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在少年熟睡之後,紅色的英靈躍出窗外,在屋頂現出身形。
來自于少年的魔力在體內充盈,早已習慣了戰鬥的身軀再度恢複了應有的力量。然而,英靈卻為方才發生的一切而煩躁不堪。
眼下已經不必再掩藏心情,英靈重重地嘆了口氣,像是要将煩悶的心緒全部吐淨一般。
無望可笑的情愫本該被早早抛棄,自己卻藉由本該再單純不過的補魔儀式将其盡情宣洩。
少年對自己的內心世界一無所知,仍是将彼此之間的聯系看作單純的主從。這本是值得慶幸的事實,自己心中的躁動起伏卻因之愈加強烈。
雖然一切重新開始,但少年的秉性分毫不改。那些毫無私心的,與從前別無二致的友善行為,都是刺向自己內心深處的無形利刃。
然而,縱然無名之火已在爆發邊緣,注視少年明澈眼瞳的時候,自己根本無法向對方宣洩憤怒。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自己那個努力辯駁也無法抹殺的念頭吧。
希望少年能夠無知無覺地結束聖杯戰争與同自己締結的主從關系,又期待對方能夠在某個時刻伸出手,像從前那樣地,捉緊自己。
這一切……何其諷刺。
英靈閉上鋼灰色的雙眼,片刻之後再度睜開。
色調宛如鋼鐵的冰冷雙眸恢複了堅定的氣勢,因某一份令他五味雜陳的柔軟情感而産生的動搖徹底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淋漓的戰意。
望向夜空的眼中光芒閃耀,英靈亮出了自己的武器。黑與白的鋒刃在他手中成形的一刻,淩厲的風暴自他足下旋起,令赤紅的戰袍獵獵鼓動。
高空之中那一枚冷厲的光點,此時,也伴随對方的飛快俯沖而現出真實面目。盡管背向月亮的身姿在白亮的光芒中以近乎黑影的姿态呈現,但英靈還是毫不費力地認出了前來發難的英靈是誰。
緊貼身軀的藍色軟甲閃着柔和卻冰冷的光芒,尖銳的長槍在寂靜之夜中發出渴望殺戮的鳴響,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血紅眼眸漫溢對戰鬥的渴望。
那個身影,的确是Lancer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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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被突襲是不曾經歷過的事,但在自己心煩意亂的時候,能與這家夥認真打一場的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面對疾速刺出的長槍,英靈還以不甘示弱的微笑,刀鋒上挑架住了敵人的攻擊。
風暴般的交鋒,正式拉開了序幕。
***
這裏,是名為死亡的海洋。
烈火向破損不堪的無主之城中傾瀉而入,腳下的沙地被染成刺目的鮮紅。
死去的生命以屍塊甚至人體碎片的凄慘方式呈現于黑暗的蒼穹之下,活着的戰士則繼續揮動武器,試圖驅散從四面八方撲向而來的黑影。
只是,堅強不屈的戰士,似乎也要被無盡的屍山血海所吞沒了。
分明眼前的一切都不忍猝睹,已經知道自己對面前慘狀無能為力的少年卻固執地不肯閉上雙眼。
有誰能……拯救這些人嗎?
士郎焦急地環顧四周,試圖尋找希望的所在,盡管面前宛如地獄的景象看起來已然毫無希冀可言。
或許是士郎的強烈願望傳遞到了他所踏足的這片土地,一道天降之光籠罩了下來。
巨大的箭矢撕裂了黑暗,致命的黑影在瞬間被白亮的光芒粉碎。魔力帶來的沖擊宛如波浪般在血腥的空氣中擴散開去,像是要将大地上殘餘的濁氣盡皆抹去。
太好了,這些人能夠得救。
但是……是誰呢?
士郎微微回頭,向箭矢射來的方向望去。
無名的身影自熊熊火光之中而來。對方像是經歷過艱苦跋涉,戰袍的鮮紅色已經黯淡無光,圍在頭上臉上的圍巾也破舊不堪,唯有鋼灰色的眼瞳仍舊熠熠生輝。
是……Archer嗎?
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在心底湧了上來,士郎瞪大雙眼,試圖看清對方。
只是,當士郎盯着來人時,對方似乎也在錯位的時空中意識到了他的存在。
冰冷的灰色眼瞳中忽地有狂熱的火光乍現。那鮮明的光芒,在撞入少年好奇的目光之時,又喑啞了下去。
為什麽,對方會突然失落起來?
難道……是我忘記了什麽嗎?
士郎迷迷糊糊地醒轉,輕輕翻了個身。随這一動作而來的酸痛感驅散了他腦中的困惑,令他窘迫地縮了縮身體。
自己與Archer之間,發生了那種事情啊。
雖然只是補魔而已,但會因為對方那宛如錯覺的溫柔而沉迷,果然還是很奇怪吧。
稍微感嘆了一下,士郎因屋內的魔力波動回過神來。
利用遠坂家寶石魔術制造的使魔侵入房間,試圖向自己傳遞緊要的訊息。
——遠坂凜與Saber在不久之前往柳洞寺去了。
士郎瞬間跳了起來。
士郎一直對傍晚的不告而別感到抱歉,打算次日再與遠坂凜商議對付Caster陣營的事。然而,遠坂凜的自信與行動力,顯然超乎了他的預料。
無法停止對少女的擔心,得到消息的士郎無法置之不理。他打算接受使魔的指引趕到對方所在。
在邁出屋門的一刻,士郎看着手背上的令咒猶豫了一下。
僅剩兩枚令咒的自己,應當更謹慎地使用這個才對吧?擁有遠坂這樣強大的戰友,自己真的有必要再次勞煩Archer嗎?而且……
士郎望向寂靜的夜空。那裏仍有魔力的氣息殘留,仿佛發生過一場屬于英靈的激戰。
那家夥,又去戰鬥了嗎。
士郎嘆了口氣,幾乎要這樣走出衛宮宅。然而,奔走間肩頸傳來的痛感,令他想起了被英靈扼住喉嚨與撕咬傷口的可怕回憶。
驚覺昨夜失控的一切都是源于自己以身犯險的冒失舉動,士郎縮了縮肩膀。
雖然麻煩Archer很過意不去……但果然還是讓對方知道比較好!
***
位于結界之中的英靈,感受到了來自禦主的命令。
意識到自己與少年的契約力量已然增強不少,英靈安下心來。在想到少年可能會有的動向後,他又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
在他面前,藍發飄揚的槍兵立于山丘之上。對方修長的身影正蓄勢待發,眼中燃着喜悅的烈火,整個人都散發出戰士應有的兇狠氣勢來。
“看樣子,你等待這一場戰鬥很久了啊。”
“沒辦法,為讨厭的家夥賣命,實在提不起幹勁。不過,”槍兵揮動了一下寒光閃閃的武器,“雖然不知道那家夥命我前來有什麽意義,但能如此戰鬥,的确是我所願。”
繼而,弓兵如敏捷的野獸般高高躍起,再度發起了攻擊。
眼中的波動在瞬間平息下去,英靈仍舊以冷淡的表情面對敵人,心中已經做了盡快結束戰鬥的打算。
魔力的火焰不甘示弱地與彼此交織,熾熱的空氣被爆炸引燃。無邊無際的結界被施與者撤去,歸于現世的兩位英靈此番最後一次交鋒,令靜如凝滞的空氣都狠狠震動起來。
在黑夜中彌漫的魔力火花終于黯淡下去,震顫不已的空氣也歸于平靜。
唯一不平靜的,大概就是弓兵的心情了。
在發覺少年曾熟睡過的床榻上空無一人十時,英靈氣惱地咋舌,再也繃不住冷靜自持的表情。
——立刻趕到柳洞寺。
這是來自于少年的命令。
僅存于自己記憶中的,身為Saber主人的少年被Caster的魔物引到柳洞寺的驚險夜晚,在腦海中鮮明起來。
不同的是,這一次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少年,因為擔憂凜而再度踏入險境。
那小鬼……總是不讓人省心。
經歷補魔儀式後需要靜心休息,這家夥卻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毫無正确認知。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對方至少記得使用令咒召喚自己。但面對實力強勁能力又不完全被少年少女所知的caster,少年這一點自知之明根本沒什麽用處。
誠然,自己也無法放下涉險的凜不管;所以說,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只要将一切交付于自己就好。
雖然心中怨念橫生,英靈卻加快了腳步,想要迅速趕到少年身邊。
優秀魔術師與最強從者的組合多半不會在戰鬥中落下風,但向來自信的少女面對Caster的陷阱,未必不會落入圈套。
如果Saber被敵人奪取的話,那小鬼,一定會挺身而出吧?
為拯救他人而身陷險境,對方一定做得出來。這種事情,簡直無需細想。
不過,Caster的弱點,自己卻也清楚得很。
跨越黑夜的身影忽地止住劃過夜空的弧度,立于高樓之上。
居高臨下俯視整個冬木市的英靈,以銳如鷹隼的雙眸掃過視線可及的一切,最終将目光集中于柳洞寺的位置。
***
另一邊,并肩作戰的少年少女的确陷入了困境。
來歷不明的日本武士堅決地将來者擋在山門之外,精湛的劍術甚至與Saber平分秋色。
被戰鬥纏住的少女騎士無法前進,亦無法後退轉而去解救禦主。随着時間流逝,戰意與焦躁在騎士心中升騰,面前立于狂風中央的武士那副悠然冷靜的模樣卻絲毫不變。
與被戰局困住的Saber相仿,被Caster召喚出的重重魔物圍困的凜與士郎亦是無法脫身。形狀怪異的魔物無處不在,仿佛遍布整個世界的無盡陰影向中心彌散開來,試圖将獵物徹底撕裂。魔女的冷笑帶着陰冷之意鑽入少年少女的耳中、傳入心裏,令本就疲于應戰的身軀進一步遭到冰寒的侵蝕。
少女的火焰縱能将部分扭曲猥瑣的生靈化為灰燼,卻無法突破污黑的包圍圈。意識懈怠之際,她幾乎要被毒蛇般纏向腳踝的幹枯手臂拖入黑暗。幸而,身旁的少年眼疾手快地将其斬斷。
驚魂甫定地低喘了一下,少女以調侃的語氣別扭地表達了贊揚:“衛宮同學似乎在戰鬥上有所進步?之前與Rider交手的時候也是,沒想到你能撐那麽久。難道,你的英靈看不過眼,給你進行了特訓嗎?”
“啊啊,算是這樣吧。”憶起英靈教導的士郎點了點頭,下一秒又因為另一件事而紅了臉龐。
其實,自己腰際的酸痛并未消減,反而随着戰鬥的持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之所以能夠繼續戰鬥,只是憑一腔信念在支撐吧。
——對于在冬木市大範圍吸收魔力、令無數人陷入昏睡的Caster,自己無法原諒。這一想法,Archer也一定能夠理解。
咦?為什麽又想到那家夥?
将雜念驅出腦海,少年繼續揮動利刃。
分明是從英靈的武器複刻而來的複制品,分明最初脆弱到與其他武器相撞便會化為魔力的粒子飄散,卻仿佛在戰鬥途中愈發堅韌。此前從未經歷過嚴酷戰鬥的自己,也愈發覺得這黑白雙刃順手起來,仿佛,這本來就該是屬于自己的東西。
某個難以置信的怪誕猜想在腦海中劃過,士郎還來不及細想,便被仿佛來自天際的一道白亮光芒吸引了注意力。
被冷藍色的魔力火焰包裹的箭矢激射而出,掀起白亮的風暴,将漆黑的天幕徹底割裂開來。曾在夢境中見過相似景象的士郎迅速将愕然的少女撲向一邊,一齊滾向安全的空地。
在他們身後,Caster的魔物被卷入明亮的光芒,被魔力化成的無形之刃割碎,碾成了塵埃。
“那是……”明白處境安全了的遠坂凜好奇發問,“你的Archer?”
“應該是那家夥沒錯。”原本還為英靈遲遲不到而擔憂對方安危的士郎,此刻徹底放下心來。
“噢?不錯嘛,你的英靈。我之前還在想,會使用刀劍近戰的Archer到底是怎樣的來歷呢。”
“這種事情……我也不清楚啊。”
二人從地上站起身來。被這邊變故驚動的Saber與武士也終止了對決。
“今天就這樣吧,Saber。”立于臺階上的Assassin語氣平淡,“雖然停在這裏我也很遺憾,但你,已經沒有勝算了。”
聞言,遠坂凜不甘地咬了下嘴唇,之後坦然地接受自己受挫的事實:“回去吧,Saber。衛宮同學也是,辛苦了。”
突如其來的戰鬥有驚無險地結束,士郎簡單地安慰了少女幾句,之後苦惱要如何拖着無力的身體走回家去、再與英靈解釋。
然而,當那個神秘又可靠的紅色身影閃現在面前之際,士郎發現自己的苦惱根本毫無必要。
直截了當地在少年後頸狠狠一擊,英靈将少年軟倒的身體擁入懷中。
在意識消散的前一刻,士郎隐約聽見英靈嘲諷自己的話語:“不敲昏你就沒法讓你安心休息吧,Master。”
在那之後,士郎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中所見,便是地獄所擁有的全部。
因人類貪欲而生的戰争永無休止,昔日的美好盡皆化為焦土。
為家國正義而戰的人們在戰火下生命燃成灰燼,天真的孩童在廢墟中眼神逐漸死去。
灰色的天空晦暗無光,腳下的土地是凄慘的血紅。
在某個瞬間,士郎幾乎以為自己走到了世界的盡頭。
眼前的場景仿佛是渺小希望的最後掙紮與毀滅。為守護麻木同胞的勇敢之人與面前的黑影戰至力竭,而被保護者卻在背後向他們發起攻擊。
無力戰鬥,希望破滅。
看着這樣的場景,士郎愣愣地低下頭。
眼前的一切固然令人悲傷,但明明身為旁觀者的自己,為何胸腔之內會有心髒被貫穿般的窒息與痛感?
在恍惚之中,在狂風怒號與戰士尖嘯之間,不知是誰小聲又堅定地說了一句:“我要……成為守護者。”
士郎震驚地擡起頭來。
他已不再生疏的破魔之矢穿雲而來,将面前的黑影盡皆抹殺,無限擴散開來的白亮光點更是點亮了整個世界。
那是,了不起的一擊。
得到拯救世人力量的那個人,是要擁有何等決心才完成如此奇跡的呢。
……等等。
在那張僅僅露出一角卻能看得出仍舊青澀的臉龐上發現些許端倪,士郎震驚地向後退了一步。
不慎踏足于血泊的他,已經顧不得腳上沾染的血污。
善用弓箭的英靈;
與自己懷有相似理想的英靈;
雖然時刻表現出嫌棄卻時不時流露出自己無法理解的複雜情感的英靈;
被自己意外召喚出的英靈,其實是……
不期然間,士郎與對方的灼灼雙眸再度對視。
——面前的這個人,就是自己。
難以置信的猜想竟然成了真。
那一刻,驚恐與痛苦充斥了少年的身心,甚至令血液都燃燒了起來。
身體的每一寸都被灼燒的劇痛所侵蝕,少年張了張口,卻無法将極致的傷痛發洩哪怕一分一毫。
他被驚醒了。
發覺有人正緊握自己的手,士郎用盡全身力氣回握對方,宛如溺水之人撞見浮木。在看清身邊僅有自己的英靈一人時,他又将對方的手狠狠甩開。
看着少年過激的反應,英靈眼中閃過一道動搖,之後歸于冰冷。他面無表情地靜靜凝視坐在榻上大口喘息的少年。
“Archer,”少年情緒平複之後,艱難地開口,“你是……”
“噢?看來,你在夢境中發現端倪了。”英靈挑了下眉,并沒有對突發狀況感到訝異,“夢到我的事情,是契約完善的必然結果。你不必在意。”
“我不是說這個!”
“那麽,Master,你的意思是?”
士郎啞然。
面對理想中的自己、實現理想的“衛宮士郎”,他不知該說什麽好。恐懼與憧憬相伴而生,令他心潮激蕩,難以發聲。
但有件事情,他還是在意的:“Archer你……讨厭從前的自己嗎?”
“哈?”仿佛無法理解對方的話,英靈露出了訝異的神色,“雖然你這小鬼是很讨厭沒錯,但你怎麽會這麽想?”
“因為,Archer對我的态度,一直很糟糕。你是讨厭我的吧,Archer?”
士郎微垂眼簾,又擡眼看向英靈。
第一次,他在英靈臉上看見了驚愕與懊惱交加的複雜神情。
下一秒,他被英靈狠狠地扯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補魔的章節沒辦法發在晉江,請移步微博搜索#弓士#。總之是一個糾結的車2333
一邊想着放棄這種無望的情感就好了、一邊本能期待士郎回應,紅茶表示已經心塞出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