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Archer以“小鬼”稱呼,這件事,士郎已經習慣了。
然而,被丢到另一個世界,自己無法言明真相,對方也不記得自己……如此種種,令某種微妙的委屈湧上心頭。此刻,雖然Archer的态度比之先前的尖刻已有所好轉,但士郎還是逞強地靠在門框上,并沒有走過去。
等了幾秒,英靈眉梢微微上揚:“哦呀,是在鬧小孩子脾氣嗎?這樣看來,之前信誓旦旦地說會阻止這裏毀滅、阻止我出手,也都是一時意氣吧?”
英靈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譏嘲,但鋼灰色的雙眼卻仿佛被晦暗的陰影所籠罩,變得更加冰冷。不慎與那銳利的目光對視,士郎的心髒在某個瞬間暫停了跳動。
“還是說,你看到我變得友好起來,所以想要撒嬌?”開玩笑般地說着,英靈的聲音卻徹底冷了下來,“流了那麽多血卻還在逞強,是要人抱你過來嗎?”
你哪裏變得友好了!
直覺性地感到了危險的少年微微一顫,強撐着的堅定姿态消弭于無形。他上前一步想要還嘴,身體卻不聽使喚地向對方所在的方向挪了過去。
可惡……身體簡直就是自己動了起來!
但也并不是被這家夥吓到了。只是覺得,不該以孩子氣的行為令對方傷腦筋或煩躁而已。
方才那一擊重擊給後背帶來的鈍痛愈發難以忽視,失血與激動的情緒使大腦宛如蒙了霧般迷鈍。走到Archer面前時,士郎低低地喘了一聲,之後想要将無力的身體挺直——
下一秒,少年被英靈直接扯了過去。
男人有力的手扣在受傷的那支手臂上,指尖摩擦着傷口引起鑽心的痛楚,令士郎幾乎叫出聲來。然而,他的鼻尖因重重撞上對方堅硬的胸膛而酸疼不已,此刻,他已經被難以自已的淚意淹沒了。
“真是愚蠢啊,受傷也是,逞強也是。”
聞言,士郎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因為身體上的變化而一愣。
Archer捉住了自己的手指,來自對方的魔力流水般溫柔地從指間流入,令自己手腕上的傷口漸漸愈合。受傷的肢體仿佛被浸入冰涼溫和的湖水,初時還有幾絲刺痛,但很快便連一丁點兒痛感都感受不到了。
士郎下意識地擡高視線。映入眼中的Archer的眼瞳,因為是銀灰色的緣故,看起來有些冷酷。
Advertisement
盡管被沒什麽感情色彩的冰冷眼神注視,但士郎仍舊相信,自己被對方關心了。他看着專注的英靈,眨了眨眼:“謝謝你,Archer。”
“沒什麽。”英靈以恰到好處的力道撐着士郎脫力的身體,同時吐出令人不快的語句,“雖然可以放着你不管,但如果你這個一廂情願的白癡死在這裏,我大概也會有一點點愧疚吧。”
安靜地靠在英靈的肩上,少年露出了微笑。有欣慰,也有懷念。
雖然不記得我,但Archer還是自己所熟知的模樣。分明就關心着別人,卻不肯好好地将真實心情傳達給對方。
“我才不會死掉,而且,會說到做到。”士郎努力令自己聽起來更可信些,“我可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英靈低低地笑了兩聲。通過與對方胸膛緊緊相貼的臉頰,士郎感受到了對方身體因低笑而産生的微微震動。
“我想象中的你?是什麽樣子的?”
“我并不是只會空想腦中卻一團漿糊的小鬼。”士郎鄭重地強調。先前來自英靈的嘲諷,令他發出抗議:“我有計劃,并且在暗中行動!”
“我知道。”
“你才不……欸?”
“我知道你白天跑到神社附近去查看,也知道你試圖尋找警察。很可惜,村莊裏沒有,只有鎮上的警察會偶爾來巡視。你的确不是榆木腦袋,但也不夠走運啊,小鬼。”
“也就是說……”呆呆注視着英靈的少年,依稀想起了先前在樹林中感受到的微弱魔力,若有似無,卻如影随形,“Archer你……一直在關注着我?”
英靈被噎了一下,冷色的眼中浮現出幾絲懊惱。他不耐煩地“嘁”了一聲,松開了少年已然傷愈的手臂,将頭微微轉開。
不慎流露出來的生動神色轉瞬即逝。再度與少年對視的時候,英靈線條銳利的唇微微勾起,呈現出不很友好的譏嘲弧度:“是啊,我就是想看看你這小鬼是怎麽折騰死自己的。”
在士郎回話之前,英靈便徑自隐匿于空氣中,仿佛遁入了蒼白的虛無。
“真是标本式的傲嬌。”士郎輕輕活動了一下疼痛不再的肩膀,有點無奈地笑了。
在這之後,士郎将被子輕輕蓋在被拖到卧室來的前原圭一身上,又在對方身邊坐了下來。
不再信任任何人以及強烈的攻擊傾向——這就是雛見澤特有病毒發作後的情狀。進入這一區域的所有人都會不可避免地被感染,只要“契機”到來,集體狂化就會爆發。
過去幾年神秘失蹤的人們,大概也是感染了病毒,又被雛見澤詭異的氛圍所影響而發作,最終自取滅亡了吧。
觸碰到真相的士郎就這樣陷入了苦惱之中。
無法信任別人的話,彼此之間開誠布公就好;無法控制情緒的話,只要想着這個是自己愛着信任着的人就好。
在少年看來,這個所謂的絕症完全可以如此化解。但方才前原圭一瘋狂的表現令他發覺,身為局外人的他将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等這孩子醒過來,自己先道個歉,之後再談一下發生的事吧。如果有必要,将有關病毒的真相告訴對方也無所謂。這樣想着,折騰了一天的士郎在圭一身邊躺了下來。
這是,衛宮士郎來到雛見澤的,第二個晚上。
***
明亮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穿過,投射在黑發少年臉上,将他喚醒。
自己昨晚,好像做了相當可怕的事?
用門去夾好友的手腕,用棒球棍襲擊別人……這些,竟然是自己做的!?
黑暗的往事闖入腦海,圭一難以忍受地捂住了頭。
緊接着,他注意到睡在自己身邊的紅發少年。
圭一幾乎要跳起來,但因對方而生的,莫名的安心感,令他坐在榻上思考起來。
自己,似乎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連姓名都吝于告知的家夥。這不知從何而來、身手又相當不錯的無名氏,分明比自己的友人們更值得懷疑,而且,也具備殺傷自己的能力。
而這個,就是關鍵所在。
之所以可以信任這家夥,是因為對方分明可以殺傷自己,卻從未做過任何可疑的事。而且,除了姓名之外,對方簡直坦誠得過分。
自己所在意的,是友人的坦誠。禮奈對自己的疑問避而不談、甚至阻止自己查探的行為,令自己極度不安。
但說白了,對禮奈,自己也并沒有将一切坦然相告。
門鈴響了。不知為何,圭一相信來人便是禮奈。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既然這樣,就好好談一次吧。
走向玄關的時候,前原圭一下意識地想要拾起棒球棍,卻硬生生地壓制了這股沖動。
禮奈是朋友啊,不必拿着武器也可以的。他這樣默默地說服自己,将門拉開。
站在門外的,正是龍宮禮奈。
“禮奈,我為昨天的失禮道歉。将你擋在門外,弄傷你的手腕,這都是我的錯。”圭一開門見山,“但是沒辦法。對于此前的失蹤事件你們避而不談,這很讓我這個外來人不安。我想知道真相,而且……我不想死。如果需要以提防同伴的方式來保護自己,我也一定會這樣做。”
“圭一君……”受到狂轟濫炸的少女呆呆地看着他。
“你也稍微為我考慮一下吧!雛見澤可怕的祭祀傳統,真的和失蹤案件毫無關系嗎?我這幾天總覺得被跟蹤,而你對我的事情了如指掌,那個鬼鬼祟祟的家夥難道不是……”
“可以了,圭一君。”
前原圭一在愕然中住了口。他面前這個柔弱嬌小的少女,再度散發出了令人不快的冰冷氣息。
啊啊,這個就是被害妄想症嗎?恐懼着手無寸鐵的禮奈什麽的。圭一想着,向後退了一步。
與此同時,少女緊緊捉住了他的手:“對不起。那些命案……都是真的。有些人是在祭典過後消失,有些則是割破了自己的喉嚨失血過多死掉的。因為都是難以解釋的事情,所以,我不想将它們講給圭一君聽。我不想……你害怕和排斥我們。”
“是嗎。”圭一倒抽一口涼氣,心卻莫名地安定了一點。
禮奈的講述與外界的報道一致了。
至少,禮奈将這些事講給自己聽了。至少,禮奈是可以信任的。
“我不知道圭一君是如此地害怕,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圭一君難以信任的人。對不起。”少女努力地微笑,将受傷的神情掩蓋下去,“之前因為氣你疏遠大家,所以,我做了很過分的惡作劇。對不起。今後,我不會再吓唬你了。但我還會注視着你的。在圭一君不安或害怕的時候,我會陪伴着你。”
“禮奈?”這次愣神的換成了圭一。
“沒關系的。”松開少年的手,禮奈微笑着向他張開雙臂,“痛苦也好,懷疑也好,恐懼也好……禮奈會一直陪着你。”
黑發少年瞪大眼看着面前的少女。
曾幾何時認為少女如毒蛇般可怖的錯覺,眼下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輕輕擁住自己的雙臂溫柔攀附上肩膀,将柔軟又美好的觸感傳遞了過來。
圭一眨了眨眼:“那真是謝謝了,禮奈。”他故作輕松地笑了出來,聲音出口卻變成了哽咽。
過去幾天對外界、對自己的恐懼一并爆發,被少女擁住的黑發少年盡情嚎啕。
在靠近玄關的地方,紅袍白發的英靈隐身于空氣中,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映入他眼中的,除了在門口的那對少年少女,還有某個慌張跑出房間、又因為看到相擁的二人而燦然微笑的蠢貨。
大概是剛醒的緣故,少年宛如琥珀的暖色眼瞳濕漉漉的。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填滿純淨瞳孔的,是毫不掩飾的喜悅與欣慰。
為了陌生人的幸福,便露出如此耀眼的微笑嗎?這小鬼真是蠢到家了。
因為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英靈已經領會到了少年的願望。
——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地活下去。
——沒有人經受無妄之苦,沒有人無辜死亡,沒有人喪失幸福。
這并不是什麽邪惡的願望,卻蠢到無可救藥。
而這小鬼,甚至沒意識到最關鍵的一件事。
——所有進入雛見澤的人,都會被危險的病毒所感染。
——包括少年自己。
分明已經成為了病毒攜帶者,卻能夠在詭異的環境中維持正常,甚至影響到身邊的發病者……是因為少年太遲鈍了嗎?
還是說,在這個正直坦誠的少年身上,并不存在“自私、多疑”這樣的劣根性呢?
英靈再度看向少年溢滿笑意的臉龐。
那張臉,的确,是有着無比的純淨與坦然。
仿佛對英靈的視線如有所覺,微笑着走向卧室的少年忽然回過神來,小聲喚道:“Archer?”
英靈還以沉默。
“什麽啊,分明就在那裏。”小聲抱怨的少年走回卧室。
不經意間,淺淡的微笑在英靈唇邊綻放。那一絲若有如無的弧度,軟化了他冷峻的面容。
作者有話要說: 嗯,這是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