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蒲栎向鐘昕陽坦白,承認了自己确實喜歡同性,但是,對于他更進一步的猜測,蒲栎卻無法回應。
就像他也沒辦法要鐘昕陽來确認他的猜測一樣。
就算慕池在他的心裏終究不過是個夢,他也想盡力為這個夢保留一點尊嚴。
對于鐘昕陽一時興起的表白,蒲栎自然也是委婉的拒絕。
因為,心裏最柔軟的地方,無法這麽快就被另一個人占據。更何況,鐘昕陽雖然長得帥氣,面相白淨又陽光,卻真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鐘昕陽把一切都說開後,心情不錯,翻空了蒲栎家的冰箱,撇開這個話題不再去提。
有時候,蒲栎真不知道如何給鐘昕陽定性,這個男孩總是游移在理性與感性、陽光與陰郁、脆弱與頑強之間。
一周後,馮銳代蒲栎收了一封Jerry發來的請柬。
蒲栎自從進了公司就忙着參加演藝培訓,期間還抽時間拍了幾組個人照,與Jerry鮮少碰面。
所以突然收到Jerry的請柬,他還挺意外的。
那是Jerry定于一周後的婚禮邀請。
更讓他意外的是,請柬上新娘那一欄裏寫着“木沐”的名字。
以前,在MAXIMUM的時候,他的化妝造型師就叫木沐,是一個溫婉可愛的女孩。
蒲栎忍不住問馮銳:“是小木?”
馮銳目光一挑,示意蒲栎拉開請柬。
果然,這張設計精巧的請柬,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機關,一條紅色的絲線,扯出一張Jerry與新娘的婚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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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照片上的新娘确實是他認識的那個木沐。
蒲栎看着馮銳樂:“以前聽她說過,在和一個高富帥相親,沒想到竟然是和星河的Jerry。”
馮銳笑得眼角魚尾紋都出來了:“這個小妮子行啊,現在成攀上高枝的金鳳凰了。”
木沐的情況,蒲栎還挺了解的。那女孩和他同一年生,因為喜歡化妝造型,很早就去上了專門學校,而後一直跟着師傅在娛樂圈裏打拼。
MAXIMUM正當紅的那幾年,小姑娘不辭辛勞,也跟着天南海北的跑。然而,她最大的夢想還是找一個愛他的老公,生一對可愛的寶寶。
“這下算是夢想成真了。”蒲栎翻翻手機通訊錄,試着撥出木沐的電話,想當面道一聲喜。
說巧不巧,木沐恰巧就在不遠處的商業街采購,距離蒲栎步行不過十多分鐘。
兩人約定了在一家茶餐廳見面,臨窗的位置,下面就是繁華的步行街。
“我猜你會給我打電話的。”木沐到了,一向短發的她在腦後紮了個小揪揪,蓬松的白色連衣裙和她往日的穿衣風格很不一樣。
不久後,蒲栎就反應過來了,他看木沐小腹被遮擋的很嚴實似是有意為之,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木沐是有了寶寶,連忙恭喜她雙喜臨門。
“不要這麽誇張啦,”木沐坐下,笑着捂住嘴巴,“讓人聽到多不好意思哈。”
兩人許久未見,就着喜氣,一起聊了許多。分別時,木沐有點戀戀不舍:“婚禮你記得要來哦,我這邊沒什麽朋友,多一個認識的人在心裏踏實一些。”
蒲栎欣然答應,反正他還沒有正式的工作安排,多的就是時間。
然而,就在十月中旬,眼看第二天就是木沐與Jerry婚禮的那個晚上,蒲栎接到了鐘昕陽的電話。
其實在那通電話前的兩個小時,蒲栎還和鐘昕陽一起在電影學院南樓前讨論《借越》劇本。
“何生本來是個游泳運動員,他很熱愛游泳也背負着教練和家人朋友的期望。可是,一次出海事故,他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被海浪卷走,無能為力。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敢下水了。”
何生面對蔚藍色地大海,無聲地哭泣,明明是他沒辦法用擅長的技能救朋友上岸,卻從內心感到了巨大的背叛,他們曾經那麽要好,什麽都要在一起,為什麽死亡卻猝不及防,要把他們活生生地撕開。
“哭戲?”蒲栎問鐘昕陽。
鐘昕陽坐在蒲栎身邊,刻意地保持了一點距離。
“我總覺得我拿捏不好何生的心理狀态,”鐘昕陽嘴角挂着笑,眼神卻是迷茫的,“何生對友人的感情在我看來不是單純的友情,似乎還有與生俱來的愛與依賴。他失去了 ‘朋友’,實際上就是失去了愛人、親人和一種信任的能力。然後,這影響到了他對水的感情,本來他是愛游泳的,現在不信任它,所以沒辦法再愛了。”
蒲栎追随着鐘昕陽的解釋,又把劇本看了幾遍,他覺得鐘昕陽的解讀是有一點偏激,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不過要他來說,他只能感受到何生的愧疚。
游泳是他的特長,引以為豪的東西,卻沒辦法用來救人,他很愧疚。邏輯十分簡單。
這一段的臺詞不多,重在感情戲的表達。
兩人反複讨論,偶有争執,完全沒有看出鐘昕陽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鐘昕陽在電話裏神志渙散,說一些沒頭沒腦的話。
一會兒說自己小時候養過叫“過兒”的麻雀;一會兒說自己在藝校被男孩子們欺負的事兒;還說了終于鼓足勇氣向家人出櫃後,不但沒有得到理解與包容,反而被帶去外地的一家戒斷中心治療。
“栗子,那種電極片你見過嗎?冰涼涼的,連着一根根細小的電線。他們把許多個那樣的東西捆在灰色的頭盔上。我第一次在鏡子裏看到自己戴着那個玩意兒,還覺得挺可笑的。可是,随之而來的巨大刺激,讓我再也笑不起來。”
“他們給我放那種片子,兩個外國男人,在陽光下,在花海中,在棧橋上。他們眼裏全是彼此,那麽的柔情蜜意。可是,一到他們靠近,牽手,或者接吻,我腦袋上的電極片就呲啦作響。”
“媽的,那種感覺,不是痛,絕對不是痛,或者說不是我預期的痛。我一邊安慰自己,還好,能挺得住,一邊瘋狂嘔吐。我分明不痛啊,為什麽會這麽難受!!!”
“栗子,我也不想這樣的,我不想,我不願意自己被當成異類,被人看不起,被自己的父母甚至小妹鄙視。我也想戒掉,如果能戒掉的話!”
“可是,不行啊!曾經,我以為我戒掉了,可不過只是欺騙自己。如果我沒有遇到他,沒有遇到他就好了……與其讓我戒掉他,不如讓我戒掉愛的能力,可是那樣我還為什麽活着?”
鐘昕陽的情緒随着他的訴說激烈變化。
蒲栎聽得渾身顫栗!他從未想到,身為一個gay在當今算得上相對開放包容的環境裏,還能受到如此摧殘。
蒲栎牙關緊扣,五指捏成拳頭暗暗往腿面上捶打。
他幾次三番地試圖安慰鐘昕陽,對方卻從來不給他插話的機會。
“栗子,我要離開,離開這個世界,永遠不要回來。再也不要……”
蒲栎聽鐘昕陽空洞到近乎絕望的聲音,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一種不詳的預感從四面八方壓了過來。
“昕陽,你怎麽了,是不是心情不好?還是突然遇到什麽事情?我來找你,我們聊聊,我們好好聊聊,好嗎?”蒲栎試圖安撫對方情緒。
“栗子,嘶……”鐘昕陽的聲音微微發顫,痛苦地倒吸一口冷氣後變得越來越微弱,“謝謝你今天陪我對戲,我本來是打算悄悄走的,但太舍不得你這個朋友。我從小就很孤獨,特別的孤獨,遇到你之後,我曾幻想過生活或許可能有另外的一種方式,可現在看來還是失敗了。栗子,原諒我一直沒有請你來家裏坐坐,以後也沒有機會了,晚安。”
蒲栎的腦袋快要炸了,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攪得心神不寧。
他不知道鐘昕陽遭遇到了些什麽,或者不敢猜想他對自己做了什麽。越是亂想就越是恐慌,蒲栎連忙給馮銳打了電話。
此刻,馮銳正在醫院,他老婆突然有了生産得跡象。電話那頭得馮銳又燥又喜。蒲栎問他是否知道鐘昕陽家的地址,馮銳說不知道,他便匆匆挂了電話。
蒲栎下樓,站在紛繁的街邊,看着新舊分明得都市,惱怒到不知所措。
他想立刻就趕到鐘昕陽身邊。
然而,他連那個人此刻在哪都不知道。
蒲栎順着大路來回地走,往返的車燈耀得他眼睛刺痛。
他很确定,有一個人一定知道鐘昕陽此刻在哪,但他不敢去想。
蒲栎焦躁地一遍遍打鐘昕陽的電話,意料之中的無人接聽之後,他又從微信上發無數條的語音給他,同樣是石沉大海。
“呲……”伴随着一聲急剎車,一個正要橫穿馬路的老奶奶被吓得橫卧在地。
蒲栎遙遙的看到這一幕,剎那間生出一身冷汗。生命,太可貴了,每個人都只有一次,同時它又是那麽的脆弱。
蒲栎一想到他遲疑的這會兒功夫鐘昕陽所面臨的危險,就痛恨自己做事不夠果決。
《借越》中,那個叫陳生的男孩,是否也曾像他現在這般,眼睜睜地看着同伴的身影隐沒于大海,而沒有使出全身的力氣去營救?
最終,蒲栎按下了慕池的電話號碼。那個他知道一定知曉鐘昕陽所在地的唯一聯系人。
片刻之後,慕池接通電話,聲音裏帶着些許的意外和驚喜:“蒲栎?”
“慕總慕總!”蒲栎的焦急一覽無遺,“快,快去鐘昕陽那裏!快,他要死了!”
慕池遲疑了一下,電話的背景音就由喧鬧變成了安靜,而後有發動車子的聲音。
蒲栎的心氣稍稍舒緩了一些,随即聽到慕池隔着電話質問他。
“上次不是告誡過你,不要再和那個小孩往來?”
蒲栎顫抖着,此刻根本沒有心情去回複慕池的提問,說了句“給我他家地址”,就直接挂了電話。
半分鐘後,慕池發了個定位給蒲栎,蒲栎在路邊打了輛車趕往鐘昕陽那裏。
車窗外面,一如往日,熱鬧喧嚣的城市猶如秩序井然的龐大機器,看上去冷漠而無情。此時此刻,有多少人在歡心,多少人在痛苦,有新生命降臨,亦有人想草草了結這一生,而這一切仿佛都與它無關。
窗外的霓虹映上蒲栎的臉頰,他疲憊地靠上椅背,回憶慕池口中那個“上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