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攬流光,寄素坊!(三)
伸手接畫的時候,星中壓低聲音說:“我白芷國美景諸多,歡迎随時過來賞玩!”
我一笑,想起了某事,說:“我倒知道白芷國有個蝴蝶谷。”那時和缥缈風準備去蝴蝶谷的,後來蘇青雲來了,我也便乖乖的随他回了留照。如今想想,也是略微遺憾。
星中又說了一些吸引我去白芷國的話,最後被人喚走去聽人的新曲,走時依然不忘慫恿一番,惹得不知究竟的人士詫異不已——一個王爺為何對個小書童如此殷勤?
亭裏的人走得幹淨,只剩下熏爐裏冉冉的輕煙在白日裏飄散。我站着有些乏,便未跟随蘇青雲前去,只是倚在欄杆邊聽着溪水邊叮叮咚咚的琴音流淌。
曬冬日暖陽,觀紅梅綻放,聽琴音缥缈,聞十裏幽香……突覺此情此景如此熟識,細想一下,竟是在夢中。只是夢中梅花換成紅嬈,琴音換做歌笑。無名士風流,卻有白衣舞動;無入雲高塔,卻有仙幻宮殿……
我正欣賞着美景,覺身側有人過來,轉頭,王懷素手執玉壺,款款而來。
王懷素邀我就座,酒入瑪瑙杯,遞上,接過,輕飲。清淡而甘醇。
“此乃浮生。”王懷素解釋說。
“浮生若夢?”我淡淡問道。
王懷素輕輕一笑,卻是霁月風光,“偷得浮生半日閑而已。”
我笑笑,見他喝的與我不同,便問:“那是什麽?”
王懷素說:“此酒名為沉酣,味烈,易醉。”
我點點頭,舉起酒杯,示意他滿上。王懷素一笑,照做。酒入口中,濃厚,入腸,辛辣,至腹中,如火,稍後,燎原,少頃,直欲沉酣。
“不錯。”我清理了下腦子,評價道。
王懷素見我面色漸紅,笑,道:“剛見王妃立于欄前梅下,素袍風華,不覺想起一故人。那日,她喝的是流火,而後醉去。懷素故人與王妃,倒是有幾分相似。”
我擡了擡眼皮,問道:“你那故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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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懷素微抿一口沉酣,道:“那位故人,姓雲。如今已然離去。”
“雲玦皇妃?”不知為何,我的腦海裏第一個浮現出她的名字。
王懷素顯然沒想到我居然猜了出來,微微錯愕後說:“原來王妃也認識懷素故人。”
我閉着眼睛揉了揉太陽穴,雖只喝了一口,卻依然酒意洶湧。“只是聽說,并不相識。”
“你喚我雲遲便可。”我又補充了一句。不知為何,我對這位王懷素甚是有好感。剛見他與星中等人說話很是随意,所以覺得他此刻的溫文有禮顯得生分了。“那位雲玦皇妃也曾來過這裏?”
王懷素點頭,說:“那是九年前,懷素剛釀出流火。一日于湖上釣魚歸來,見一素衣女子立于亭下,與王妃剛才所站位置相同,她的手上,赫然捧着我窖藏的流火。見我歸來,也不多說,只笑着問:‘能飲一杯無?’”王懷素說到這裏笑了起來,笑聲幹淨流暢。
我也笑了,心想這位雲玦皇妃果然妙人,擅自從王懷素的私窖裏拿出流火,還特意問他可不可以喝一杯。這就好比小偷盜人錢財,還走到人家面前,問:“我可不可以花?”
既然從人家私窖裏把酒搬了出來,走了便是。還等着主人回來當面詢問。若是王懷素當時回答“不可”,那這位雲玦皇妃又該如何打算?
不過這種可能并未發生,因為王懷素當時也如我覺得這位雲玦皇妃是妙人,所以非但将之留下共飲了這壇流火,甚至還将未推出的新品浮生拿了出來。只是這位雲玦皇妃口味重,對那女子小酌的浮生無甚興趣,倒是将能醉死酒鬼的流火喝了若幹杯,最後大醉。
雲玦皇妃大醉後,舞劍。那段劍舞大氣磅礴又靈動婀娜,兩種孑然相反的身法卻被完美的銜接在一起,讓人嘆為觀止。舞劍完畢,那位雲玦皇妃輕抛秀劍于王懷素手中,而後輕身一躍飛入梅枝,只聽她笑道:“君贈我流火,我還君行雲!且去,且去,後會有期!”說完,腳尖輕點枝頭,飛身而去,片葉梅花未落。
王懷素見佳人遠去,追問:“姑娘芳名!”
“我叫雲玦!”隐約中,這四個字伴随着一陣爽朗的笑聲順着風傳至耳邊。
王懷素手握行雲劍,立于青石路,見那蹁跹白影飛落高牆,有如驚鴻落于遠方屋檐,幾個缥缈身姿,轉瞬消失不見……
王懷素說到這裏,面露追憶之色。
“那時素坊往來人群中,便已說起這位望月的雲玦皇妃。傾城容顏自是不提,單是那行事作風便是別具一格。她雖貴為皇妃,卻不曾在望月皇宮中常駐,只是飄忽在宇內,行游天下!懷素時常聽聞她的傳說,卻不曾想有一日她不期而至。她說,她只是聽聞留照帝城有位王懷素,釀得一手好酒,便在北方草原上遛了一圈過來……”
聽王懷素說着這位雲玦皇妃,我不禁神往。忽然而來,翩然而去。興到極時,管它山高水長,千裏而來,只為喝一壺美酒,只為見一個人物!酒酣舞罷,贈君行雲劍,我且飛鴻去!好一個天地過客,好一個灑脫至甚!
且去,且去,後會有期!
不過王懷素身上的行雲劍原來是雲玦皇後贈送的,不知道蘇青雲怎麽讨過來。
“是否後會有期?”我挪了挪身子,求了個舒适。
王懷素目光凝遠,道:“自此,後會無期!”
我看着王懷素神色,心裏微動。袁起說王懷素至今未婚配,是否是因為這位雲玦皇妃呢?
王懷素十五歲釀了他生平第一種酒貪歡,至今十三年過去。九年之前,那便是他十九歲的時候遇見了那位雲玦皇妃。彼時青春年少,情窦初開……雲玦皇妃又是這般出類拔萃舉世無雙……于是,一見雲玦誤終生啊……
溪邊衆人又換彈了首曲子,彈琴者卻是那白芷國的閑散王爺白星中。
先是随意撩撥,幾聲音調冷冷清清,後纖指翻撥,如風吹秋波,綿延而去,搖擺起湖心的一尾小舟,直至對岸紅葉似火,紅葉飛卷,入蒼山層疊,蒼山直上,入雲霄,見瓊樓玉宇……
未曾想,那位言語放肆不羁的星中居然彈奏出如此及仙之音,不免讓我刮目相看。
王懷素玩轉瑪瑙杯,道:“原來王妃也精通音律。聽櫃上侍從說,王妃對書畫也有了解。”
聽王懷素這麽一說,想來剛才在門口評字的事他已知曉,不由一笑。
我想起了什麽,說:“我成親那日的百年歡是你釀制的,我還想着學着釀來着!”
彼時王懷素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欄杆處,寬袍廣袖随意,青絲垂落自然,這一看,真是別具風流。
王懷素聽我說話,轉頭,微笑,道:“王妃若是方便,懷素自是榮幸。”
“我聽聞你有一種酒,名為醉生夢死,當真可以忘記一切不快?”關于這個問題,我一直很好奇。
王懷素拾下一片梅花,放入嘴中輕嚼,而後道:“其實世上本沒有可以讓記憶流逝的東西,醉生夢死只是一種信仰,只要你願意,所有的痛苦,你都可以忘記。”王懷素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無比的沉靜,似是回答着我的問題,似乎,又是在說給別的什麽人聽。
“那世人為何如此推崇你的醉生夢死?”若無解憂之能,人們何以願付萬金求之。
王懷素“哈哈”笑,道:“譬如長生,世人也追求着,然而誰能如願以償!尋長生而不得,然,哪怕千百年過去,世人依然執迷不悟!懷素之醉生夢死亦是如此,遺忘解憂重新開始皆是不能,只好寄托于酒!醉生夢死或有某些效用,但也因人而異罷了!”
我搖搖頭,覺得王懷素所說不盡其實。我倒是相信醉生夢死當真有遺忘之效,不然如何緩解我此時記性太好的狀況。
“王妃也有想忘之事?”
我蹙蹙眉,笑了笑,說:“我不過是覺得現在記性太好。”記性太好,麻煩事也多。到底是和鄉時候混沌之中來得自在,那時心心念念想着身體健康,怎知曉身體健康亦伴随着記憶恢複,伴随着無盡擾人的事。
王懷素笑道:“他日王妃想要一嘗這醉生夢死,懷素定當舉杯奉上!”
我看着他明亮如月的雙眸,笑着說:“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作者有話要說: 君贈我流火,我還君行雲!且去,且去,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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