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除夕傍晚, 街道上的節日氣氛濃郁起來。好似突然冒出很多彩色的小燈,從商鋪門口的人行道一直沿向路的盡頭。
蒲栎帶慕池去看蒲娅南給街道排的慰問演出。就在距離他家不遠的老劇院裏。
孤寡老人在社區志願者的攙扶下進了劇院。
老舊劇院平日裏舍不得開的上個世紀風格的水晶燈全都亮着。
蒲栎從這裏長大,谙熟所有的出口, 帶慕池穿過後臺, 又穿過後院, 在靠近樂池的地方坐了下來。
慕池記得以前秦山說過, 他被老慕總發現的時候,就是在這個舞臺上。
當年, 他正出演一場話劇,需要站在用布景撘起來的岩石上。
老劇院的線路老化,偏偏照在他們頭頂的那只燈忽明忽滅。
蒲栎壓低聲音對慕池說:“我小時候就經常躲在這裏看劇,那時候每個周末都有劇。”
慕池不禁感嘆,秦山和他的兒子, 曾經距離是如此的近。可憐這個孩子并不知道他看的那些劇,主演就是自己的父親。
他又想起曾經在電影學院北樓的小劇場裏, 差不多也是以這樣的距離,看舞臺上蒲栎的藝能結業表演。
這個孩子到底是天生就眷戀這一方舞臺,還是從一幕幕的劇中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燈光徹底暗下來,幾乎每一位老人身邊都坐着一個志願者, 不大的劇場稀稀拉拉算是坐滿了四分之三。
蒲娅南并沒有上場, 節目交替間,蒲栎和慕池都看到她拿着臺本在後臺深處催促演員準備的身影。
這一方舞臺,成就了多少夢,又挫敗了多少夢。
演出快結束的時候, 慕池問蒲栎:“以後, 你不想在演藝圈裏的話,想做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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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栎起先微笑着, 而後真正思索起來眉頭也跟着凝結。慕池一看就知道,這個小孩,從來沒有想過,遠離藝術與舞臺、遠離掌聲與聚光燈還會有別的生活。
晚上,蒲栎比蒲娅南先到家。
怎麽說都是除夕夜,按照X市的除夕傳統,圍爐還是要吃。蒲栎從冰箱取出蒲娅南早就準備好的食材,洗洗涮涮。
蒲娅南到家,疲憊不堪,洗了澡,和兒子面對面吃年夜飯。好像一下子穿越時空回到蒲栎小的時候。
那時候,她就是到了除夕也在外奔波,回到家,電火鍋開着,咕嘟咕嘟冒着熱氣,早就準備好的食材擺了一桌,蒲栎點着瞌睡,看到她又來了精神。
母子倆倒了啤酒,碰杯。
蒲栎從口袋裏取出一張銀行卡。白天聽陶媽媽說的那些,他想起來就覺得難過。他有時候想,媽媽要是像別人的媽媽那樣就好了——退了休就安分下來,不再想事業上的事情,趁身子骨還好走遍大江南北、游山玩水。
可看了晚上的演出,蒲栎覺得媽媽和自己其實是一樣的人。
小池哥問他,以後不在演藝圈會幹什麽。他無法回答,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想離開這個圈子。突然間,他就明白了蒲娅南的事業心。
現在她已經不用為了養兒子而拼命跳舞。她可以追求自己的夢想,可她的身子早就毀了,所以她把夢想轉嫁在那些活潑可愛,對舞蹈充滿興趣的小孩子們身上。
蒲栎難以想象媽媽一個人是怎麽夾在文化宮管理人員和老同事之間受夾板氣的。
“媽媽,”蒲栎微笑着,起身,拉起蒲娅南的手,“這個給你。”
他把薄薄的一張卡片給了蒲娅南,這裏面是他從藝幾年來的所有存款,雖然不多,但是他的全部。
“這是什麽?”蒲娅南當然知道這是什麽,可就是瞪着眼睛顯得驚慌,而後把卡還給蒲栎,“我才不要你在娛樂圈裏賺的錢。”
蒲栎笑起來。蒲娅南的臉紅了,像個小女孩似的可愛。
“給你的你就拿着,我知道你對娛樂圈有誤解有偏見,可我和你一樣,不過是憑本事和力氣吃飯的一個藝人而已。從來沒做過虧心事,也不會賺對不起良心的黑心錢。這些錢本來也不多,你拿着,重新租個敞亮一點的教室吧。”
蒲栎說玩,蒲娅南的手腕就松了下去,把卡放在桌子上,盯着酒杯發呆。
“我知道,你要是想,有很多可以來錢的辦法,”蒲栎笑起來,“你說,鄭一刀這都追求你多少年了,你也不給他個面子。”
“哎呦,”老媽的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有點粉撲撲的,“說他幹什麽。”
“行吧,反正你想怎樣都好,來幹杯。”
母子倆又碰了一杯,吃着海鮮火鍋,逐漸有了歡聲笑語。
“你下午是不是去陶媽媽的店裏了?”
蒲栎就知道,他前腳走,陶萍後腳肯定給媽媽打電話。
“聽說是和那個同事一起去的?”蒲娅南又問蒲栎。
“嗯,”蒲栎點頭,笑起來問,“她說什麽?”
“沒有多說,就說和你聊了聊天,我就知道她會給你唠叨這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蒲娅南說完,笑起來,“唉你看看你們做明星有什麽好,大過年的回老家,還要被助理監視。走到哪裏都得跟着。”
蒲栎想起今天專門跑去“助理”那裏滾了一覺,“助理”還買表給他擋本命年太歲,又陪他去看了媽媽的演出……不禁覺得這個助理和小明星太膩歪了些。
“明天年初一,咱們哪兒都不去了,幹脆叫你那個助理來家裏吧。好歹跟過來了,一個人住酒店不能和家人團聚,也太慘了點。”
蒲娅南說完,笑起來,笑聲爽朗,好像一個得逞的小孩。
過了午夜,蒲娅南沒有像往年站在陽臺上看從海邊燃起的煙花,早早去睡覺了。
蒲栎發信息給慕池,想要第一個祝他的小池哥新年快樂。
差不多在同一時間,慕池發了個信息給他,簡簡單單四個字,卻包含了他最期望的:新年快樂。
蒲栎回看蒲娅南的房門,緊鎖着,便撥通了慕池的電話。
慕池那邊接通,随着從海邊方向燃放起來的煙花,兩人的聽筒裏傳出同樣的爆炸聲響。這一聲聲地,提醒他們,此刻,他們确實很近。
“小池哥,新年快樂。”蒲栎對慕池說。
慕池又親口對蒲栎說了一遍:“新年快樂。”
兩人沉默,聽筒裏又是爆竹聲響。
在天上沒燃起新的煙花前,慕池搶先對蒲栎說:“你去廚房。”
“什麽?”蒲栎不太明白慕池的意思,一邊往廚房走,一邊問。
“到了廚房關掉燈,”慕池指揮着他,“然後擡頭看,看酒店這裏。”
蒲栎按照慕池說的,沒有開燈,舉着電話到了廚房,酒店大招牌亮得晃眼,他一時間沒有了方向。
“看什麽?”蒲栎問。
“看這裏……”
随後蒲栎聽到一陣泡泡機的電子音樂,那是看完演出後,在劇院門口買的,蒲栎當時只是覺得賣東西的老婆婆除夕夜還要做生意,有點心疼,便買了一個泡泡機,不是這個聲音他都忘了有這回事。
“看到了嗎?”慕池問。
蒲栎擡手,擋住酒店晃眼的招牌,果真在差不多二十樓的高度看到了一個不停閃爍的亮點。
天太黑,加上周圍光污染,蒲栎除了隐約看得到那個光點看不到其他什麽。可就在那一刻,他知道,他的小池哥在那。
因為白天,他随口提出一句能在廚房看到酒店,慕池就把自己的海景房換到了面向他家這邊的方向,到現在只能聽到爆炸聲,連海灘上放的煙花都看不到。
蒲栎笑起來:“你傻不傻,連煙花都看不到了。”
“能看得到啊。”慕池卻語氣輕松,泡泡機的電子樂依然咿咿呀呀地響着。
“怎麽看?”蒲栎盯着那個光點。
“在你的眼睛裏。”慕池笑起來,好像真的看到一叢煙花映照在這個小孩宛如星程的眼眸之中。
“小池哥……”蒲栎的鼻子突然有點點酸,他從來沒有在除夕夜掐着跨年的時間點和一個人如此有儀式感地打電話。
明明上午才做過,可他此刻覺得身體特別的空虛,如果沒有慕池在身邊,好像就要幹渴的死掉。
他發了瘋似的想見慕池,想從慕池手裏拿過那個泡泡機,想親吻慕池的唇、撲進他的懷裏感受他的氣味。
“我想來找你,”蒲栎聲音變得有一點啞,“小池哥。”
“……”慕池沉默片刻,而後關掉了泡泡機的聲音笑起來,“今晚就好好陪陪媽媽吧。”
蒲栎深吸口氣,他明白慕池的意思,可也難以安撫心中的思念。
“媽媽說,明天要你來家裏吃飯,她以為你是我助理,說你大過年跑來這裏監視我太辛苦。”過了一會兒,蒲栎壓下心中思念,當個笑話似地對慕池說。
接着,是慕池那邊沉默起來,過了許久,他才弱弱地問:“行嗎?”
“行啊,為什麽不行,不是你攔着,我們的事情,我都會直接告訴她的。”
“嗯……”慕池終于還是答應,“好的,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