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挽留
對岳不群來說,成化十五年的冬天,分外的寒冷。
氣宗、劍宗火拼後三月,掌門寧清羽傷重不愈,駕鶴西去。
所幸門內無論劍、氣,皆有長輩幸存,只看唐不易對他們的救命之恩,便不必擔心劍宗之人會趁亂對他們出手。
只是,華山從前産業衆多,如今勢力銳減,作為新任掌門卻實力不足的岳不群,難免有朝不保夕的惶然之感。
前任掌門仙逝,現任掌門上臺,這都不是小事,作為武林中的一流勢力,華山派理當要通報江湖,最起碼,五岳劍派內部,是要知情的。
然而依照華山的現狀,這些消息,理當是能瞞多久就瞞多久的。
以華山一流門派、五岳劍首的底蘊,門中的資源現今尚不缺,可是為了給師門長輩、師兄弟們治傷、練功,資源如流水般消耗。
這錢燒得岳不群心很慌!
勢力銳減後,未來習武的資源該怎麽賺回來尚且可以往後壓,問題是,現在他還面臨着劍宗門人随時準備負氣出走的危機。
唐不易對劍宗門人的救命之恩,頂多讓他們不會再內鬥,但是想要他們真心實意地向氣宗低頭認輸?
呵,那一群在劍宗敗北後就拔劍自刎的師叔們,已經為劍宗傾情代言了。
“師兄,不好了!武師叔他們,他們要下山!”
“慌什麽,快帶我過去。通知不易了沒有?”
“我和不奇是分頭來報的,不易師兄應該收到消息了。”
“嗯,這就好。到底發生了什麽,師父的頭七都還沒過,他們怎麽就鬧着離開了?你把事情仔細地同我說一遍。”
楊不落一邊和岳不群一道往山門趕,一邊将他知道的內容事無巨細地禀報上去。
到了地方,只見劍宗的武清凝打頭,後面跟着劉清和、風清揚,擔架上還架着兩位劍宗長老——另外一個已經在寧清羽之前傷重不治了——不字輩的三個劍宗弟子負責看護。一副要離開華山,從此再無瓜葛的架勢。
岳不群是掌門不假,但是他的輩分低,對上這五個師叔,氣場都短了一截。看到這幕場景後,他的心都涼了。
“師叔,我等皆是華山弟子,你們,你們這又是何必呢?”
完全錯過了劍氣之争的風清揚話裏有話:“呵,這不是正合你們心意嗎?”
“風師叔說笑了,我等華山弟子,理當守望相助,不堕華山威名方是。此時正值華山危難之時,怎好做出這樣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親者痛,仇者快?你們氣宗發難的時候,想過後果嗎?”
“這……”就在岳不群為難之時,身後傳來一句,“師叔此言差矣!”
卻是唐不易到了。
“此言差矣?怎麽,你還想為氣宗叫屈?”
雖然唐不易救了劍宗在場這麽多人的命,這時候,風清揚卻管不了那麽多了。
其他人囿于他的救命之恩,不好和氣宗撕破臉皮,那就由他來!
反正,他沒參與劍氣之戰,也沒受唐不易的恩惠,正好來做這個“小人”。
“沒錯。師叔,師侄以為,劍氣之戰,別有隐情!”
唐不易話音一落,在場的人都皺起了眉。
另有隐情?
在場的人都承認的一點,就是在劍氣之戰後,華山派的衰落已經無法避免了。
如果是自己造的孽,人總是會心虛,繼而不願意深究,但是如果有其他的可能的話,反而會更深入地想要挖掘出真相。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甩鍋吧。
在山門口繼續上演分宗鬧劇當然是不可能的,一群人往南峰上的議事廳走去,岳不群又讓人去請氣宗的兩位師叔、沒來的師弟師妹們,華山派目前剩餘的所有人,便都聚集在了一起。
“不易師侄,你說的另有隐情,究竟是何意?”
“敢問諸位師叔,玉&女峰大戰之前,可有發現一點端倪?”
劍宗的人集體搖頭。
這并不奇怪,劍宗在華山派內向來勢大,怎麽可能無緣無故猜測自己會突然受到襲擊。
氣宗的兩位長老卻也搖頭。
這就有問題了。
氣宗內部的行動,他們怎麽可能一點情況都不知曉。
“這就對了。因為在玉女峰之戰前,無論是劍宗還是氣宗,都不曾想過會變成那樣的情形!”
唐不易信誓旦旦,成不憂卻叫道:“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他們若是見風師叔不在,見勢起意呢?”
唐不易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便細細分析起來。
首先,只看唐不易還有空帶着一隊師弟出外執行任務——且這任務還是劍宗長老分配的,并無氣宗內部操作的痕跡——便知道,氣宗并不可能有預謀地策劃這一出。
其次,風清揚的離開不在衆人的意料之內,若是氣宗的人連劍宗師弟的行動都能控制,那就太可怕了,就連劍宗內部都不會承認的。
再次,氣宗與劍宗多年之間僵持不下,說風清揚一人就能左右整個局勢,那也太誇張了,就算風清揚沒回來,劍宗與氣宗的勝負也在五五之間。
氣宗之人能忍煉氣修煉三十年方可大成之辛苦,就不能再熬下去?
最後,若是沒有唐無易,氣宗與劍宗兩敗俱傷,能活下來的人數比現在更少,衆人都是心存華山的人,再怎麽有私心,難道連這一點都看不透嗎?
每隔三十年的玉女峰大比,就是氣宗、劍宗妥協的産物,要不然,華山也不會在分了劍、氣之後還存在這麽多年,要打起來的話,早就打起來了!
徹底壓服對方的心思,兩宗是肯定存在的,但是這種要讓華山在內鬥中徹底滅門的心思,肯定是誰也不會存的。
說實話,如果唐不易沒有帶着他的師弟們去執行任務的話,滿打滿算,氣宗不字輩頂多能活下兩三個人來,這樣勝了,當真是沒有意思的。
“那風師叔被騙離華山,去江南成親又是什麽說頭?”
風清揚乃是劍宗風字輩的天驕,尋常劍宗門人,面對氣宗的優勢都是随着時光的流逝漸漸縮小的,風清揚卻是難得一見的劍道天才,無視氣宗在修煉年限上的優勢,依然在和他人的對決中占據上風。
粗略估算年紀,他也早已年過四十了,說實話,知曉風清揚離開華山去往江南竟然是因為要去成親,一群人都表示不能理解。
氣宗的人隐忍慣了,做事一貫是追求不露痕跡的,這麽小兒科的計謀,說出來簡直讓人笑掉大牙好麽!
所以,風清揚在劍氣決戰前夕,離開華山,前往江南成親,甚至還發現他的那個“未婚妻”是個被贖身的女支子、“岳父”也是個騙子,實在讓人想不明白。
以華山的勢力,想要調查清楚這件事是相當容易的。
就算氣宗的人做了手腳,風清揚在沒見到人之前,會承認這樁莫名其妙的婚事嗎?
如果見過面的話,風清揚又怎麽會看不出他的“岳父”和“未婚妻”的不對勁呢?
劍宗之人當然不會把錯誤怪罪到風清揚的頭上,氣宗的人也不願意背負心機深沉、特意坑害同門的罵名,因此,衆人的思路便順理成章地延伸到陰謀論上。
能設局的勢力不多,起碼也要有一定的實力,否則的話,即便華山倒了,他們也得不到多少好處。
有能力吞下華山并獲得好處的門派并不多,滿打滿算,不過寥寥幾個。
首先,是被江湖人唾棄為魔教的日月神教。
作為五岳劍首、與魔教抗衡的中堅力量,華山派一亂,五岳劍派光是為了內部的利益分配,都會亂上好一陣子,更不用說現任的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野心勃勃,幾度與正道開戰,想要對付被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華山派,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況且魔教之人,最擅長陰謀詭計,這件事要說是他們設局做的,恐怕沒幾個人會覺得意外。
但是,魔教行事向來乖張,若真的要對五岳劍派動手,沒道理會繞那麽大一個圈子啊!更何況,難道他們就吃定了,風清揚一走,華山派一定會內亂嗎?
除非他們在華山之內安插了卧底,否則根本不可能!
若真的有內奸,魔教早就重演十長老攻山的舊事了,還用等到今日?
把日月神教排除了之後,剩下的選項就不那麽令人開心了。
少林、武當、五岳劍派的同道,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幾家。
當然,若真的要替他們開脫,還可以扯到八竿子打不着的朝廷身上。
但別說占有大義名分的朝廷真的想對江湖動手,選擇的竟不是江湖的龍頭老大少林、武當或者日月神教這種魔教,而是“小小”的華山派,只說他們動起手來竟如此小打小鬧,只盯着華山一家,就不太可能。
就是他們真的想動手,不大規模調動大軍,用人數轟死武林高手——後靈氣時代,高手數量稀缺,普遍境界不高的結果就是有被人用人數堆死的危險,也是很無奈了——那麽,無論是錦衣衛還是東廠,都不能輕易在江湖一流大派面前占得了好。
來自仙武大唐的唐無易少年表示,真以為什麽朝代的官府機構都是天策、蒼雲?想什麽呢!江湖能在朝廷之外另起爐竈,本身就已經很說明實力了好麽!
日月神教和朝廷這兩個選項都排除了之後,就只剩下了最讓人難以接受的選項了。
看動機,無論是少林、武當還是五岳劍派的同道,實際上都是有對華山下手的理由的。
少林、武當要保住自己武林龍頭老大的地位,不讓別人再分一杯羹。
華山要是再發展下去,以其抗擊日月神教、護衛武林正道的威望,未必不能與這兩派一決雌雄。
畢竟,華山派傳自全真七子之一的郝大通,也算是全真教在武學方面的道統延續,論門派的源遠流長,絕不比武當遜色。
一旦華山派的威望增長到能與少林、武當比肩的地步,這兩派所獲得的隐形資源,以及朝廷、武林同道的認可,超然物外的地位,都會被華山派瓜分,這難免造成這兩派的衰落。能分的資源就這麽多,分的人越多,前人能得到的資源就越少。
五岳劍派就更好理解了。
大家再怎麽說相互之間是守望相助的同道,也抵不過其他門派頂着個五岳盟主,就和頭上有個太上皇沒有分別。
那《西游記》的話本裏都說“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五岳劍派裏的人,難道真的對五岳盟主之位沒有想法?
只要有了想法,那他們做什麽都不稀奇。
且這些門派都是名門正派,讓他們下狠手,又不好那麽做,否則暴露出來,鐵定會讓自家門派的名聲被抹黑,那麽華山派如今傷筋動骨卻好歹沒滅門,倒是可以解釋了。
唐不易的分析讓華山派的人心頭大恸,卻是有些深信不疑了。
而且知曉原著的唐不易還有好些好料,只待過段時間,接着查探得來的消息的名頭,一道公布出來。
事實上,華山派劍氣之争還有另一種解釋,就是華山氣宗的人真的那麽心狠、劍宗的人真的就那麽蠢——而且華山的人不死得多一點,未來令狐少俠的主角光環還怎麽發作,君子劍岳不群的黑化又怎麽能合理解釋呢——但是,作為華山派氣宗之人,唐不易可不會傻到把這種猜測說出來,并打定主意要把他公布出來的猜測給落實了。
反正那些門派可不是那麽無辜,他甩鍋也半點不心虛。
分析完情況,衆人也知道華山派如今不比以往,見此大好時機,岳不群當即竭力懇求劍宗的長輩、同門都留下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後終于避免了華山派再度減員的慘劇。
當然,想讓氣宗、劍宗二宗再度合一,二者親密無間,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想要快速清除二者之間的隔閡,化解內部矛盾的話,還有一個方法,那就是轉移矛盾,将內部矛盾轉化為外部矛盾——譬如,以報仇的名義,殺雞儆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