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放下之後
“當然去,我昨日便已請好假。”我對他笑。
“那是否一同前去?”
“不必了,我還得回家取樣東西。”
這便是托詞了,我完全可直接前去赴宴。但我确不想與其同去。
我讓他将我送至繁華路段以便打車回家,我的車此刻還留在酒吧停車場。
我裝模作樣地在家裏待了一會兒,便又讓司機先生載我去酒店。
臨近酒店,豪車雲集,我微側頭,瞥見司機先生額角冒出細汗。
我轉移其注意力,“師傅,您幹這行多久了?”
“啊?你說我呀?我開了快二十年了,高中一畢業就開始拉客了。”
他起初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我會問話。
“師傅,您真厲害。”我微笑。
他被我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最後還說到自己的私事,什麽學費貴了,房價又漲了,自己一家還租着房子住,不知何時才能又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
他嘴裏不停說着,開車的手卻穩了許多,還能不時空出一只手比劃。
而後他又轉頭對我說,“小夥子,人生在世,享樂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還是尊嚴,千萬不要被眼前的浮華迷了眼呀!”
司機先生這話說的頗富文采,想必當年也是下過苦工讀國學的。
我笑着點頭,這話确是無錯。他見我似是聽進去了,咧嘴笑,“其實做這行還是蠻有成就感的。”
嘿,這人難道将我視為出賣色相以牟名利之徒?
我回想搭車時,司機先生就立在陸子辰車旁,親眼見着了陸子辰那厮吻我臉頰。我當時不以為意,誰想司機先生竟是如此心細之人,又是如此熱心,願對一陌生人諄諄教導。
我暗嘆一聲,想開口解釋,誰知話到嘴邊,車身便猛地一震,我看向後視鏡,一輛寶馬車停在後頭。
此時兩車均已熄火,司機先生下車查看,我也跟着下車。
寶馬車上下來一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我認出他是陸家大少之子,陸川。
這人顯然霸道慣了,一下車便沖司機先生吼道,“你怎麽開的車!”
我簡直要被氣笑了,分明是他撞上來的,反而惡人先告狀。
我拉開低着頭唯唯諾諾道歉的司機師傅,站在他面前,“陸少爺,得饒人處且饒人,況且是你有錯在先,此事本該你向司機師傅道歉。”
他斜眼看我,“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這樣跟我說話?”
我心中默念,我去你媽了個小傑瑞!咳咳,不對,我心中怒罵,我是你大爺!咳,還是不對!
我臉上仍挂着笑,說我是簡家簡繁。
那厮顯然不知我這無名小卒,竟想沖過來對我動手,幸得他車內下來一人拉住了他。
我見那人雙頰泛紅,衣衫微亂,顯然這場事故是由他二人不合時宜之行為所致。
令我驚奇的不是他勸住了這蠻牛,而是他那張臉,他竟是我看的那部片子的男主角。
我暗嘆可惜。
那人下來後小聲對陸川說,“小川,他哥是簡琛,他是簡家二少爺。”
簡琛之名號果然好用,竟鎮住了他。這厮變臉堪比翻書,随後他面帶笑容走過來,掏出煙盒,遞我一支,“繁哥,這事确實是我的錯,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我不接,“你該道歉的不是我罷。”
他面色扭曲了一瞬,強笑着對我身後的司機師傅說,“師傅抽根煙吧。”
司機師傅應也是見過大場面的,憨笑着接過煙,給了他臺階下。
“阿繁,你到了啊。”
是陸子辰。
他從一輛車上下來,身後跟着一位精致優雅的小姐,他倒随時都能找到女伴。
我淡淡地應了聲,不想與其牽扯過多。
“三叔,您也來了啊!”
陸子辰像是才看到他這個大侄子,他掃了眼陸川手中的煙。
“嗯,你這是作甚?他不抽煙的。”
陸川打發完司機師傅,又給我讓煙,此時他手裏一盒香煙半抽出一根。我聞言順手抽出那根煙叼在嘴裏,似個痞子樣。
我有逆反心理,可他并不是我親近之人。
陸子辰被駁了面子,臉色卻絲毫未變。
陸川看着他三叔仍帶着笑的臉,有點畏縮。
從小他就怕他這個陰晴不定的小叔叔。
以往他沒當家時尚可見他便躲,如今他已主掌大權,每回見面都得主動前去問好,實在好不心塞。
我銜着煙,并未點上,陸子辰走過來,伸手,我想躲開,卻被他按住肩膀,他抽出我嘴裏的煙,扔回給陸川,陸川慌忙接住,略帶委屈地看着我倆。
我掙脫他,“陸先生,你什麽意思?”
“抽煙對身體不好。”
伸手不打笑臉人,他深谙此道,一直保持着笑容。我倒成了無理取鬧的那個。
我讓陸川與司機師傅在一旁商談賠償事宜,陸川如蒙大赦,忙将司機師傅帶到遠處。
我擡頭看了看太陽,有些刺眼,而後我看向陸子辰,“陸先生,您管得也太寬了罷。”
他不語,只是牢牢看着我,我退後一步拉開與他的距離,作戒備狀。
他似是有些無奈地沖我笑,可我分明感受到他眼神之冰冷。
他怕是極少遇着我這般不知好歹之人罷。
“現下一同去麽?”他跟着上前一步,再次靠近我。
我頓覺渾身汗毛倒立,他為何要如此忍讓?
“不了,我坐司機師傅的車便好。”
我依然不近人情。
我看着他身後跟着的那位小姐,“陸先生請回吧,免得讓這位小姐久等了。”
他莞爾,“阿繁,這位王小姐只是我秘書,你莫要多想。”
我偷偷白了他一眼,我怎會多想?我只是憐惜美人,不想其在此烈日下暴曬罷了。
我心中雖反駁他,但嘴裏卻不想與其糾纏,“原來如此,那你們便先去罷。”
他聽後突然湊近耳語,“結束後我送你回去。”
我不說話,他便以為我默許了,拍拍我肩背,攜女伴進入車內。
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撇撇嘴。
事後我重坐回出租車,對司機師傅說,“前面便下罷。”
他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到地方了,我将身上現金都給了他,我習慣帶現金。
“先生,這太多了。”他現在不叫我小夥子了。
我想了想,抽回兩張百元大鈔,回去還得打出租呢。
“先生,這我實在不能要,這都夠我掙好幾天的了。”
我看着他,那你就歇息幾天罷。他似是不情願。
我繼續說,“他是混黑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會為難你,你還是小心着些罷。”
聞言司機師傅也不再推脫,接過後對我道了謝。
我從車上下來,徑直朝酒店門口走去。
行至門口,便有一門童将我攔下,“先生,請問您有請柬嗎?”
我從懷中掏出那份大紅色鑲着金邊的喜帖,遞過去,那門童看罷後才允我進入。
進門後,我瞥見陸子辰與他的女伴亦步入酒店,一路暢通無阻,那兩門童恭敬地彎腰問好。
我暗嘆,不愧是大酒店,連門童的眼力都如此之好。
省去瑣碎之事不談,我總算見到此次主角。
肖宇今日十分帥氣,臉上常帶着笑,其實他平日裏不怎麽笑的,不過今日是他大喜之日,多笑笑也應該罷。
我看着他站在舞臺上致辭,木然地鼓掌,掌心通紅也渾然不覺。
我複又想起當初的他來。
那日正巧是周六,三位舍友相約網咖通宵,我一向不愛玩游戲,故此他們也懶得費口舌,知會我一聲便出門去了,留我一人獨守空房。
我閑來無聊,也準備出門走走,收拾好東西,打開門,便見肖宇站在門外。
我心虛地笑,“你怎來了?”
自那日不歡而散後,我已有半月未見着他了,我早已不躲着他了。
“你這是要出去?”
我點頭,問,“你可有事?”
“進去說。”他撥開我徑自進入門內。
我本不想将他讓進來的。
他進門後反手關上了門,看着我說,“阿繁,其實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我們可以試試。”
我幻聽了麽?
此時我只有這一個念頭,這是幻覺。
我不相信一個半月前還對同性戀避如蛇蠍之人會對我說出這話。
我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肖宇,你莫要開這玩笑罷。”
我怕我會忍不住當真,我在心底默默補充道。
“我不喜歡男人,可我已習慣了有你在身旁。”
我終究是敵不過,先愛上的人應要承受更多罷。
我心頭湧上失而複得的欣喜,從此将這人放在了心尖兒上。
回過神,我看着身着白色西服的肖宇,只覺心頭肉被挖去一塊,許是日子久了,他早已與我的心融為一體了罷。
我牛飲一杯香槟,希冀它能沖淡嘴裏的苦澀,罷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當初本不該與他再有牽扯的,如今我已年近三十,也該結束了。
我渾渾噩噩地走了個過場,不由得想,我為何要來參加這勞什子的婚禮,難道我真認為傷口上撒鹽好得快些?
這次宴會與以往不同,到處都是熱鬧非凡,只我一人寂寞孤獨。
我遠遠地看着我的家人們都穿梭于各處與人交談,他們或許不知我也來了罷。
自大學畢業後,我便自立門戶,從原生家庭中剝離出來,雖然頭上還套着個簡家二少爺的名號,可卻沒什麽人認得出我了。我甘願做一個小小的簡經理。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
我再次望了望肖宇,他此時背對着我,我無聲地對他說了句,再見。而後轉身走出酒店。
我是一個戀舊的人,但也是一個心狠的人,不該要的東西還是趁早切除為好,長痛不如短痛。
此時正當午時,我站在行道樹下,如喪家之犬。
不知為何,今日此處遲遲未有出租車經過,無奈我只好打電話搬救兵。
“哥,今日你開車來的麽?”簡琛走到僻靜處,有些奇怪,“你也來了?我沒看到你。”
他這個弟弟已甚少與家裏有聯系了,今日肖家大喜,本想也将他帶來,但又想到以前他對此類事物向來避之不及,故此并未告知他。如今他怎會來?來了為何又要提前離場?
簡琛滿肚疑惑,卻并未宣之于口。他知道即便問了也不會得到答案。
我直入主題,“哥,我想借你車回去,我打車來的。”
“好,我讓泊車人員将車開過去,你在何處?”
“呃,哥,不用了,有車了。”
我看着停在我身旁的黑色邁巴赫,駕駛座上的陸子辰摁了兩聲喇叭。
我挂斷電話,直接打開後座車門坐了上去,絲毫不含糊。
他回頭看我,“你要去哪?”
我像在坐出租車,“去昨晚那酒吧,我車仍在那兒。”
他從後視鏡中看我,“可讓那裏的工作人員送來的。”
我笑他,“車鑰匙還在我這兒呢。”
“我讓人将車鑰匙送去。”
我仍是笑,“陸先生,我并非富貴命,也過不來這樣奢侈的生活。”
“當年你不是說我配不上你麽?如今可能配得上了?”他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愣住,與他在鏡中對視。
當年?是,我當年确說過這混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