裏的那麽些人見着我都是畢恭畢敬,實在沒勁的慌。幸好王懷素和白星中隔三差五前來,倒也解了我不少悶,只是這雪下個不停,也不知道他們何時再來。
也不知道再來時,王懷素又将教我哪些作畫技巧?
嗯,之前便曾說要随着王懷素學釀酒和作畫,後來聽聞釀酒過程繁複,便果斷先從作畫開始。
于是在蘇青雲靜養的一個月裏,每每王懷素上門,我都會跟着學上一個時辰。
除了王懷素和白星中,嚴素非也也來過幾次。一次是從冷雪山莊過來。
那時我在冷雪山莊無端昏睡過去,嚴素非分析出兩個可能,一個是有人在我身上施了幻術中的“離魂術”,一個是那幅雲家人的畫像本身有着問題。所以他說要上冷雪山莊一看。
嚴素非去是去了,可是那位王老爺子一點不給這位留照首富面子,閉門不見毫無商量。只在最後說了句“要想知道,讓她親自來”!
那個“她”,說的自然是我。我倒想去問問到底怎麽個情況,只是天氣太惡劣,冷雪山莊之行拖延至今,或者還要拖延到很久的以後。
嚴素非沒見着王老爺子,倒是見着那幅雲家人的畫像,只是看了半天沒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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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我正看着那副“七日豔陽盛景圖”,揣摩着其間繪畫的技巧。而蘇青雲,正在書房處理青州送來的加急文件。
看着看着,便有些乏了。瞥了一眼坐在桌邊撐着腦袋打瞌睡的雲浮,不覺想捉弄番,蹑手蹑腳走到跟前,正彎着腰準備弄着頭發絲撓她鼻子的時候,布幔被掀開,袁起走了進來。
袁起的神色有着凝重。
我看着,蹙蹙眉,道:“可是有事發生了?”
袁起通常都是淡漠表情,乍見得凝重之色,讓我有些不祥的預兆。
“是有兩件事禀報。”直入主題是袁起說話的一貫方式,“第一件,宮中傳言皇後娘娘時日無多了!”
我直起身,望着袁起鄭重的表情,一時有些失神。
“時日無多,是什麽意思?是快要死了嗎?”
袁起點點頭,說:“年前開始,皇後娘娘便頻頻咯血,只是一直封鎖着消息。年後身子愈發不好,幾度昏厥,太醫診治是熬不過這個月了!”
“蘭蕊皇後她,今年,多大?”
“二十二歲。”
聽聞蘭蕊年紀,我一陣恍惚。那時候,缥缈風就說過蘭家沒一個長壽的。蘭明玉死于三十四歲,蘭守軒死于二十七歲,現在到了蘭蕊這,不過二十二歲!
平民帝皇,誰比誰命長!我感到悲戚。
“她到底得的是什麽病?”那次見着,她便是不停咳嗽着。
“不是病,是中毒!”袁起肯定的說。
“中毒?”什麽毒?誰下的毒?我的腦海裏浮現出那位勉妃的面容,難道又是一出後宮争位的戲碼?
“這個暫時查不出來。只知道皇後娘娘中此毒已有些年份。拖到今日,已是極限。”袁起回答道。
拂開內心的壓抑,想起之前她說有兩件事,便問:“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關于禦數劍廬,關于老劍。”袁起肅然道,“七天前,禦數劍廬代理掌門陸若傅在登上掌門之位時,被殺了!”
“陸若傅?”我的腦海裏浮現出那位儒雅有禮的中年男子形象。“他被殺了?”
“是的。而且,殺手手持老劍!”
“老劍?金戈的老劍?”這一驚,可非同小可。難道金戈依然還活着,難道是金戈又回到禦數劍廬了?可是那日分別時他已是看淡人世的樣子,怎會突然暴戾回劍廬殺人?
袁起說:“是老劍,但不知是不是金戈!殺手頭戴笠帽,未曾看見長相,然而那一把劍,卻是老劍無疑!而且殺手使的是禦數劍廬最高的劍法——禦數劍法!”
那日掌門繼位典禮,禦數劍廬高手雲集,然而正當陸若傅叩拜行禮之時,從人群中竄出一道人影!
那人頭戴笠帽,手執老劍,使得是禦數劍廬最正宗的禦數劍法。然後,一劍封喉!
是的,一劍封喉!
陸若傅也算禦數劍廬中的一名高手,然而在那殺手面前,毫無招架之力,甚至來不及拔出手中的劍。
陸若傅被殺,全場震驚,而後紛紛圍攻那名殺手。數百名劍廬子弟一起上,拔劍擺劍陣,層層阻攔,卻無法攔下那名殺手,甚至,除了莊舟,無一人能近他身!
莊舟與殺手只拼了一個來回,就被擊敗,且胸口受了一劍,幸好莊舟反應及時,偏了個身,這才沒被刺中心口保下了命。
最後,殺手飄然離去,劍廬子弟眼睜睜看着,卻無可奈何!
我聽聞袁起轉述着禦數劍廬那日的狀況,越聽越心驚!
誰能這麽猖狂!視數百名劍廬弟子如無物,孤身一人入劍廬,殺人,離開!毫無阻力!天下第一劍的莊舟在他手下也是不堪一擊!誰能有這麽大的本事!
“據分析,殺手是宗師級別的人物!”袁起目光灼灼。
“宗師?”我想起了王弗及。王弗及也是位宗師,但宗師不只王弗及一個!
“是的。只有宗師才能有這樣的本事。宗師之上,譬如大宗師,莊舟無法近身,更別說還能拼下一個回合;宗師之下,譬如七八層塔之上的人物,是無法突破禦數劍廬數百人的劍陣的!”
所以,只能是宗師了。可是,是哪一位宗師呢?宗師又為何突然上禦數劍廬殺陸若傅?
袁起凝眉,道:“如今天下宗師有六位,每一位都被人熟知,但是這位殺手,卻不在其中。也許是新晉宗師之位!”
“原來不是有位在七八層塔上,距宗師之位只有一步之遙的麽?”我記得在洗月湖上,他們好像是這麽說的。
“對。是有這麽個人。據說此人隐匿在赤炎國內。現今很多人都在懷疑他就是那位殺手。“袁起頓了頓,又道,”陸若傅死後,莊舟成了禦數劍廬代理掌門,他已下令劍廬子弟四處追查殺手和老劍的下落,當然,還有金戈的下落。”
是的,老劍原是在金戈手上,禦數劍廬自然要追查他的下落。
唉,看來金戈還是不得安生了。
“啊”一聲傳來,打斷了我的思路。原來是雲浮睡熟了,支撐着腦袋的胳膊一晃,重心一傾,整個人跌倒在了地上。
地上鋪着毯子,身上衣服穿得多,這一摔,倒也沒摔痛,只不過驚醒了雲浮的美夢。
雲浮一陣氣惱,正欲拍打着椅子,卻被推門聲打斷。
蘇葉款步走了進來,說:“宮裏來人了。”
我仔細一看,發現他身後站着一個人,是蘭蕊皇後身邊那位侍女靜如。只見她面容哀戚目露焦切,見着我,緊緊施了個禮,而後帶着哭腔道:“我家公主要見王妃最後一面!”
聞言我的心猛然一跳!
最後一面?蘭蕊不行了嗎?
這時蘇青雲從屋內走了出來,問清何事後,眸底閃過一絲憂慮。
“我跟你一塊去。”蘇青雲沉沉道。
穿戴好禦寒衣物,我們便匆匆上了馬車。
蘭蕊皇後找我,有什麽事?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件事都是伏着後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