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晚,慕池請老同學索菲亞吃飯,她挑了那家裝修別致的意大利餐廳。
索菲亞的這點鄉愁,慕池最為了解。無論到了哪裏,挑一家號稱地道的意式餐廳,專門點招牌菜式,再評點一番是她的樂趣。
在那家餐廳見到蒲栎,坦白來說慕池有一些出乎意料。這個小孩簽進星河少說也有一個月了,聽說他每天都在勤勤懇懇地參加新人藝能培訓,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遇到。
然而,讓他更出乎意料的是,蒲栎對面坐着鐘昕陽。
鐘昕陽這個名字連同他的陰郁氣質,在過去的這三年裏,慕池已從不同場合聽了無數遍。
從朋友口中的“有趣”男孩,到《天亦有情》裏為整個影片增添亮色的男二號,再到被正式簽入星河……慕池對鐘昕陽的職業素養是非常肯定的。
他甚至認定,這個男孩,只要懂得拿捏分寸,把那些神經質的氣質全部投入到表演中,遲早會為公司捧回影帝獎杯。
但是關于私底下的鐘昕陽,慕池卻很是頭痛。這也是為何認識鐘昕陽三年有餘,影片也合作了一部,卻最近才簽了他的原因。
他怕鐘昕陽遲早會給他惹出天大的麻煩。
餐後,慕池囑托司機送索菲亞回城裏的酒店休息,獨自等在街邊。
他就那麽等着,西服搭在手臂上,襯衣最上面的紐敞開着,顯出一些焦急與期盼,不知道的人絕對會以為他那個樣子是在等心上人。
他默默地抽了好幾根煙,看着流光溢彩的異國風情街,忍受着燥熱而凝滞的空氣。
自從秦山走後,慕池就發誓再也不要這麽傻傻地等一個人,然而那天,他越是多呆一秒,就越是沉浸在自己的布局中。
他雖然承認自己對蒲栎也沒安什麽好心,但他希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這樣才足夠好玩。
果然,出了那條街,鐘昕陽就和沒精打采的蒲栎分手,一個人打車走了。
慕池制造偶遇,突然出現在蒲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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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栎見了他,吃驚地說不出話。
慕池很喜歡看他緊咬着下唇的樣子。記憶中,秦山可從來不會這麽一副像是主動示弱的神情。
“慕總?”蒲栎勉強勾出一個笑。
慕池定定地看着蒲栎,青春版的秦山,比他們認識時候還要年輕許多。
慕池曾經總是幻想,如果他能再年長幾歲,或者秦山再年輕一些。他們有差不多的年齡,經歷過一樣的歲月,是不是就會有更多的話題,而不僅僅是只存在于他一個人心中的遙遙相戀。
慕池的喉結上下游移着,他把搭在手臂上的西服換到另一個手臂上,面對這張熟悉而陌生的臉,一下子又陷入了回憶。
《大溪山》。
慕池還記得那部片子是講一個關于插隊青年教師的故事。
記憶中,父親為了這部片子付出了太多心血。無數個日夜,他奔波在外,就是為了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個可以扮演影片男主的演員。
然而,從寒假到暑假,大半年過去了,男主角卻依然沒有選定。
慕池還記得那一天,半夜母親敲他的房門,神秘兮兮地要他接電話。父親就是這樣,有壞消息一個人默默的承擔,有了好消息,則必須一家人到齊了才會分享。
慕池穿好睡衣去客廳,電話機打開公放,父親明顯是喝醉樂酒。他舌頭木讷難掩激動,對在家裏支持着他的親人說:“我找到了,我終于找到了,阿萊的人選就是他了!”
慕池為父親開心,坐在一邊看母親趴伏在電話上對愛人詢問。
“從哪裏找到的喲?”母親問。
“南方劇團,很好一個年輕人,有氣質,可塑性很強的……”
“恭喜喲。”母親為父親開心,慕池從來沒有見過這麽一對永遠支持彼此、相親相愛的戀人。
“等我回來,要辦一個大大的Party,慶祝找到了阿萊!”
慕池默默回卧房睡覺,電話被母親接起話機,他們開始用細軟的家鄉話互訴思戀。
後來,沒過多久,父親從南方回來,帶回了那個演員,真的要着手舉辦一場盛大的聚會。
那時候星河還沒有現在這幢巍峨的大廈,但宴會廳依然非常氣派。
慕池還記得,那一天,他從學校回家,被母親要求穿剪裁合身的西服,而她自己則穿着一襲長尾拖地的孔雀綠連衣裙。
母親挽着他的胳膊,母子兩一起出現在宴會廳,全場人的目光都聚了上來。
少年時的慕池已足夠自信,他避開嘉賓們熱情的視線,在宴會現場用目光尋覓。
他當時心裏想的是,我倒要看看,那個讓爸爸找了大半年的演員,到底長什麽樣。
是他!
即将扮演阿萊的男人,在父親身邊,一手握着香槟,一手自然地比劃着與身邊人講話。慕池追尋着他地身影,從身旁地人口中得知這個男人叫秦山。
他們初遇的那一年,慕池17歲,秦山28歲,都是最好的年紀。
扮演阿萊的男人,樣貌和對面少年的臉漸漸重合,慕池一個激靈,突然又覺得,這父子兩像又不像。
“您好。”蒲栎的笑容依然尴尬而勉強。
慕池也微笑起來,那種已成習慣的微笑,根本不用真情。
“我在這裏等你。”慕池說。
蒲栎的表情有細微的變化。他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避之不及。
“剛才在餐廳見到你了,以為你會來打個招呼的。”慕池說。
“看到你和……”
慕池沒等蒲栎說完,便直接了當地問,“你和鐘昕陽在一起玩?”
“哦。”蒲栎表情僵僵的,随手指了個方向,語無倫次,“慕總再見,我要回去了。”
“等,”慕池在蒲栎身後開口,“你不想問我為什麽在這等你?”
蒲栎似是突然聽清慕池說的話,笑得牽強:“為什麽?”
“不要再和小鐘一起玩,好嗎?”
……
玻璃窗外的霓虹明明滅滅,蒲栎看着手機上一點點接近終點的導航,突然明白過來。
原來那一句看似溫柔的“好嗎”,在慕池看來是“告誡”。
原來他以為的慕總終究只是他以為。而真實的慕總是什麽樣的,他是根本沒有能力去揣測的。
他只是想出租車能快一點,再快一點。盡管知道馬上要見到的場面會很失控,但還是想着把自己對慕總莫名其妙的喜歡、厭煩通通都壓下去。
鐘昕陽的住所,在老城區。單行道,司機要想繞過去要再花很長的時間,并且不确定會不會堵車。
蒲栎不願再等,付了錢,穿過宛如魍魉的黢黑樹叢,蟲鳴蛙叫讓他心煩。奔向鐘昕陽的住所,他的心在砰砰直跳。
鐘昕陽的家門大敞,門口有好奇的人穿着睡衣扒着門框張望。
蒲栎進屋,轉身将門合上,跟随地上淡粉色的水跡從一個房間到另外一個房間。
慕池聽到了蒲栎的聲音,叫他:“在這。”
身後有人敲門:“喂,要不要叫救護車,或者報警啊?”
慕池從一間卧室出來,擦過蒲栎徑直走向門口。蒲栎則一頭沖進了鐘昕陽的卧室。
血腥氣撲面而來。
原本是淡藍色的被單,此時被大片的血跡染紅,像是開出一朵朵凄美的大麗花。
“昕陽!”蒲栎半跪在床邊,“昕陽?!”
鐘昕陽躲在被子裏,只露出一節被包紮過的白皙手腕。
蒲栎看到被子上下起伏,随後聽到了鐘昕陽近似于無的哭泣聲。
“昕陽……”蒲栎輕輕拍着鐘昕陽的身體,像是哄嬰兒入睡一般,“我來看你了,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呢,累了就休息一下,我陪着你。”
外面的門響了一下,是慕池回來了。他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咯噔咯噔的,聽得蒲栎心煩。他本能地把鐘昕陽現在遭遇到的一切都歸到慕池身上。
同時,理智也告訴他,現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
“我給了他們錢,要他們去住酒店,”慕池倒似沒有一點悔過之心,走近床鋪坐進椅子,“不過這房子你以後恐怕也住不了了,你想要我把今天的事情告訴他嗎?”
鐘昕陽把露在外面的那只手收回去,一個勁地在被子裏瘋狂搖頭。
“好,”慕池點頭而後起身,“你們就此放過彼此吧,我會給你一筆錢,也會幫你重新租房子。不過,以我星河老總的角度來看,《借越》那部戲,你還是不要接了,明天之後,我會找個機會對安德魯談。”
蒲栎擡眼看向慕池,心中五味雜陳,他不信這個男人看到自己的情人受到傷害,腦子裏居然只想着公司的利益。
“你現在是想去住賓館還是醫院?”慕池又問,神情疲憊。
蒲栎的眼睛沖着慕池慢慢合上,轉而趴在床頭問鐘昕陽:“昕陽,要不要去醫院,我會陪着你的?”
鐘昕陽終于繃不住,大聲的哭吼起來。
蒲栎起身,拉開鐘昕陽的衣櫃,簡單收拾幾件衣服,然後慢慢地掀開鐘昕陽的被子。
床頭櫃上放着那張他送給昕陽妹妹的CD,包裝拆掉了,看起來已經聽過。想到鐘昕陽總是提起這個妹妹,再想起不久前電話裏昕陽遭遇過的強制戒斷,蒲栎心如刀絞。
原來,那個妹妹在某個時候,是個殘害哥哥的幫兇。他真是太心疼這個蜷縮在被子裏的男孩。
“走,跟我回去。”蒲栎沖鐘昕陽說。
“去哪?”慕池問。
蒲栎仰頭嘆了口氣,回身對慕池說:“慕總,謝謝你今天及時趕來,我是昕陽的朋友,往後會陪着他的。”
慕池輕笑,用極為無奈的眼神瞥了鐘昕陽一眼:“你陪不起他的。”
鐘昕陽翻起身來,随手拿起一個枕頭扔向慕池,大吼:“他呢!你的那個死黨呢?!為什麽不要他來,他在哪,他還真打算要娶那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