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裏本就是慕池的地盤,他出現在這裏再正常不過。而蒲栎卻像是撞到了意外之喜,臉上立刻浮上笑意。
蒲栎準備起身,哪怕是員工與老板,在這種場合遇到了,也理應打個招呼。
然而,不知何時已經點好餐的鐘昕陽,卻似沒有注意到蒲栎的表情變化,伸手拍了拍蒲栎的手背轉而翻出手掌攤開。
“什麽?”蒲栎問。
鐘昕陽笑着說:“MAXIMUM的專輯,上次你說要今天帶給我,送我妹妹的呀。”
“哦。”蒲栎想起确有此事,然後側過身在包裏翻找。
鐘昕陽單手托腮,看似很專注地盯着蒲栎找東西,嘴裏卻低低地說:“別回頭,也別看他,他在和人約會呢,貿然過去打招呼,不合時宜。”
看樣子鐘昕陽一早就留意到了大老板也在這家餐廳。
蒲栎緊張起來,拿出那張早就準備好的CD遞給鐘昕陽,輕輕地“嗯”了一聲。
沒多久,侍者到了身後,為慕池和從衛生間回來的女士倒了杯紅酒。他們用英語混雜着意大利語交談,時不時的發出克制的笑聲。
差不多就是情人相會吧,蒲栎這麽想着。
沒一會兒,蒲栎和鐘昕陽的餐也送了上來。海鮮燴飯、玉米濃湯、煎雞胸肉……鮮亮味美的一餐,若是在平時,蒲栎一定會好好品嘗。
然而今天,他突然就沒了興致。
好在,慕池和那位女士喝了那杯紅葡萄酒後,就離開了。
太陽已經徹底墜落,外邊的天色變得深藍,店裏的冷氣吹得他有種全世界都在漸凍的錯覺。
鐘昕陽卻悠然地叉一塊雞肉嚼進嘴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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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蒲栎撐出一點笑看鐘昕陽。
鐘昕陽放下刀叉,舔了舔唇角。
“知道我為什麽選了這家餐廳嗎?”鐘昕陽問蒲栎。
蒲栎佯裝吃的很開心:“菜品不錯,你以前來過?”
“不,”鐘昕陽笑,“因為剛才在外面看到慕池在這裏。”
蒲栎再擡頭,與鐘昕陽狡黠的目光直沖沖對上。
“哦,”蒲栎輕笑,“那位女士聲音很好聽,是他女朋友吧?”
“哼,”鐘昕陽搖頭,疲憊地眨動眼睛,靠上椅背,指邊的刀叉被他随意撥開,“才不是!”
蒲栎覺得眼前的鐘昕陽和他平時認識的那個不太一樣,似乎更符合他在雜志封面或者電影裏面的陰郁氣質。但蒲栎什麽也沒說,繼續食之無味地嚼着一片小小的洋蔥。
“這些有錢人,”鐘昕陽的臉上顯露與他年齡及不相符的複雜情緒,“都他媽是混蛋。”
蒲栎擡頭,不敢确信這樣的話是從一向陽光澄澈的鐘昕陽口中說出,不由得心裏咯噔一下。
這樣聽別人說慕總,蒲栎覺得心裏很難受。
那感覺比目睹慕總與漂亮女士一起愉快晚餐還要難受一萬倍。盡管,他知道自己沒什麽立場,也沒什麽必要。但就是心裏很不舒服。
就像是一件視若珍寶的東西,被別人奪去,然後又猛地摔在地上,還要狂踩幾腳。
在蒲栎的心目中,慕池是完美的。是成熟、柔情、識大局、懂人情的人。慕池的微笑從來都是那麽的自然灑脫,慕池的舉止永遠都是那麽的從容優雅。無論是慶功晚宴上,還是星河總部,更或者是在慕總家裏見到的他,從來都是富有涵養而內斂的。
他根本無法把心目中的慕總與“他媽的混蛋”這種話聯系在一起。
“什……什麽意思?”蒲栎無意打探八卦,然而很想為萍水相逢卻深刻牽擾心弦的慕池辯證清白。
“呼……”鐘昕陽嘴角挂着淡漠與疏離的微笑,重新拿起刀叉,不再做聲。
“你們認識?”蒲栎再次開口,有點無法組織語言,“我是指那種比較深入的……”
鐘昕陽盯着蒲栎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淡淡的勾起唇角,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個他。
他笑得純真,眼睫輕微顫動着,水潤得唇呈淡淡得粉色要抿不抿的:“不要靠近他,理他遠點,剛才那個女的,或許只是他無數床伴兒中的一位。他呀,可是男女通吃的大大大混蛋!”
“男女通吃……”
“混蛋,大大大混蛋……”
蒲栎忘了那頓晚餐是怎麽結束的。只覺得渾身都很難受。
回到家裏,他就莫名其妙地開始嘔吐,不知道是不是吃壞了東西,還是很久不游泳突然游了太長時間過于疲憊。人躺在床上卻依然覺得很累很累。
他打電話給馮銳,想要馮哥給他送點藥來。不料馮銳下午去了公司後,直接跟着一組新人去外地補拍夜戲,別說當晚,連續三四個晚上都回不來。
蒲栎出門在外這些年,也不是第一次面對病痛,然而如此難熬的卻是頭一回。
他突然就泛上一縷思鄉之情。想念X市濕熱的空氣,想念媽媽為他做的冰糕,想念兒時的玩伴,海鮮酒店老板鄭一刀銅鈴般大的眼珠,想念那一年擱淺在海岸邊巨大的抹香鯨……
然後他就這麽在一片混亂的思緒中睡了過去。
夢裏還是在那家裝修精致典雅的西餐廳裏,然而原本精妙絕倫的裝飾在夢裏都化身繁冗沉重的累贅,和鐘昕陽捉摸不透的笑聲一同壓得他胸口發痛。
這個壓抑窒息的夢境裏,除了濃綠色彰顯異域風情的刺繡隔簾外,竟然還有一片片星河頂層衛生間裏馬賽克瓷磚才有的金色。
終于,兩個場景漸漸融合到了一起。鐘昕陽輕蔑地吐出一句句的“混蛋,大混蛋”,衛生間格擋的門從裏面推開一些。那個穿着黑色西褲的男人回過頭。
蒲栎從夢中看到了他的臉。
“慕總!”他驚叫着從夢中醒來,一身冷汗,兩耳轟鳴,心髒砰砰直跳。
他就那麽抱着揉成一團的毛巾被,呆愣着坐了很長很長時間,然後重重地躺回已被冷汗浸透的床鋪。
蒲栎怪自己之前怎麽沒有察覺到鐘昕陽對慕池态度,也怪自己沒有早早把鐘昕陽出現在星河頂層衛生間與男人私會的事情與慕池聯想起來。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無盡黑暗裏,蒲栎翻身灌了一杯冰水去了天臺。
夜晚的風很溫柔,天空也很晴朗,沒有月所以星空格外璀璨。
蒲栎就那麽穿着濕透的T恤,看着天邊眨動的星,渾身發起抖來。
和下午在西餐廳的感覺一樣。
他明明知道,他對慕池的感情其實就是一場難以啓齒的暗戀,是他一個人的秘密,根本不會拿出來去奢望些什麽。然而,當推測出衛生間事件中,另一位男主極有可能就是慕池的時候,他又心慌得要命。
明明是沒有立場,也沒有必要這麽折磨自己的,可蒲栎就是非常非常的難受。
那個人怎麽可能是慕總?怎麽可能?絕對不會。
可如果不是他,還有誰會在那個時間點出現在那個地方。
費一鳴曾經告誡過他的,“留意着他,那個爬床貨”,原來是真的?
鐘昕陽恨慕池,對他咬牙切齒,看到慕池和女人在一起用餐就要旁敲側擊地去露個臉。他們之間有什麽秘密,或者背後又有什麽交易?
被汗水浸透的蒲栎,腦袋一下清醒了許多,一連串的問題噴湧而出讓他整個人都打着冷顫。
“原來是這樣……”
蒲栎緩緩坐在平時練舞的那塊地毯上,上面的遮陽棚被夜風吹地吱呀作響。
“唉!”
就這麽看着夜空中明朗的星,蒲栎一遍遍地嘆氣。
自從知道世界上還有慕池這麽個人,蒲栎就把集贊了二十多年的濃濃愛意全都咀嚼了個遍。
突然意識到自己默默喜歡着的人是一個他人口中的“混蛋”,說轉身就放下根本沒那麽輕巧容易。
要是不答應教鐘昕陽游泳就好了,或者不要約他去那個游泳館,再或者兩人直接回市中心吃飯……
為什麽要知道這些……
蒲栎覺得胸口很痛,簡直碎了。
蒲栎就這麽病倒了,一連在出租屋裏睡了三四個黑白颠倒的日夜。
從家裏出來這麽長時間,他一向自律,以往就算是重感冒纏身也不會遲到的人,一連好幾天沒有出現在電影學院南樓的練功房裏。
馮銳從外地回來,直奔蒲栎家,大包小包地擺開飯菜,心也跟着痛起來。
“這麽大個人,還照顧不好自己,別以為年輕就可以為所欲為,早就給你說過,哪怕是夏天,游泳之後也不能貪涼!”
馮銳跟個老媽子似的,一邊幫他整理屋子,一邊唠叨。
蒲栎的口味馮銳最為清楚,在家裏點外賣的這幾天着實難熬。眼下看到一桌好吃的東西,倒是沒有心思再去想些亂七八糟。
他只管喝着花生湯,連連點頭:“哎喲,知道啦知道啦。”
日子總要往前過,雖然這一段感情蒲栎視若珍寶,但也畢竟是一個人臆想出來的。這麽勞心勞神,還把自己的健康和培訓搭進去,他覺得過于自私。
畢竟,他現在還有一個淩駕于私人感情上的身份——星河的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