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畫中雲止,島上宮(二)
一片海,一座島,島在海上浮浮沉沉,漂移不定。
島上嬈花盛開,似海如雲。似海如雲的嬈花裏,一座宮殿若隐若現。
這一切,很熟悉。
是的,我又來到了這裏。
那一次在農莊,我的牽機之毒爆發,昏死過去。缥缈風用真氣給我化毒,在化毒至尾的時候,我就在夢境中來到了這片嬈林,見到了這座宮殿。
那個時候,當我走在嬈林裏,我聽到了陣陣歡笑聲,看到了無數白衣華服的女子翩跹起舞,最後,還有那個氣質清冷的女子對我說:你回來了。
然而這一次,沒有歡笑,沒有人跡,整座島,一片死寂。天地之間,似乎只有紛紛揚揚的嬈花。于是這漫天的絢爛,也成了落寞。
我踩着堆積在地面上的嬈花,走在深深寂靜中,心中隐隐不安。
“人呢?”
內心的疑問化成言語,輕輕落在空氣中。然而,無人應答。只是這一聲,仿若割破了這座島嶼千百年的安靜,硬生生的讓讓時光掀起停滞已久的風,于是,嬈花落滿肩頭。
“有人嗎?”——我聽到我的聲音破碎。
風呼嘯而過,肩頭嬈花飛散。衣袂飄飄裏,我只覺遺世獨立般的孤獨。
天上地下,只此一人。這個感覺,很不好。
我加快了腳步,前往那座宮殿。我想着或許那些人都在裏面。我急切的想找到一個人,問問,這裏是哪?這裏的人呢?這裏到底怎麽了?
青黑色的石階寬闊,一層一層,端直而上。數了數,共有十二級。石階之上,是參天的石柱。石柱亦有十二根。
那時候,那些白衣女子就圍着這些殿前柱子嬉鬧。然而現在這些石柱只是冰冷的聳立着,仿若千萬年不曾有氣息滞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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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柱粗大,圍抱不攏。柱體呈黑色,光潔無痕。撫過石柱,手指冰涼。
一根根走過,走到第十二道柱子處,擡頭望,一道巨門呈現在面前。門緊緊閉合,濃黑的顏色透出冷漠而巍然之氣。門上雕刻着雲飾,亦如畫像上那男子額上的雲圖騰。
雲圖騰——畫像男子——思及此,腦海一聲悶響。
我是看着畫像男子的目光而失去知覺,失去知覺前是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雲遲,你該回家了!
雲遲,你該回家了。
是誰跟我說的這句話?我又該回哪個家?
現在是我回家了嗎?還是只是一個夢?
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這裏,又是哪?
我看着門上繁複缥缈的雲圖騰,任由腦海裏疑問滾滾。而在這個時候,一只金色的鳥突然竄出來,自我眼前迅然飛過。我一驚,後退一步。定睛回神擡頭望,見那只鳥停落在門上那塊古樸大氣的匾額上。
匾額上三個大字氣勢磅礴——雲上宮!
雲上宮!
無際海無邊島上的雲上宮!雲家人居住着的雲上宮!
王懷素那日的溫溫淡淡的話回響在耳邊,卻猶如晴天霹靂。我睜大眼睛望着匾額上的三個字,思緒萬千。在我思緒萬千的時候,那只金色的鳥撲騰着翅膀從我頭頂飛過,轉瞬消失在嬈林裏。金色的鳥消失的同一刻,跟前的那扇巨門,打開了。
門打開,光芒轟然綻放。光芒之中,一個人影隐隐出現。人影先是很模糊,待漸漸走近,輪廓開始分明。走到門口,光芒斂盡,整個人都清晰。
那個人,一襲白袍不染塵埃,身姿昂然,舉止從容。
他的眉間,是一道嬈紅色的雲圖騰。眉下,是一雙貯存着浩瀚星空千年萬年的眼。
如今這雙眼裏,沒有了悲憫,只有恬淡、随和,只有視千萬年為一瞬的氣度。
是的,這個人,就是畫像上的那位男子,就是雲家首領——雲止!
畫像上,他身披戰甲,手執利刃,身後是血腥殺戮,背景是風雲詭谲。他開天辟地一往無前。而現在,他飄然出塵,眸裏清平安然蒼生。一颦一笑,若雲卷雲舒,風吹過,只覺身側花開花落。
他說:“雲遲,你回來了。”
雲遲,你回來了——雲遲,你該回家了——一模一樣的聲音!
“是你在召喚我?”
我看着那幅畫,聽到了那個聲音,那個聲音說“雲遲,你該回家了”,現在,我來到這個地方,他出現,說“雲遲,你回家了”,是一模一樣的聲音,那麽,是不是就是他在召喚我?
可是那僅僅是一幅畫,他如何召喚?
“是你該醒了。”男子的聲音溫和,卻回答的讓我琢磨不透。
我該醒了?這個“醒”字,從何說起?
我看着他恬淡的表情,又問:“你是,雲止?”
男子看着我疑惑的表情,輕輕嘆了口氣,道:“這次醒來,又不記得為父了。”
“為父?“我睜大眼睛,滿臉驚詫。
男子撫了撫我的額頭,目光寵溺又哀傷,“雲遲放心,雲靈快煉成了。到時候,你就不用受那離世之苦了。”
“雲靈?”——金戈祖輩背負着百年使命的雲靈!藏在商國始君夏如繭的陵墓裏的雲靈!缥缈風說雲家人一直再找的雲靈!現在,它只是“快煉成了”?
現在,是什麽時候!
離世之苦,又是什麽?
那時候王懷素說,仙相忤逆了掌天使者,因而被打下“永生永世,不得踏出無邊島!永生永世,不得踏上荒海大地”的咒罰,那麽這咒罰,是不是就是眼前這位男子所說了“離世之苦”?
“嗯。雲靈煉成,你就自由了,吾仙相一脈,或許也可以延續了。只是——”男子目視遠方無際海面,面色漸為黯淡,“只是如今荒海大地又不太平了!蒼山邪族獲得了老劍,掀起了戰亂,若不阻攔,只怕荒海大地即将毀滅!這一劫,如何渡過……”
蒼山邪族?南北戰争?五百年前!
我回到了五百年前!
我感到一陣暈眩。
男子慢慢從我身側走過,走至參天石柱前,凝神遠眺,似乎想透過茫茫的無際海看到荒海大地上正在歷經的劫難。
海上驟然吹起風,千萬嬈花飛卷而來。男子迎着風,任飛紅掠過身而無動于衷。
我看着他白衣飛揚的身影,突然覺得這一幕如此熟悉。
風中有聲傳來——“……只是這一劫,不知是荒海之劫,還是吾仙相之劫……”
這樣一個飄然無塵的人物,說這句話的時候卻帶着紅塵俗世中的悲涼。
“然即使是劫難,吾仙相又如何能坐視不管!”
聽着他蒼涼的聲音,不知為何我想起了王懷素的“慕雲宮”。
——奈何奈何?無奈何!
笑蒼生,歌蒼生,蒼生負我幾多何,我為蒼生斷長生!
我為蒼生斷長生!
我為蒼生斷長生!
“劫難”……“咒罰”……“離世之咒”……“長生不死”……“心懷天下”……
那一瞬間,我的腦海裏似乎捕捉到了一些隐藏的極深的信息,奈何我的手剛要觸及到真相時,雲止的話打斷了我是思維。
他轉過頭,看着我,說:“不日我族便會啓程前往荒海大地,為父準備将雲靈帶至身側修煉。想來,再回島上之時,雲靈也該煉好了。所以雲遲,再忍十年。”
他的目光又變得悲憫,亦如畫像上,“雲遲,九相之沒或許是天意神旨,為父煉那雲靈,想來又是逆天之舉。”一嘆,又道,“這千萬年,為父到底修了顆私心。也罷,只願吾兒一世平安,只願我仙相留得一息而矣!”
我望着他如穿透了千萬年般直落入心髒的悲憫目光,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帶這雲靈去荒海大地修煉,而後弄丢了,所以才有了雲家人的尋找之路,才有了“雲靈藏在商國始君夏如繭陵墓”的秘密,才有了禦數劍廬之前掌門劍叟與千山營首領滿不驚的幾代糾紛。
只願吾兒一世平安,只願我仙相留得一息,難道,我果真是仙相一脈,果真是雲家後人,而且還是這位雲家首領的——女兒?
五百年前,我已在。難道如今我已有幾百歲了?難道我真的有着長生不死?
不對不對。
缥缈風說,我的娘親是雲家人,遇到嚴素非的父親後有了我。那麽,我的父親該是嚴素非的父親,怎麽可能是雲家的首領?
如果雲家首領是我父親,我又怎麽會是嚴素非的妹妹!
不對不對。是哪裏錯了。哪裏錯了?
我壓制下內心的顫抖,擡頭,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緩緩吐出幾個字——“我到底是誰?”
……
作者有話要說: 無恥的卡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