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攬流光,寄素坊!(四)
溪邊微微姑娘伴着琴聲吟唱起來,歌聲如熏爐中煙霧袅袅,彌散在冬日暖陽裏。
——滄桑秋草,無顏色,淩亂任疾風!妾執羅帕送,肝腸寸斷,誰共!
山長水遠,在心中,阻隔是歸鴻!似是黃粱夢,執迷不悟,何從?
前塵往事,寄鴻蒙,恍惚無弦弄!不若扁舟影,了此殘生,匆匆!
一曲唱完,餘音缭繞。似是傷別,似是怨遠,似是苦等,似是悲生,聽着人竟是莫名哀愁!
只是這微微姑娘與嚴素川情意綿綿,為何能常出如此悲歌?
王懷素道:“此詞名為《秋草詞》,是星中為藍微微譜的詞。星中本是白芷國的王爺,卻只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莫瞧他言語放肆行為不拘,實實是才華洋溢的全才!”
我聽着這位傳說中驚才絕豔的王懷素居然如此誇贊那位星中,不覺一笑。秋草詞,如此描繪出女子怨念的詞,也不知那位星中王爺怎麽作出來的。星中作出這樣的詞,那剛才的曲子是否也是他所作?
王懷素含蓄的笑了笑,說:“剛才那首曲子,名為《慕雲宮》,是懷素所譜!”
我一聽,微微驚詫。慕雲宮,倒是貼切,經過星中極致的彈奏,确然是讓人感覺涉水爬山飛上雲霄抵達仙宮的。
我正回味着剛才那曲那歌,卻聽得耳邊王懷素輕輕吟唱起來——
“奈何奈何?無奈何!
笑蒼生,歌蒼生,蒼生負我幾多何,我為蒼生斷長生!
斷癡念,念癡念,癡念纏發如雪沒,發落癡念恨無多!
莫嘆奈何!”
王懷素是壓低着聲音唱的,音聲是出自肺腑,底氣渾厚,卻只是收斂着,慢慢讓氣韻綿延出去。音質低沉而華麗,聲調蒼涼而淡遠。我聽着,居然有些出神。
Advertisement
我沒想過王懷素有這樣一副好嗓子,倒是缥缈風也不及。
一曲唱罷,王懷素滿飲一杯,道:“此乃奈何歌,為慕雲宮曲配的。”
奈何歌,前句氣勢恢弘,大意天下,後句又落于小情,讓我覺得甚是不協調。
王懷素聽完我的見解,笑道:“王妃說的甚是。懷素所作《慕雲宮》,是致傳說中的雲上宮以及如今最為神秘的寂寞門主。”
“雲上宮?”我聽着這三個字眼,忽略了“寂寞門主”這個關鍵詞。
王懷素目光明亮,“懷素素來仰慕雲家人的缥缈風姿,傳說他們居住在無際海無邊島的雲上宮中,懷素心神皆向往,卻無緣得見,只好作曲以寄神思!”
未曾想在此處聽王懷素談及雲家人,不免心動,而這王懷素居然還是雲家的仰慕者,這讓我好奇起來。
我問:“雲家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
王懷素複又坐下,道:“懷素一直認為,雲家人便是上古時候仙相一脈!”
我挑眉,心想你為何如此确定。蘇青雲書房所有的歷史典籍中都沒有雲家人是仙脈一說,常人最多也只能根據仙脈“游四海”與雲家人“自海上來”而做出過兩者其實是同一個的揣測,然而畢竟也只是揣測。缥缈風說雲家人就是仙相一脈是因為他風族是靈相一脈,如今王懷素你如此篤定,卻是為何?
王懷素說:“在五百年前的那場百年戰亂裏,懷素的祖上曾見過雲家人。那時祖上詢問過雲家首領,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所以,雲家人是上古仙脈這件事便在懷素家族中傳了下來。甚至,懷素家中依然保留着當年雲家首領的一副畫像!”
我的心莫名一顫,道:“可否讓我一見?”話說完我覺察到自己似乎有些急躁。
我想我在焦躁什麽?莫非當真覺得自己是雲家人,所以聽聞有雲家人的畫像的時候才如此緊張?
王懷素未發覺我的異狀,只是笑着說:“畫像收藏在懷素城東的園子裏,王妃若是方便,可以随時前去。”
我的心微微有些失望。
“至于那首奈何歌,懷素只是感慨于雲家人在這荒海大地上的結果。所有救世功績已被長生與繁華所湮沒,當真是無可奈何!”王懷素說到這,無可奈何的笑,目光竟有些落寞。
那時候,在望月國與靈國的交界的那座農莊裏,農莊主人就為雲家人的遭遇而感概,他而今王懷素也為此無可奈何着,想來,這世人雖然多尋求着雲家人的長生和財富,但到底還有那麽一些人,深深記懷着雲家人曾經帶來的和平!
笑蒼生,歌蒼生,蒼生負我幾多何,我為蒼生斷長生!倒真是如此!
“當年天界在九相之中取一脈升為天道,為這名額,神、靈、精、人、邪、魔、妖、怪八相争亂,都想飛升天界,唯有仙相一脈,只安心于游四海。只是後來眼見荒海大地生靈塗炭即将毀滅,仙相一脈才參與到争亂之中,最後助神升天。神相升天後,封賞給争亂之中相助的幾相,仙相卻不授這恩賜,只是繼續回歸海上。
幾百年後,當年險先被摧毀的邪相崛起,聯合起殘存的幾相在荒海大地反抗已入天道的神相!神相大怒,利用天術狠狠打擊了邪靈二相,仙相聞訊趕來,保存住了靈相最後的一脈,然而自身卻因此得罪了神相受到咒罰……”
“什麽咒罰?”我見着王懷素又開始抿酒終于克制不住的發問。
王懷素望着水面的塔影,沉沉道:“永生永世,不得踏出無邊島!永生永世,不得踏上荒海大地!”
王懷素的擲地有聲的兩句話,驚起了一陣肆虐的風。頓時,遠處湖面塔影晃動模糊,小舟晃蕩,四周梅花紛飛,近處王懷素的發絲飛揚。我看着杯子波動的酒,感覺到了一絲涼意。天上望去,日頭漸斜!目光尾處,溪邊人群淩亂,聲音喧雜,似是都詫異于這突如其來的風!而蘇青雲,靜立在桌案邊,似是感覺到我的目光,亦擡頭回望,溫和一笑。随着蘇青雲付溫和一笑,風止。
風止,話音再起——“如若違逆,魂飛魄散!”
我收起與蘇青雲遠遠相望的目光,回視王懷素,等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何意思的時候,一陣震驚!
那時在王府的書房裏,在我站在窗前回想着書卷裏關于仙相關于雲家人的字句時,我的心裏無比欽佩着他們的逆天之舉,卻不曾想,這樣的逆天,竟遭受了如此殘酷的咒罰!
永生永世,不得離開!永生永世,囚禁一島!這樣,長生不死有什麽用!榮華富貴有什麽用!
你不授天恩,你護下風族,你胸懷坦蕩,卻終于觸怒上天!
而你神相,是赤裸裸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啊!
不過,既然仙相一脈被咒罰,永生永世不得踏出雲上宮,那為何後來雲家人又能在百年戰亂中出現?還是雲家人與這仙相本就是兩碼事?
“仙相主和平,不忍看到荒海大地再次毀于戰亂,因此不顧天界的咒罰而前來拯救蒼生。只是那時九相已化為傳說,所以才有了‘雲家人’這個入世的稱呼。懷素亦不知仙相如何沖破咒罰再次來到荒海大地,或者,幾百年過去,那道咒罰已被化解。這般種種,懷素不得而知了!”
王懷素說着,想起了什麽,笑道:“懷素心念仙相雲家人,故而提及便是侃侃,讓王妃乏味了。”
我笑了笑,搖搖頭,說:“不曾。”話說我聽得很入迷。準确來說,今日與王懷素的談話我都很入迷。從一開始談論他的酒,到後來他說起那位雲玦皇妃,再到後來談論琴歌詞曲,以及現在說的這些上古傳說,我都聽得很入迷。
我想着,我還未曾和一個男人這般長談過,随心所欲,無比舒心。所以我對王懷素說:“我很喜歡和你說話。”
王懷素聞言一笑,道:“懷素榮幸。”
我飲下杯底的酒,想起了一個疑問,“你如何看出我的身份?”
那時候,星中特特過來贈畫賠禮,想來是有人提醒了他,而這人,又實實的屬王懷素最可疑。
王懷素又笑了,道:“王妃貴氣滿溢自是芳華不可阻擋。”
“哦?”這話怎麽聽着這麽谄媚?
“懷素只是見王爺對一個書童體貼過甚心生疑惑,再看素川兄的言行,便猜出一二。王妃貴氣滿溢并非懷素奉承,實是發自肺腑!”王懷素似是看出了我的心事。
“哦?”我從來以為自己鄉野氣息濃厚,何時有了這貴氣?
王懷素也不賣弄關子,細細說道:“王妃雖然年幼,然氣韻恬淡,舉止從容,眉目間也是平淡視蒼生,倒是有了長者胸懷。”
我見王懷素說得鄭重而離譜,不由失笑。
恬淡?從容?平淡視蒼生?長者胸懷?好吧,我的人生态度從來是淡定。蘇青雲還曾說我什麽來着,說我對世間萬物不以為意,所有人事在我心間不過浮雲。看來,我塑造的這個淡定的形象還是很成功的!
不過,“王妃雖然年幼”裏的那個“年幼”讓我無比怨念。
我撐着頭,哀嘆一口氣,淡淡道:“我還不知我到底幾歲……”
話就此為止,因為溪邊人見着主人王懷素長坐亭中與我這書童閑談終于發出了抗議,王懷素無奈一笑,邀我同去。我想着我這個書童已偷了好一會懶,便也起身随去。
蘇青雲見着我,面目含情,見我臉頰微紅,笑道:“可是喝酒了?”
我點點頭,亦笑道:“喝了一小杯沉酣,卻是不錯。”
蘇青雲訝異王懷素為何給我喝這麽烈的酒,我小費下口舌解釋說是我自己讨着喝。蘇青雲聽完無奈的笑,輕聲責怪道:“這般胡來……”說着,伸手撫上我微燙的臉頰,我只覺他手指冰涼,心裏卻是不知為何難以解釋琢磨不透的蕩起了一陣漣漪。
随着蘇青雲身上安寧的香慢慢傳至鼻尖,我想起了我要問他的一個問題。我說:“蘇青雲,你用的是什麽香?”
蘇青雲一愣,從懷中取出一粒白色的珠子,道:“我不曾用香。”
我拿過那粒珠子,放入鼻尖嗅了嗅,果然是那股熟悉的安寧的香慢慢流露。我甚是欣喜,詢問此物何來,叫甚名字,有何效用。
蘇青雲笑了笑,道:“此乃攬息珠,千年含香……”蘇青雲說到這裏,不再往下說。
我望着他略微失神的目光,覺得蘇青雲似是想起了某些事。
“那是多年前,一人所贈。”蘇青雲淡淡的說着,然後伸手給我攏了攏衣衫。
“咳咳!”白星中從邊上走過,道:“注意場合注意場合!蘇王爺對一位小書童舉止如此親昵,他日流言蜚語可莫說是我星中散播的!”說着又“咳咳”兩聲,華麗麗的飄過。
我看着白星中曳動的袍子,笑道:“這位星中王爺,當真有趣的很!”
蘇青雲道:“确實有趣。星中本是白芷女帝的幼弟,女帝駕崩,傳他繼位,星中聞訊,藏于素坊不肯回去。無奈之下,旁系宗親才登上皇位。”
“倒還有不肯做皇帝的。”我聽着新奇,故這麽一說,說完瞥了一眼蘇青雲,因為我意識到我這句話也挺敏感的,傳言蘇青雲可是在造反啊,他造反也是為了做皇帝啊!可是蘇青雲聞言面色不變,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我在心裏嘆了口氣,蘇青雲實在是太高深莫測了!
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城府很深?
……
作者有話要說: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