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若浮雲而過（一）
倚着窗口，捧着雲玦皇妃的書卷，細細的翻看着。看着那些活潑恣意的字體，想象着她一筆一筆書寫時的模樣。想着想着，将她與夢中那位神色飛揚的女子的面容重疊。
“你是不是就是常常出現在我夢裏的那個女子呢？”我看着書卷，輕輕問着。恍然間想起缥缈風說他曾在望月國的皇宮見到過雲玦皇妃的畫像，便自言自語道：“也許下次見着缥缈風，可以讓他帶我去看看。”
想到夢裏那位女子的笑顏，心裏便又生起一陣溫暖，可是一想起她劍指我咽喉的畫面，又是一陣悵惘。
阖上書卷，擡起頭望着遠處高聳入雲的無極塔，想着，我來到帝城已經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裏，王府收到不少帖子，有邀我去各院各府喝茶聊天的，也有自主前來拜訪的。我看着帖子上各種名字納悶，心想這些人貌似我都不認識。袁起說，邀我去的，大多是蘇氏宗族的長輩，至于前來拜訪的，便是在朝為官的家眷，當然也有嚴素非在帝城的客戶，說是拜訪，其實就是拉拉關系走走後門。
我對于人際關系頗為頭疼，想着與些素不相識的人幹坐着着實別扭。蘇青雲見我一臉苦惱，揉着我的眉頭，笑道：“既不願見，那便不見。”
聽着蘇青雲的話，我對一應帖子皆以病由推辭，然後安靜的宅居在王府，看書睡覺，甚是安寧。
這時門被推開，袁起走了進來。
“夫人，上次您要查的事已經查好了。”袁起說着，奉上手中卷軸，“所有情況，都寫在了上面。”
我點點頭，接過了卷軸。
我讓袁起查的，是關于蘭蕊皇後的事。
自宗族聚會回來後，我一次次想起宗族聚會上蘭蕊皇後的那些話。在她的只言片語裏，我似乎感覺到了她對整個留照皇宮的怨念，對蘇青哲的怨念，以及對故國望月、對蘭守軒的怨念，只是我不知道，這些怨念到底為何。
事實上，在蘇氏宗族聚會上見着蘭蕊皇後，我一直覺得她極為古怪，時而孱弱，時而寡淡，時而淩厲，時而嚣張，言行舉止讓人極其琢磨不透。因為着這些疑惑，我便讓袁起探查了蘭蕊皇後的事。
我想，在蘭蕊皇後的生平事裏，也許我能知道那位雲玦皇妃的情況。
卷軸是從十幾年前望月國內奪位之争說起。
在蘇青雲的舅父蘇洛在洗月湖以北建立留照國的第二年，蘭蕊的父親蘭容在洗月湖以南建立了望月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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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容一生只有三個女人。
正室為蘭香君和蘭蕊之母，出身豪族，此家族在蘭容創立望月國時立下汗馬功勞，可以說，如果沒有此家族，就沒有蘭容登基稱皇的那一天，所以，長子蘭香君一出生便被封為儲君。
側室為蘭明玉之母，身份也不簡單，是開國功臣之女，然而其實力不如正室家族，因此一直被打壓。側室家族心有不甘，一心想讓蘭明玉代替長子蘭香君登上國主之位。
相較于這兩位，蘭守軒之母地位便極其低下。蘭守軒之母，只是一個覆沒小國公主身邊的侍女，被蘭容所俘，而後帶回了望月。
據說，當年的皇位之争極其慘烈，特別是在蘭容病倒床榻的那兩年，更是明争暗鬥無數，劍拔弩張不盡。
最終，蘭明玉尋得了蘭香君“篡位”的證據，将之呈上。纏綿病榻的蘭容見之，大怒，二話不說，奪了蘭香君所有兵權，廢黜了他的儲君之位，并将其所有勢力拘禁。
蘭香君本來只是被軟禁，但可能是見大勢已去，心灰意冷之下自盡而死。
蘭香君死後第二年的冬天，蘭容駕崩，第三年春天，蘭明玉終于登上了望月國的國主之位。
蘭明玉登上帝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徹底鏟除原嫡系的勢力。而蘭蕊的命運，也便從這時開始改變。
作為嫡女，蘭蕊本是高高在上的，然而随着蘭香君死去、嫡系力量被鏟除，她便成了風雨飄搖裏的孤雁，很是凄慘。事實上，若非蘭守軒護下了她，也許在肅清殘餘勢力的時候，蘭蕊就已被迫害至死。
蘭守軒之所以護下蘭蕊，是因為在蘭守軒之母病重那段時間，蘭蕊給予過極大的幫助。
因為是俘虜，身份卑微，母子二人在望月國的境遇極為不堪。在蘭守軒十歲那年，其母病重，無人關注，是蘭蕊這位年僅五歲的長公主殿下跑到太醫院大鬧，将滿院子的禦醫趕到蘭守軒之母那座寒冷的宮殿。到最後，雖然醫治無效，其母撒手人寰，但蘭蕊那小小的人兒依然給蘭守軒冰冷的內心帶來了一絲溫暖。
也正是因為這溫暖，讓蘭守軒在肅清嫡系力量時頂着蘭明玉的滿腔怒火保下了蘭蕊。
蘭守軒護下了蘭蕊，卻無法改變蘭蕊的悲慘境遇，因為他常年在外，根本無法顧及宮裏的這些事。蘭明玉對嫡系力量恨之入骨的表情衆人看在眼裏，于是自然而然的，下人們在伺候起這位公主時便這樣那樣的疏忽了。
可以說，在那些年裏，蘭蕊這位望月的公主，過得極為凄慘，甚至不如平常百姓！而那時候，蘭蕊不過十歲。
蘭蕊的悲慘生活一過就是八年。八年後，蘭明玉駕崩，蘭守軒繼位，蘭蕊恢複了昔日公主的榮光。
本以為苦熬了八年，一切終于可以結束了，然而，蘭蕊的命運又迎來了巨大的改變！
次年，望月和留照政治聯姻，作為公主的蘭蕊成為了這場聯姻的主角。
據說，當蘭蕊聽聞要被嫁到留照的時候，她正生着病，然而她卻不管不顧的跑到了蘭守軒的殿內。
當時殿內一幹人等，蘭蕊卻視若無睹，只直直的走到蘭守軒跟前，說：“三哥，你當真要把我嫁到留照去麽！”
蘭守軒沉默，而後說：“一切為了望月！”
那個時候，望月正遭受百年難遇的洪澇災害，洪澇引發瘟疫，死了大片大片的人，在南方的邊境，後周國正不停的騷擾着，西邊的邊境，靈國又時不時的發動侵襲。而當時的留照，蘇青哲與蘇青雲的皇位之争引得國家內部極為動蕩，北部赤炎國虎視眈眈，西邊靈國也時不時的亮出利爪。外憂內患，使得這兩個大國再一次形成聯盟！而這聯盟，自然需要某種形式，聯姻，便是最好的方式！
所以，蘭蕊的出嫁，是為必須！
一切為了望月，只一句，蘭蕊看出了蘭守軒眼中的堅定，于是縱使蘭蕊心不甘，她依然踏上了遠嫁之路。
她穿過洗月湖，從望月來到留照，然後，從一個公主成為一國之後！
嫁入留照皇宮的蘭蕊并不積極參與推進兩國友誼發展的事業，也不發揮母儀天下統領後宮的風範，只像個沒事人一樣，最大的作為便是在秋水閣裏養滿了整個天下所有種類的蘭花。
而蘇青哲，卻是對蘭蕊皇後極好。修了随延殿，建了秋水閣，她愛蘭花，他便收集了天底下所有品種的蘭花，她喜好玩賞各式珍奇，他便給她搜羅了世間所有的寶貝！
那個時候，整個天下都傳着留照的國主是如何疼愛他的皇後。而蘭蕊皇後，也漸漸變得不再那麽淡漠，臉上也有了笑顏，并願意随着蘇青哲出席各式聚會宴席。一時之間，帝後恩愛，傳為美談。
然而好景不長，事情開始變得不一樣。
蘭蕊皇後自幼體弱，兩年前，終于有了身孕。彼時，蘇青哲只有蘇息聰一女，無兒。皇後有身孕，整個皇宮沉浸在一片喜悅裏，只待十月懷胎之後誕下麟兒，讓留照後繼有人。只是，在胎兒六個月的時候，蘭蕊皇後開始流血，禦醫整治一番後，告知胎兒已死腹中。
将死胎引出體內之時，蘭蕊皇後大出血。到最後血雖止住，卻被告知她此生已再無可能生養！
小産的原因，禦醫診治，是蘭蕊皇後自身體虛所致，然而卻也有另一種說法。
蘭蕊雖是留照的皇後，但她還是望月的公主！倘若她誕下麟兒，封為儲君，他日是否會發生一些不利于留照的事情？
雖是極輕的揣測之語，然而一時激起千層浪，衆人都看到了可能存在的威脅。
威脅只是可能存在，但正因為這個可能存在，讓某些人不安了，不安的結果就是要将這威脅掐死在搖籃裏！
所以，蘭蕊皇後的孩子，留不得！
這就是關于蘭蕊皇後胎死腹中的兩種說法，哪個屬實，不得而知。人們知道的是經過此事後，蘭蕊皇後徹底變了個人。
袁起所說的蘭蕊皇後“幽居随延殿不理後宮之事，一應宮聚宗宴她都抱病缺席”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想來蘇青哲對蘭蕊皇後是有着感情的，見着她整日郁郁寡歡，不顧勉妃的反對，将唯一的女兒蘇息聰過繼給了她。只是當年僅四歲的長公主蘇息聰跪在地上怯怯的喊着“母後”的時候，蘭蕊皇後只是冷冷笑了笑。
蘇息聰過繼給蘭蕊的時候，已四歲，已有了一些該有的記憶，所以一開始她對蘭蕊皇後極為抵觸。而蘭蕊皇後對她又極為嚴苛，稍有不順便是一通責罰，引得長公主對她極為懼怕。總之，這“母女”關系極不和諧。
蘭蕊皇後小産之後，蘇青哲常常到随延殿探望，然而她對他表現的極為厭惡，而且這表現毫不掩飾，通常在一幹侍從在場時，她便發作，胡鬧謾罵，冷嘲熱諷，到了最後，置之不理，甚至拒之門外。
好幾次，蘇青哲都似要雷霆大怒，但到了爆發前的那一瞬，又被強壓下。于是宮中侍女常常能見到她們的國主陛下在随延殿外拂袖而去的背影。
蘭蕊皇後言行放肆，似将禮儀典範統統舍棄，她毫不在意自己一國之後的身份，她肆意踐踏着蘇青哲這位一國之主的尊嚴，然而，無人奈何。
是的，無人奈何，因為她畢竟是望月國的公主！她的背後，是整個望月！
所以，蘇青哲忍氣吞聲，所以，整個留照皇宮都沉默着！
然而在又一次被拒之門外後，蘇青哲便再未踏足随延殿！
帝後關系，徹底破裂！
随延殿，俨然成了一座冷宮！
蘭蕊皇後的性格愈發古怪，幽居随延殿的時候，常常枯坐着，沉默不語，半天是半天，一日是一日。偶爾去秋水閣的時候，也是幾個時辰幾個時辰的擦拭着蘭花的葉子，一葉一葉，一片一片。
她不問後宮之事，不參加任何聚宴，拒絕後宮嫔妃的拜見，甚至連望月的來使都拒之門外。人們漸漸忘了這位望月的公主、留照的皇後，直到去年冬天，她再次出現在衆人面前！
去年冬天，後宮有位妃子十月懷胎，誕下麟兒，被封為儲君。
封儲之日，蘭蕊皇後一身素衣出現在衆人面前，并強行接過那妃子手中的嬰孩，臉色極為難看。正當衆人提心吊膽的揣測着她會做些什麽事的時候，她輕輕的嘆了口氣，将嬰孩遞還，而後飄然離去。
蘭蕊皇後在封儲之日出現在衆人面前後，便再一次的回歸到幽居生活，回歸到讓人們遺忘的狀态，直到兩個月前蘇氏宗族聚會，她再次高調亮相。
是的，在那次蘇氏宗族聚會上，她穿上了擱置已久的鳳袍，擺出了一國之後的威勢，赤裸裸的作出了“維護”我這個王妃的舉動，從而，震驚了整個留照後宮……
看完卷軸上的內容，我長長嘆了口氣。
“你說，孩子胎死腹中，到底是為什麽？”我喃喃問道。
“屬下以為，是人為的。”袁起沉沉道。
我也相信那是人為的。正因為是人為的，她才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她才會說出如此怨念的話。
當初，她被嫁入留照，似被蘭守軒遺棄般。所以，她怨！
後來，她的孩子沒了，只為了防患于未然。所以，她怨！
蘭守軒臨時前居然還要她維護我這個“害死”雲玦和雲玦孩子的人，所以，她怨！
偌大的皇宮視只是一座“囚牢”，無人憐惜她，無人護她周全，所以，她怨！
蘭蕊皇後，她怨，可是，她無可奈何！
我想着，她這一生，都是悲慘的，就像金戈，只是不知道她的結局會怎樣。想起缥缈風說的那句“蘭家沒一個人是長壽的”，心裏不免哀嘆。
不過——蘭蕊皇後在望月之時，應該和雲玦皇妃極為要好，為何卷軸上豪無她的筆墨？
袁起聽着我的疑問，回答道：“現在望月國主年幼，一應國事皆由皇後墨涵把持。墨涵皇後與雲玦皇妃素來不和，因此雲玦皇妃在望月皇宮已成為禁忌話題。夫人要查皇後娘娘的事，因此屬下只調查了皇後娘娘的事。”
我點點頭，讓她退下。
作者有話要說： 蘭蕊的故事被提前了。整了下結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