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孫家
曾經有人說過,愚鈍的人總是事後才知道自己的殘忍,孫澈從不認為自己是愚鈍的,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面對齊郁時,他開始有了太多的說不出口。
齊郁坐在副駕駛座上,微微側着身子對着窗外,這幾乎快成為他的固定姿勢,大概是上午累了,他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呼吸很平穩,眉頭卻微微蹙着,不知道是什麽事情讓他連睡夢中都無法完全地放松下來。
孫澈把車速放緩了一些,他突然覺得有些悶,很想打開窗戶抽支煙,想了想還是作罷。
望了眼旁邊的人,山道上樹木成排,不時有斑駁的陽光掃過他的臉,孫澈伸手把蓋在他身上的西裝拉的高一些,捋了捋落到眼睛上的頭發,這動作做得極為自然,親密中帶着關切,以致于做完後他才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輕嘆了口氣,眉宇間多了幾分疲憊。
近來,因為齊郁失常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開始的時候有些不知所措,後來竟也漸漸坦然。
解開了幾顆襯衣的扣子,整個人後仰了一些,靠進椅子裏。
孫澈不是個習慣後悔的人,很多事情做了也就做了,就算做錯了,也總是捂着傷口往前走,直到上面結下一層層的疤。
他想,就算傷得再深也有愈合的一天,雖然疤痕醜陋,但痛總會慢慢消失的。
就像他的母親,小時候那樣地離不開,到現在也只剩下心裏淡淡地影子。
孫澈以為,所有人和他都是一樣的。
他似乎遺忘了,身邊的人并沒有金剛不壞之身,他以為能夠痊愈的傷口也會潰爛,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滲着血,積年累月,痛徹心扉。
孫澈伸手在一摞歌碟裏翻了翻,前面的幾張是慕小東扔在他車裏的,是幾張新樂隊的歌,他已經很久沒自己去買這些東西了,放在這裏的,有些是方述帶回來的,有些是別人送的,他想了想,抽出了最後一張碟。
老舊的封面,歌碟上也滿是摩擦的痕跡,卻帶動了他幾乎忘記的記憶。
這是高中三年級,齊郁買回來的那一張吧。
還以為早就扔掉的東西,原來竟然在這裏。
這麽多年了,他車都不知道換了多少,這張碟居然還在。
他側頭看了眼齊郁,忽然笑了,齊郁要是看到這個估計會很高興吧。
下山的車少,開起來很順暢。
車裏的氣氛格外靜谧,孫澈把那張碟放到口袋裏,忍不住想起舊事。
在孫澈的過往中留下痕跡的人不多,齊郁是其中的一個,也是被他下意識忽略的一個。
他們認識了十多年,幾乎占據了他人生一半的時間,而這十多年裏,孫澈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齊郁卻是無聲無息的,在他幾乎要把這個人當做人生的背景時,齊郁才慢慢走出來。
他看着他的眼神變得深邃難懂,緘默,安靜,幾乎讓他以為回到了最初認識的那個時候,只有偶爾地一個側影,讓人看出時間的痕跡。
這個人大概是累了,追逐了太久,總要停下來休息,就像現在一樣。
只要他還在身邊,偶爾停下來也沒什麽不好,孫澈想着。
齊桓的車已經看不到了,從墓園出來就一個人把那輛車開跑了,讓齊郁只能坐在這裏。
這家夥是故意的吧,孫澈笑了笑。
就讓齊郁好好睡一覺。
那些不能坦言的過去,那些早已經結痂的疤痕都需要時間來撫平。
孫澈擡頭靜靜地看着前方的路,伸手打着方向盤。
公路蜿蜒曲折,沒走到下一個轉角,誰也不知道它通向哪裏。
等齊郁醒來了,說不定他們已經走到了終點。
手機在車前的擱置臺上嗡嗡響個不停,孫澈看了一眼顯示屏,臉上的表情有了一種微妙的改變,他斂下眉,慢慢戴上了藍牙耳機,“爺爺。”他緩緩開口,聲音中有種陌生的冷凝,不經意間就拉開了與人之間的距離。那些陽光下的溫和仿佛只是錯覺。
“你最近怎麽樣?”耳機中傳來老人慈藹地聲音,就像一個尋常地關心孫子的長輩。
孫澈想,就算現在站在他面前,老人也一定能笑得和藹可親,讓人挑不出絲毫的錯處。
“還不錯,爺爺怎麽突然打電話過來?”
“你最近上報的幾率似乎變少了。”老人地沉吟了一會兒,淡淡開口。
“難道這不是個好現象?”他經常上的娛樂版而不是商業版,減少了上報的次數對孫家的名聲不是更好?
“你年紀也不小了,收斂一下确實不錯。”老人語調平淡,不急不緩,卻讓人産生了一種無形地壓力,“我的幾個老友的孫女都不錯,你挑個時間跟她們見見面吧。”
孫澈忽然笑了起來,眼睛裏卻一點笑意也無,“爺爺不必做這樣的安排,我根本沒有結婚的打算,您應該了解我的個性,我不喜歡的,誰也逼不了我。”他的語速同樣很慢,仿佛只是漫不經心地回答。
即使聽到這樣的話,老人的聲音依舊沒什麽變化,“爺爺不是逼你,也沒讓你現在就結婚,只是讓你找一個女孩子安定下來,總比你天天緋聞纏身要好。”
即使隔着電話,孫澈也能想象出老人現在的樣子,他必定是端坐在桌邊,把骨子裏的高高在上完美地掩飾在平靜的态度之中。
“爺爺,我很久以前就不喜歡女人了。”很久很久以前,孫澈仰着頭笑了笑,眼裏一徑地漠然。
電話那邊終于沉默了下來。
許久,才有聲音傳過來,“你跟齊家的小子在一起了?”
“是。”孫澈看了眼齊郁,聲音裏有幾分不可知的柔和。
那邊的聲音頓了頓,“就算是玩樂也要找對對象。”
“玩樂?”孫澈揚高了語調,“我不覺得這是玩樂。”
老人的聲音終于沉了幾分,“孫澈,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麽事情都該有一個度,有些不能碰的就是不能碰,不然只會引火燒身。”
“偌大的孫家還會害怕這一點火苗?”
他的事情,他們果然知道得很清楚,孫澈搖搖頭,孫家最惡劣地習慣就是随時随地地掌控,從孫家家主到他自己,無一不是這樣。
“孫家不能有一點的損耗,哪怕只是名譽。”
“爺爺,您太固執了。”就算再怎麽完美,又能維持多久,孫家已經輝煌過了,總不能妄想着把這種輝煌永久地延續。
“馬上就要大選了,這個時候不能出一點錯誤,不管是你父親也好,你大哥也好,我不希望發生什麽事情影響到他們。”
孫澈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我從來不知道我有那麽大的能耐。”
“任何一點縫隙都會成為別人攻擊的目标。”
“所以您打來只是為了說這個?怕我影響到孫家?”
老人嘆了口氣,“你是我最疼愛的孫子,我不希望你走錯路,有些東西玩玩就好,你終究還是要結婚生子的。”
“這次恐怕要讓您失望了,這輩子我都不會結婚。”
“……是不是因為你父親……”
孫澈揚眉,取下耳機,啪地一聲挂斷了電話。
把車子停在一邊,他撫着額頭,深吸了一口氣。
“真的不結婚麽?”
孫澈聞聲,側過頭,“你醒了?”
“你那樣說話,我能不醒麽?”齊郁坐直身,把落下的外套放到後座上。
“吵醒你了?”
“也該醒了,差不多到了。”齊郁靜靜地看着他,“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孫澈一愣,轉而笑了,“你以為我只是說笑?”他搖頭,直視着齊郁的眼睛,“我不會結婚。”即使他爺爺拿這個來威脅他,“你不高興?”齊郁幾乎沒什麽表情。
“沒有。”齊郁把車窗降下來,有山風一陣陣地吹過來。
他靜靜望着窗外的蔥郁,他只是詫異,孫澈的回答和上輩子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