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畫中雲止,島上宮(一)
吃罷晚宴,便是去看那幅讓我惦記了許久的雲家人的畫。
畫在中院。王老爺子對面的一間廂房裏。
天已黑,月未出,星光暗。萬籁俱寂。穿過山林的寒風盤旋在這座冷寂的莊園,搖曳起屋檐下的幾盞古樸的銅燈。銅燈搖晃,發出沉悶而鈍重的聲響,那清冷的光也忽明忽暗,似是微弱的轉瞬就能熄滅。
越近中院,幽冥氣息又濃厚的如同這夜色般包圍着你,饒是那突如其來的肆虐寒風亦無法吹散、吹淡。
寒風卷起王懷素的衣袂,“撲撲”有聲。他穿着單薄,卻似不畏嚴寒,倒是一身狐裘的白星中連連打了幾個寒顫,直呼“好冷”。
這冷,也不知是寒冬之冷,還是幽冥氣息之冷。
我轉頭看向身側的蘇青雲,也是氣定神閑,好似對周遭的冷意不以為意。然後我意識到,蘇青雲這一路一直很淡定,什麽幽冥氣息好像對他都不起任何作用。
白星中聽到我的疑惑,笑着解釋說王懷素是習慣了的緣故,蘇青雲是高手的緣故,而他和我,不過是正常人的反應。
蘇青雲對這一說法倒也默認了。
白星中一開始聽聞我們要回中院看畫是不願同去的,他想着要靠近老爺子的屋子就猛打寒顫,實在是怨念頗多。後來得知是看雲家人的畫像便毫不猶豫的擺出豁出去的姿态來,并數落着王懷素為何不早點将此畫事情告訴他!
原來白星中也是位雲家迷,迷的不是長生不死與榮華富貴,而是其風華氣度以及蓋世才能!
作為可疑的雲家後人,我莫名的欣慰。不過這倒也符合白星中的傳聞,他連一國之主都不願做,榮華富貴又算得了什麽。至于長生不死麽,大家都有話說。
白星中說:“長生不死?長生不死有什麽好玩的!吃喝玩樂,五十年足夠,一百年我都嫌久!把這天下走一遭,把這人間看個遍,無憾事,無悔事,那就眼睛一閉,長眠去了!”
王懷素說:“長生不死,而後一眼萬年。滄海桑田後只剩下寂寥,倒也無甚樂趣。還不若與星中老弟把酒言歡,笑看風雲。不知青雲老弟如何?”
蘇青雲淡淡一笑,道:“兩位把酒言歡笑看風雲之時,莫忘了喊一下蘇某。”
三人笑。而後白星中視線落在我身上,說:“敢問小王妃對長生一事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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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那副畫,望着那位雲家首領悲憫的雙眸,淺淺道:“什麽都是浮雲啊!”
是的,當我們探讨長生這個話題的時候,我們正站在那副畫的面前。
那幅畫被仔細的收在櫃子中。然而王懷素并沒有先取出畫,反而先取出畫卷邊上一個錦盒。王懷素示意白星中吹熄燭火,白星中不知其意但還是照做。燭火熄滅,整間屋子陷入黑暗,那股幽冥氣息便凝聚成邪魅,侵蝕着每一個毛囊。蘇青雲握緊我的手,卻不知是他亦開始緊張還是安慰我的緊張。
而後一片明亮的光芒便從錦盒中散出來,漸漸溢滿整間屋子。說是亮如白晝,倒也不假,陰天的白晝而已。原來這錦盒中放着一顆夜明珠。
我突然間想起夢裏那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她的手上也是有着一顆散發出柔和白光的珠子,白光雖柔和,卻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晝,陽光明媚的白晝。而且,她手上的那顆珠子有拳頭大,王懷素的這顆,到底少了那麽些些。
不過白星中看着錦盒中的夜明珠的神情卻是無比驚詫,他說:“寶貝啊!如此之大,如此明亮,世間少有啊!”
彼時,王懷素取出畫,正小心翼翼展開在畫架上,聽到白星中的驚嘆,一笑道:“此畫年代久遠,恐燭火熏染不宜,便四處尋了這顆珠子。防塵,除濕,照明,倒是絕佳上品!”
白星中聽聞王懷素這麽雲淡風輕的話,撫額道:“如此珍寶,在你眼裏就是一看畫的照明物,財大氣粗,絕對的財大氣粗!”
王懷素繼續笑,道:“只是膜拜此畫而已。倘若星中老弟見得此畫,想必也甘願擲千萬金以養之。”
言至此,整幅畫卷已被打開。王懷素将夜明珠置于畫架下,于是整幅畫清晰的呈現在我們面前。頓時,所有人屏息凝視。
風雲詭谲的蒼穹猙獰而慘烈,壓抑着的陰沉似乎急待着電閃雷鳴将其撕破,這種緊繃的窒息讓飛翔的海鳥寸步難移,掙紮着,破裂着,而後血肉模糊。突然間世間出現一把利刃,鋒芒直指穹蒼,似要劈開這絕望的窒息。風雨雷電,彙聚在冷兵器的尖,綻放出天崩地裂的光華!
利刃泣血,血蜿蜒而下,浸染那只緊握着它的臂膀。那是個身披金甲戰衣的人,狂風肆虐,卻依然如勁竹般伫立在天地間,筆直而堅韌,散發出開天辟地的戾氣!
戾氣席卷滿頭青絲,舔舐着利刃上的血液,蒙上那張如千年岩石般冷峻的臉。戾氣蠶食着那人堅毅的下巴,抿緊的雙唇,挺拔的鼻梁,卻在觸及最後一個角落時,落荒而逃!
最後一個角落!
他的眸子!
那雙眸子裏,浸滿了悲憫。哪怕他腳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哪怕他劍指蒼穹開天辟地,哪怕他的戾氣灼傷了飛禽走獸,他的雙眸,只有悲憫。
那雙充滿悲憫的眼睛就這樣看着你,像是穿過了五百年的時光,落在你的心上,壓得你莫名沉重,無法喘息。
當你看上那雙眼睛,你忽略了那些波瀾壯闊觸目驚心的大背景,而只是沉溺在這樣的悲憫中,再也挪不開眼。
你從那雙眼眸中看到了悲憫,又在悲憫的後面看到了星河浩瀚看到了日月無邊看到了滄海桑田,你也可以看到冰雪融化萬物複蘇繁花盛開……那雙悲憫的眼神背後,像是注入了千萬年的內容,大氣磅礴而又細致入微。
王懷素沉默了,蘇青雲沉默了,白星中也沉默了。面對着這樣一幅畫,面對着這樣一雙眸子,我們都沉默了。
夜明珠的光芒不褪,靜靜照耀着畫中景、畫中人。漸漸的,凝練出一道時光的霧氣,彌散在整間屋子,使萬物化塵,使塵埃落定。
而我在細細的觀察中時,發現了畫中人額上的雲圖騰,極淺,極輕,似乎在肆虐的狂風下,會被輕而易舉的吹散。然,确實存在。
雲圖騰,雲家人的标記。原來,是這個樣子!
許久的沉默後,王懷素解說道:“據說此畫為雲家首領名雲止斬殺蒼山王時的一幕。雲家首領手中的這把利刃,便是當年蒼山邪族的寶器——老劍。這片湖,便是現在的洗月湖。那一場戰役,使得風雲變色天地動容。雖不曾親見,但看着畫,亦能感受五百年前的慘烈。”
蘇青雲點頭稱是。我卻捕捉到了“老劍”這一關鍵詞。
畫上這把鋒利奪目的兵刃真的是老劍?這和我印象中金戈那把破損的老劍實在相差太遠。哦,不,是金戈那把破損的老劍與畫中這把利刃相差太遠。難道老劍現在這般破損是因為被打上了五百年的風霜雨雪歲月痕跡?
我的腦海裏閃現出記憶中金戈最後的印象,一人一劍一天涯,消失在落日中,身影無比寂寥。
金戈,你還存活在這個世上嗎?
我再次望向那雙悲憫的雙眸,試圖從中得到答案,卻只感覺到那道目光直穿入心,而後化為陣陣嘆息,有如實質,跌撞在心上各個角落。實質觸及壁壘之時,再次化為虛無之氣,吸附在壁壘上,讓人一陣陣痙攣。心髒試圖擺脫這層吸附之氣,抽搐着,掙紮着,擺脫着。終于那一層層吸附之氣枯幹、脫落,最後消失。随着吸附之氣脫落,那層壁壘亦被撕扯的血肉模糊。血肉模糊裏,突然間噴湧出濃黑色的液體,沸騰着,翻滾着,貯滿整個心髒。心髒因灼熱而劇烈膨脹,最後爆裂,那濃黑色的液體化為一道道蔓延的枝蔓,順着血液與骨髓糾纏住五髒六腑,而後覆蓋住整個體內,密密麻麻,再無一絲空隙。
我覺得窒息,死命的窒息。在這窒息裏,我看到那雙悲憫的眼睛,泛出了一層淺淺的笑意,而後一個聲音說——雲遲,該回家了!
天地,再次化為混沌。
……
作者有話要說:
我聽說打滾賣萌可以求收藏求評論,于是我果斷決定效仿一二。
于是,我開始滾啊滾啊滾啊滾,滾到最後————叉!誰在地上放了一排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