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中的天氣,多變到超出了認知。
在晴朗而寂寥的夜空之下,士郎踏着白慘慘的月光回到寄住的地方。然而,就在他踏上臺階的一刻,身後便有大雨傾盆而下。
“這麽大的雷暴,還真是吓了一跳。”快步閃進室內,士郎自言自語。
“習慣就好,雛見澤就是這樣。”坐在客廳的圭一探出頭來,“你買了很多菜?是要做飯嗎?”
“嗯,只吃泡面也太不像樣了。”門板之外響起一聲炸雷,士郎停頓了一下,“本來想做咖喱,但下雨的話,天氣一定會涼下來。還是炖湯好了。”
“厲害,”黑發少年雙眼興奮地亮了起來,“你對料理很有一套嘛。”
“當然,我做家政可是很厲害的。”士郎微笑着回應,心裏的某個地方卻隐隐刺痛了一下。
Archer他,也是不折不扣的家政專家。
說起來,Archer他跑去哪裏了?雖然是來執行任務,但在這個地方陷入混亂之前,他根本不必做什麽啊。
擁有短暫自由的對方,究竟在做些什麽呢。
士郎開始動手料理蔬菜,但腦內并沒有安定下來。早上Archer在他面前消失的時候,那若有所思的神情,令他莫名地感受到了屬于對方的寂寞。
為了拯救他人才步入黑暗的英靈,死後也無法逃離黑色的虛空。無數的絕望在英靈的內心世界裏堆砌起來,甚至令對方忘記了理想的起源;即便想起來,也覺得最初的理想毫無意義。
那家夥,真是令人放心不下。
“如果繼續這副心不在焉的德性……你是打算在實施愚蠢的計劃之前,先把自己的手剁掉嗎?”
熟悉的聲線令士郎飄遠的思緒回歸于此。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少年輕聲喚道:“Archer?你還在啊。”
英靈并沒有在空氣中現身,但在空氣中波動着的熟悉魔力,對士郎而言,有着不能更強烈的存在感。他幾乎可以想象,英靈是怎樣地靠在門框上,皺眉看向自己。他再度喚了一聲:“Arc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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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我在。”
并不介意英靈那不甚友好的語氣,士郎微微笑了起來,繼續料理臺上的工作:“你還是希望我離開雛見澤嗎?真是抱歉,在确定這裏的人不會自我毀滅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
“噢?你要怎麽阻止既定的事發生?靠你那充滿空想和漿糊的大腦嗎?貪婪與猜忌,本來就是人類的常态。秉性難改,想拯救所有人根本不可能。”
“Archer……”士郎滿臉困惑,攪動湯勺的手停了下來。
為什麽要和我解釋這些呢?分明,就已經不記得我是誰了吧。
英靈似乎也有同感。清冷的笑聲傳入士郎耳中,與之相伴的是對方近乎自語的低沉聲音:“真是被你這蠢小鬼感染了,竟然和你解釋這種事。現在的你,任我說什麽都沒有用吧?但在碰壁之後你就會意識到,‘拯救所有人’這種聽起來很偉大的話,實際上有多不堪一擊。”
鍋內的熱湯被燒開了,發出噗噗的水聲,但并沒有人将其轉為小火。
被隐匿着身形的英靈以如有實質的目光注視着,士郎抿了抿嘴唇,牙齒緩緩陷入了柔軟的下唇。
我知道啊。我,根本不可能拯救所有人。
所以,只要盡可能去拯救更多需要救贖的人就好。
更重要的是,出現在你面前的我,被你忘記與否定的我,只是想拯救陷在絕望中的你而已。
想要為你做點什麽——為了身為我理想的你,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雙方在近乎壓抑的沉默中對峙,直到廚房之外的前原圭一發出慘烈的尖嚎——
“啊啊啊!!!”
那是,宛如野獸墜入陷阱陷入絕境般的嚎叫,凄厲,憤怒,絕望。
那是不屬于士郎所知道的,總是元氣滿滿的黑發少年的嚎叫。
順手将爐竈關掉,士郎沖出了廚房。在他身後,英靈有點寂寥的冷笑輕飄飄地傳了過來。
這個時候,士郎已經無暇與英靈争辯了。
玄關那裏,靠近大門的位置,少女平靜的聲音與少年歇斯底裏的叫聲一并傳了過來。
“被我猜中了吧?圭一的父母并不在家。為什麽要對禮奈說謊呢,圭一君?”
“才、才沒有!回去吧,禮奈!”
“說謊的話,禮奈是一定會生氣的。但如果圭一解釋,我能夠原諒也說不定……所以,把門鏈松開,讓我進去好好說話吧?”
在大雨滂沱的黑夜中,少女幽幽的聲音隐約地傳了進來。
說起來,對方為什麽要這麽晚過來?而且,直接說出“父母不在家”這種話……圭一分明就僞裝出了大人在家、燈火通明的假象啊。
感到疑惑的士郎擡頭看去,恰巧看見少女一眨不眨的幽藍眼瞳與翹起詭異弧度的唇角。仿佛是雨夜的涼氣從門縫中透入,士郎感到有寒意從脊骨底端竄了上來。
雖然從旁觀者的角度,圭一的憤怒與警覺都實在有點反應過度,但細細想來,那個明顯就在隐瞞什麽的奇怪少女,的确很可疑。
接下來,固執地堅持要進來的少女,甚至将手探進了門。白皙的手指沿着門板的邊緣向內爬行般延伸,想要将門鏈解開。
在某個瞬間,士郎幾乎以為那是蒼白冰冷的毒蛇,順着能夠入侵的縫隙緩緩潛入。
“什麽啊,疑神疑鬼的……難道我被這裏的人影響了嗎?”士郎輕輕敲了敲額頭。
另一邊,禮奈詭異的表現已經與前原圭一危險的妄想接壤,令少年腦內僅剩的一根理智直線崩斷了。
“給我回去!”咬牙切齒的黑發少年,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将虛掩的門關上。
但是,并沒有成功。
少女纖細脆弱的手指此刻宛如猛獸的爪牙,死死地扣在了門上。即便被擠在門板與門框形成的窄小空間裏,也毫不退卻。而少女呼痛的聲音,也如同跗骨之蛆那樣,以令人反胃的方式滲透進來。
看着圭一推擠門板抗拒着少女,士郎皺了皺眉。
陰謀的事情尚無定論,但眼下有件事可以确定:不做點什麽的話,那個女孩子會受傷的。以圭一這個力道,說不定會令少女折斷手指也說不定。
沖上前去,士郎将門向內微微拉開一點。少女下意識地将被碾壓到通紅的手指抽了出去,圭一則在下一秒奪回主動權将門徹底關上。
“你幹嘛突然……!”
“不讓她把手抽出去的話,門是不可能關上的。”
士郎的解釋令激動的黑發少年愣在原地。他逐漸平靜下來,露出有點僵硬的苦笑:“的确如此呢。”
屋外的雨聲小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不詳的寂靜。仿佛靠在門板上的少女的哭訴,就那樣清晰地傳了進來:
“請讓我進去吧,拜托了……我會為惡作劇道歉的……對不起……對不起……”
有點慌張的少女急促地道着歉,清亮的聲音因為混入了哭腔而逐漸模糊不堪。
雖然是局外人,但士郎已經無法置身之外了。他将目光投向圭一:“不讓她進來嗎?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黑發少年神色古怪,在少女锲而不舍的道歉聲中,他隐忍般地咬緊了牙關。
“圭一君?”
“不行!”失控的叫聲尖銳得能夠刺痛耳膜,“我已經不相信禮奈了。如果她帶着兇器在外面,突然沖進來對我下殺手,那要怎麽辦呢!”
室內外瞬間陷入了壓抑的死寂。
“這樣說也太過分了。”士郎微微加重了語氣,“你謹慎成這樣,應該是有自己的考量吧?但這孩子沒有惡意,你把她丢在大雨裏,實在……”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将手搭上門鎖。
名為龍宮禮奈的少女并沒有惡意,至少,并非帶着殺欲而來。
這是在聖杯戰争中變得敏銳的士郎所感受到的真相。因此,雖然對少女心存疑慮,但他還是打算讓少女與圭一好好談談。
然而,他忽略了站在他背後的,因為太過激動而已然精神不穩的前原圭一。
肩膀被狠狠擊中了。伴着頭暈眼花與深入骨骼的鈍痛一起襲來的,還有士郎深深的不解。
為什麽會突然襲擊我?
偷襲者的兇器再度揮下。這次,士郎以手臂擋了一下,之後順勢奪過了那樣兇器——是金屬的球棒。
前原圭一在慌亂中造成了頗有氣勢的一擊。腕骨仿佛受到了損傷,只是稍微轉動一下,手腕就疼得撕心裂肺。手臂外側也像被什麽撕咬過一樣,皮膚皲裂、血肉模糊。
只是,對士郎來說,對方根本沒有傷害到他的能力。習慣了戰鬥的身體迅速做出反應,将暴躁的少年擊昏。在這之後,士郎将門微微拉開。透過縫隙,他看到少女還站在門外:“今天……還是不要進來了吧?圭一君他,很不對勁。”
“我想也是。我明天再過來吧。”少女點了點頭,表情有點受傷。她将被毛巾層層包好的便當盒遞了過來:“但是,這個,請大哥哥務必代為收下。全部,都是圭一君喜歡的菜式。”
士郎打量了一下門外的少女:“你今天來,該不會是為了送便當?”
白色的紗裙被雨水浸透,緊貼在少女瑟瑟發抖的身軀上。她色澤漂亮的頭發也被暴風雨弄得不成樣子。
但是,被少女遞到自己手裏來的便當盒,外面還是幹爽的。
此刻,少女露出欣慰的微笑,一字一句認真道:“是啊,就是送便當而已。雨已經差不多停了,我這就回家去了,大哥哥。”
雖然看起來很真誠,但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
心事重重地将門掩上,士郎打算将圭一轉移到卧室,待對方醒來之後交談一番。
然而,出乎士郎意料的是,眼下他還有另一番麻煩。那位令他放心不下的英靈現出了實體,此刻正臉色陰沉地在卧室中等着他。
被英靈那投過來的冰冷一瞥弄得一個寒噤,士郎有點沮喪。
——分明是為了幫這家夥減少心中的絕望才會出現在這裏,卻将自身也弄得如此狼狽,這也太差勁了。
“不要命了嗎,小鬼?為了與你毫不相關的人?”
“欸?”士郎愣愣地擡頭。
英靈銳利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少年的靈魂:“即便你拼上性命,也不會改變任何事。他們會陷入痛苦與瘋狂,而我會令他們全部解脫。至于你的插手,根本毫無意義,而且,這與你本人毫無幹系。”
手臂外側仍舊刺痛着,肩膀也因為先前遭受的重擊而隐隐作疼。疼痛令大腦都有點混沌,但士郎心中的無名火卻愈發燃得旺盛起來。
怎麽可能毫無幹系。
你的事情,怎麽可能和我毫無幹系!
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的話語,因為突如其來的眩暈而被擱置了。士郎用力按住額頭,向後退了兩步,靠在門框上。
看着士郎脫力的模樣,英靈挑了挑眉。
“小鬼,”他再度開口,聲音恢複了平靜,“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的寒蟬線就是K1黑完詩音黑,詩音黑完禮奈黑,然後就可以happy ending了(真的?)
以及,這裏的紅A是參加聖杯戰争之前的啦~這種通過與士郎相處從心意相通的默契中逐漸想起理想與真相的過程,不是很溫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