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靈不要我做人

第4章

陸嘉第一次面對瘋狂的人群，他們叫嚣着要殺死他，帶着同歸于盡的刻骨仇恨。

人群已經要撲上來了，陸嘉卻挪不動腳步，那種臨近死亡的恐懼将他攫住。

“啊——！”離他最近的那個瘦小女孩已經尖叫着撲到他跟前了。

陸嘉宛若被這一聲尖叫打碎了凍結他的冰塊，他轉身逃跑，腳步邁得極大極快。陸嘉發誓他從來沒有跑得那麽快過！

胸腔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缺氧而劇烈起伏，陸嘉拼命地逃跑，躲避着四面八方沖過來的人。可是，他只是一個人啊，不是超級英雄。

在躲避一個撲過來的人時，逃跑着的陸嘉被另一個人用石頭砸中後膝，悶哼一聲摔倒了。

他瞬間被包圍了。

那些曾經他坐在馬車上看到過的同情過的衣不裹體的可憐人們拿着石頭包圍着他，他們眼裏滿是瘋狂和仇恨。

陸嘉眼睛睜大了。

聽到任務——在異世活下去——他怎麽還沒反應過來？

他才是這個世界最容易死的那一個！

“為了光明！”人們高高舉起了石頭，莊嚴肅穆，泛着幾分神聖，如果要被他們砸死的不是一個人的話。

無數石頭帶着扭曲的快意狠狠砸下——

他們殺死了黑暗！

光明神會祝福他們的。

光明會降臨的。

陸嘉眼瞳倒映滿石頭，呼吸都被驚恐阻絕了。他要死了嗎……

“你走的有點遠。”溫和的聲音傳來。

時間被按下了暫停鍵，砸落的石頭、舉高的手、人們臉上咧開的笑容，所有都靜止了。

人群宛若摩西分海一般讓出一條路，路的盡頭是一身白袍的聖子，他站在黑夜和罪惡裏，是唯一的光明。

聖子慢慢走到陸嘉身前，白色長袍的下擺不染一點灰塵。他彎下腰，伸出修長白皙的手。

“走吧，該回去了。”

陸嘉呆呆地看着聖子，混沌的大腦離開了死亡的威脅，思緒慢慢清醒起來。

可是再清醒，陸嘉拉住聖子的手時仍舊忍不住哭了出來，那是一種劫後餘生。

以前陸嘉看到火災視頻裏有人被消防員救出來，抱着消防員嚎啕大哭，還不是很能明白那種感受。

現在，他再也不能更加感同身受了。

陸嘉抱着聖子的那只手，咬緊唇止不住的掉眼淚，丢人也要哭。

聖子無奈的嘆一口氣，抽回手，然後把陸嘉整個人抱起來了，讓他倚靠在懷中哭泣。

抱着陸嘉，聖子沒有理會其他人，一步一步往神殿的方向走去。

在聖子抱着陸嘉走遠後，那些被暫停了時間的人再也沒有得到他們的時間，像是一群精心雕刻的雕塑永遠站在了那裏，随後被從宮殿方向蔓延而來的灰色吞沒。

第二天的陽光依舊燦爛。

陸嘉從床上醒來，想起昨天抱着聖子哭成狗的自己，捂着臉恨不得倒帶重來。

調整好了心态後，陸嘉才出門去找聖子。

聖子很好找，他正在門前的花園裏摘花。晨光散落在這個代表着光明的少年身上，他低垂着眼眸看着綻開的花朵，像是一位神靈。

聽到聲音，聖子擡眸看過來，那雙金色的眼眸中是永恒不變的溫和。

“你起來了？”聖子溫和的笑着。

陸嘉有點不好意思，昨天真的哭得很丢人。他向聖子道謝：“昨天謝謝聖子大人了。”

不僅如此，陸嘉還上前問：“昨天那些人為什麽那麽仇視我？”

他真的太想知道了。

他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或者黑發黑眸在這個世界代表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為什麽那些人拼死也要和他同歸于盡？

大家一起好好活着不好嗎？

陸嘉甚至考慮要搞件兜帽披風了。兜帽一蓋，與世無争。

聖子看着他的黑發和黑眸，開口了：“黑色的頭發和眼睛，是堕落者的特征。人們厭惡堕落者，因為堕落者會‘偷走’光明。”

解釋完之後，聖子笑着問陸嘉：“你想去看看嗎？”

看什麽？陸嘉沒把這麽睿智的問題問出口，還能看什麽，只能看——

“去看看堕落者吧。正好我答應了去灰域邊境看看。”聖子從摘下的花中抽出一支潔白無暇的玫瑰，放在了陸嘉手上。

陸嘉看着手中還帶着露珠的玫瑰，壓下了心裏的一個問題：

按特征，他也是堕落者啊，為什麽聖子還對他那麽好？

恍惚間，陸嘉想起來第一次見面時，聖子觸摸他的眼睛說“很純淨的眼睛”。

聖子已經有一眼看到人本質的能力了嗎？

陸嘉心裏萬分感謝聖子的識人之清。

因為要出門，所以很快一列車隊已經整齊有序的停在了花園門口。領頭的人依舊是蘇珊娜，只是少女臉上多了一道細細的劍痕。

陸嘉走到隊伍最前面，仰起頭看着騎在高馬上的蘇珊娜，誠懇地說：“謝謝你。”不管怎麽說，蘇珊娜臉上的傷總歸和他有關系。別人保護了自己，陸嘉肯定是要認真道謝的。

蘇珊娜皺皺眉，扭頭不看他，握住缰繩的手收緊了。

道了謝，陸嘉就回到聖子身邊。

聖子依舊伸出了手，陸嘉一回生二回熟把手搭上去，然後被一把拉了上去。

坐上馬車後，陸嘉偷偷摸着今天被拉的手——他非常心機的伸了沒被拉過的手——心裏喜極而泣。圓滿了！兩只手這輩子都值了！

如果說，被聖子救之前，陸嘉看聖子是聖子。

那麽，在被聖子救了之後，陸嘉看聖子就帶上了光環。

陸嘉覺得如果是在地球，他要為聖子注冊微博，并發一百條彩虹屁，還要花錢買水軍安利聖子。

車隊啓動了。

一路上，聖子都在安靜的看着一本厚重的書籍。

而陸嘉閑得快長蘑菇了。

他現在不太敢把頭探出去看了，不僅如此，現在他身上還穿着一件披風，背後有大兜帽的那種。這是他出門前跟聖子要的。

保護小命，自己特別有責！

在第八次仔細數了數車廂內部鑲嵌的珍珠後，陸嘉終于忍不住向聖子搭話：“聖子大人，你在看什麽？”

“蘭蒂。”聖子擡起半垂的眼眸，金色眼眸中有光沉浮，“我的名字叫蘭蒂。”

搭話的陸嘉愣住了。他只是搭個話而已？怎麽就開始自我介紹了。

蘭蒂？聖子叫蘭蒂嗎？

陸嘉看向聖子。金發金眸的少年腰背筆直的坐在馬車內，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照亮了他整個人，幾乎快要消匿在光中。

馬車路過了不知道那裏，陽光被遮擋，金發金眸的少年落入了陰影裏，少了神聖的光輝，卻多了一絲屬于人類的氣息。

陸嘉第一意識到，聖子也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他總是太過光明聖潔而強大，完全沒有讓陸嘉想起來——他比陸嘉還小一歲。

“蘭蒂？”陸嘉試探地喊出口。

本就昏暗的馬車裏，稀少的光凝固了一瞬，一些光芒悄悄聚集在了陸嘉鞋邊，然後又慢慢潰散。

“你叫什麽？”聖子看着他問。

陸嘉不知道為什麽感覺聖子是高興的，明明聖子的笑容和以前一樣，都那麽溫和。

而且，一被聖子提醒，陸嘉才發現，他居然沒有告訴過聖子他的名字！！！

這是怎樣一種丢人的事！

陸嘉在心裏笑着蹲地抱頭，自閉了。

但可能已經在聖子面前做了太多丢人的事了，也可能是他的功力越發深厚了。陸嘉表情自然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陸嘉。”

只是來做個任務就走的他，曝出名字無所畏懼。

雖然吧，那任務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完成。

說起任務，陸嘉就是兩行淚。高考附加題都比那些任務好解讀啊！

活下去？這個好理解，他差點用生命驗真了一下題目的硬核度。

偷目标能量？目标是誰，怎麽偷能量，有沒有進度條？陸嘉一問三不知。

最後，維持人類種族身份……嗯，陸嘉覺得這個題目可以等這次行程結束後認真思考。

總之，陸嘉覺得就沒有那個穿越者有他那麽苦逼。攻略呢？金手指呢？新手教程呢？

沒有！統統沒有！

一窮二白的陸嘉只有自己。在這個異世大陸裏，只有聖子還溫暖着他弱小的心靈。

“陸嘉。”聖子重複了一遍，輕聲念着這個名字，“很不錯的名字。”完美無瑕的手憑空拿出一根羽毛筆，在那本厚厚的書籍上寫下這個的名字。

陸嘉探頭看了一眼，只看到書籍扉頁上寫着華麗的兩個字“陸嘉”，而兩個字前的複雜花紋他就看不懂了。

就在陸嘉想要問一下那個花紋是什麽意思時，馬車停下了。

目的地到了。

帶好兜帽，陸嘉下馬車時怔愣了一下，不是因為這裏黃沙遍地，極其的貧瘠，而是他一下馬車特別有親切感。

在這片荒蕪的景象中，許多黑發黑眸的人正烏泱泱一片的聚集在一起，恭迎着神殿的車隊。

看了好久五顏六色頭發眼瞳，就是沒有黑色，現在猛然看到那麽一群黑發黑眼的人，陸嘉特別有親切感。

甚至感覺往人群一鑽，就能騙騙自己夢回華國。

當然陸嘉沒有犯智障，他還記得，堕落者很危險。雖然眼前這群人看不出來半點危險，他們麻木而順從，乖乖的彙集在一起，迎接着神殿的隊伍。

“我們在這裏住下吧。”聖子下了馬車，笑着對陸嘉說。

那群堕落者騷動起來，陸嘉從他們驚訝地睜大的眼中，看到了希望的亮光。

那希望的亮光乍得亮起，并瞬間點燃了所有黑漆漆空洞麻木的眼睛。所有的堕落者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聖子大人。

“砰！”一聲巨響。

一朵黑色的花朵在人群中炸開，堕落者們快速而默契地空出了一塊地方。

陸嘉看過去，還能看到黑色的濃霧裏殘存着的人類軀體。

他睜大了眼睛，身體微微發顫。這是他第一次那麽近距離的看到人類死亡。他的眼睛好像被誰牢牢黏在了那些殘肢上，明明他已經不想再看了。

“啧！”蘇珊娜撇過了頭，“應該早點把嚴重的堕落者趕進灰域的，又有光明被吞噬了。”她擔心着。

這就是“吞噬光明”嗎？

陸嘉身體在顫抖，這一次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害怕。

所謂的堕落者“掠奪光明”“吞噬光明”“偷走光明”，就是……就是一個人死去，然後無意識的染黑了周圍。

陸嘉去看那群堕落者，他們麻木的看着那團慢慢擴散的黑霧，麻木的看着自己的未來，然後漠然的收回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