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靈不要我做人

第3章

陸嘉從來沒有看到過那麽華麗的宮殿，僅僅是外牆就鑲嵌着各色的珠寶，在日落月升的交接之際，也在灰藍的天空下熠熠生輝，像是神靈遺落在大地的一件珍寶。

前來迎接的仆人都訓練有素，穿着剪裁合體的紅色仆人服，高大挺拔，面色紅潤，和陸嘉在路上看到的那些難民一樣的人們，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更別提那些前來參加宴會的人了，男士穿着繁華繡線的禮服，女士層層疊疊的裙擺幾乎占據了整條小路的寬度，他們優雅的談笑着，帶着矜持和高傲。

陸嘉跳下馬車後，愣愣地看着他們。

他想起了語文課本裏的一句詩詞“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再尊貴的人，在神靈面前也微不足道。所以，當代表着神靈的神殿隊伍停下時，所有剛下馬車交談着的貴族們，都看向了車隊。

而當發現一個黑發黑眼的人從馬車上跳下來之後，一些貴族甚至來不及掩飾自己的驚訝。天啊！

陸嘉接受到他們驚訝的視線，那種和別人對不上腦回路的感覺又來了。

貴族們的失禮只是片刻，聖子從馬車上下來時，所有人都恢複了彬彬有禮的樣子。

“走吧。”聖子帶着陸嘉進入宮殿，貴族們紛紛讓路并恭敬地低下了頭。

陸嘉跟着聖子，踏進了這個華美的宮殿。

宮殿內部和它的外表一樣華麗，宴會大廳燭臺吊燈散發着光明，整個大廳亮如白晝，金銀在牆壁上交織出花紋，寶石點綴其中，混着金絲的潔白簾幔高高垂落，水晶地面光可鑒人。美酒佳肴擺放在角落，侍者舉着裝滿美酒的托盤在賓客間穿梭，紳士們和淑女們談笑風聲。

當聖子進入宴會大廳時，就像在一面平靜的湖面投下了石子，波紋一圈一圈擴散出去，所有人都想和聖子交談，可大部分都止住了腳步，只有幾位頂尖的權高位重的人上前行禮交談。

聖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跟在他身旁進來的陸嘉也自然被所有人注意到了，有人小聲的驚訝了一番。

陸嘉已經麻木了。

他是真的和整個世界的人腦回路不同。

他已經認清現實了。

“你不用跟在我身邊，去仔細觀察吧。”聖子溫和的笑着對陸嘉說。

陸嘉看了看聖子，艱難的點點頭。在這場一個人都不認識的宴會，陸嘉真的想粘在聖子身邊當背景板。但聖子已經這樣說了，而且自己在宴會結束後還要回答聖子之前提出來的問題，所以只能點頭離開，去到偷偷打量他的人群中。

頂着若有若無的打量，陸嘉走到餐桌前，端起一碟小蛋糕，然後故作自然的往角落一躲。

觀察嘛，當然是呆在角落最方便了。

陸嘉一邊吃着小蛋糕，一邊觀察大廳中的貴族們，思考着聖子下午提出的那個問題。

——“你知道太陽為什麽照耀着人類嗎？”

這是個很奇怪的問題。太陽照耀着人類，不是自古以來就順理成章的事情嘛。

所以，聖子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難道有什麽深意？

陸嘉開始拿出了高考做語文試卷的審題架勢。

聖子的問題是考題，那麽這場宴會就是閱讀材料。

陸嘉微微皺着眉，仔細觀察大廳裏的擺設、人群。擺件華麗，人群歡樂的交談，而聖子就像中心的太陽……

“你在做什麽呢？”

陸嘉的觀察被打斷了，他看向款款走向自己的貴婦人。她穿着層層疊疊的禮服，突顯得腰肢一掐可斷，深V的領口顯現出飽滿的香軟，二十幾歲的臉龐豔麗迷人。

看到陸嘉被她吸引了注意力，貴婦人向他舉了舉紅酒杯，然後來到這個青澀的獵物身旁，紅唇勾起一抹笑，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頭發。

“很特別的顏色。”

陸嘉茫然了一瞬，然後終于反應過來。

雖然他發現自己是身穿自在又開心，但是對于這個異世大陸的人來說，他就是異類啊！

一路上，這個世界的人發色瞳色豐富多彩，就是沒有黑色。

都怪動漫裏大家各色頭發各色眼瞳齊飛，不夠炫酷還能加個符文，讓陸嘉完全忘記了，在異世大陸裏他的發色瞳色很稀少。

“要不要做一些開心的事情呢？”貴婦人笑着邀請。

什、什麽麽麽？

陸嘉驚呆了，他維持不住平靜的表情，眼瞳睜大的看着貴婦人。

“噗嗤。”貴婦人笑了，貼近陸嘉，手在他臉上着迷的流連，最後停在了那黑色的眼眸附近，“你們堕落者——不是一向很擅長做這些事嗎？”

什麽事什麽事什麽事！不要血口噴人啊！

陸嘉的小蛋糕都吓掉了。

原本臉紅爆了的陸嘉趕緊推開這個可怕的美人，直到退到足夠安全的距離，才義正言辭地說：“我不知道夫人在說什麽，我該走了。”說完，急匆匆往聖子的方向走去。

太可怕了！這個世界對黑發黑眸那麽有偏見的嗎？所以大家到底是怎麽看他的啊！

陸嘉內心已經開始COS名畫《吶喊》了。

（一個磨人的小妖精嗎）劃掉。

默默站在了聖子身後，陸嘉低着頭平複心情。

這個世界那麽可怕，只有呆在聖子身邊才能讓他有一絲安慰。

察覺到他的歸來，聖子對面前恭敬懇求的大貴族點點頭，答應了他的請求：“過幾天，我會親自去看一看的。”

“真是太感謝您了，聖子大人。願光明神保佑您。”大貴族感激的道謝，然後識趣的行禮告退了。

“遇到麻煩了嗎？”聖子轉身看向陸嘉，溫和的問道。

陸嘉搖了搖頭，那種可怕羞恥的事情，他實在不好意思說出來。

就算是面對他以前的朋友，他也不會說的，太丢人了。

而面對聖子就更不會了。總感覺說給聖子聽，有種亵渎聖潔的聖子的罪惡感。

反正，離開這場宴會就安全了。陸嘉悄悄看了看之前站的角落，那個貴婦人還在那裏，看他望過來勾唇一笑，吓得陸嘉趕緊收回目光。

聖子看了那邊一眼，收回了視線。

既然陸嘉不願意，那麽聖子也非常體貼的沒有詢問下去。接下來的宴會，陸嘉緊緊黏在聖子旁邊，盡職的當個背景板，一旦有人看他就把頭垂得低低的。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別人是怎麽看他的！

當這場宴會結束，陸嘉松了一口氣。

然而，就在聖子要離開宮殿時，有人急急忙忙來請聖子大人，一位大貴族突發疾病，疑似是……後面的話陸嘉沒有聽清楚，不過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給聖子當背景板就是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太多了，人群亂哄哄的，貴族們都想看一看聖子是怎麽治病的，而仆人們在忙着端送熱水和香精。陸嘉跟了兩步就被人群擠開了，硬生生失去了他背景板的身份。

陸嘉站在門口望人興嘆——人群阻隔他和聖子阻隔得嚴嚴實實的，他連聖子的頭發都沒看到。

“先回去吧，不要留下來給聖子大人添亂了。”身旁有清脆甜美的聲音響起，雖然帶着冷漠，但卻依舊好聽。

陸嘉回頭，看到今天下午哭鼻子的少女劍士蘇珊娜。

蘇珊娜面無表情，冰冷冷地說，然後也沒有管陸嘉跟沒跟上，徑直走了。

陸嘉踟蹰了一下，不太想跟着蘇珊娜走。即使少女留給他最深的印象是哭鼻子，但是他還沒有忘記少女見到他的第一面就是問為什麽不殺死他。

陸嘉回頭看了看擠滿了人的房間，突然看到了離門口不遠的走廊處，那位貴婦人倚着牆正笑着看他。

“要留下來了嗎？我會讓你很快樂的……”

剩下的話陸嘉沒聽，急匆匆去追蘇珊娜了。即使蘇珊娜對他有敵意，但是她那麽尊敬聖子，應該會幫他的吧。

兩害取其輕。陸嘉果斷跟着蘇珊娜走了。

上了馬車，車隊開始返程。陸嘉坐在馬車裏，回頭看了看那燈火明亮的華麗宮殿，感覺很神奇。蘇珊娜就這麽帶着他走了，不等聖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陸嘉眼前的宮殿恍惚了一瞬，好像一瞬間化為了灰色，然後又恢複正常。

陸嘉揉了揉眼，探出頭，去看那座宮殿，同時大聲地向蘇珊娜說：“我們回去接聖子吧？”

剛剛那裏不太對勁。

“閉嘴！”蘇珊娜死死盯着前方的黑暗。

“咚！”車隊開始全速前進，站不穩往後一倒的陸嘉，頭撞上了馬車內壁，狼狽的抓緊一切能夠抓的。馬車狂野的像從山坡上翻滾下來的南瓜，陸嘉在裏面撞得死去活來。

“砰——！”終于，在某一次撞擊中，陸嘉撞開了車門，摔倒在地上。

“蘇珊娜……”陸嘉感覺自己快要腦震蕩了。

四周很寂靜，這種異常的寂靜，讓陸嘉停下了呼救的聲音，他勉強睜開眼睛。

很黑，但習慣黑暗之後，就能慢慢認清楚這是哪裏了。這裏是參加宴會時路過的那片泥土房。

住在泥土房裏的人瑟瑟發抖，不敢打開門窗看一眼，而只能蜷縮在房子外面的骨瘦嶙峋的可憐人盡量縮小着自己的體型，恨不得縮進牆裏去。

陸嘉緩了一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他身邊一個神殿的人也沒有，馬車早已報廢，只剩下車廂部分躺在十幾米開外。

還沒等陸嘉站穩，一道驚恐到極點的尖叫響徹夜空：

“快殺了他！堕落者會奪取光明的！”

奪取光明幾個字眼刺痛了這些骨瘦嶙峋的人們，不論多麽害怕，他們還是一個接一個站了起來。

陸嘉甚至看到今天看到的那一對母女，瘦弱到風吹就倒的她們也站起來了。

無數雙怯懦混雜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為光明！

“殺了他——！”四面八方的吼叫翻湧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