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日一早,修羅王的侍從來到了我的宮中。帶來了整整一盒的月見芝。
“吾王言道,元朗畢竟是妖魔族人,即便是他個人犯下罪責,但也算得上是妖魔族的過失,于情于理,都該致歉。這月見芝便作為歉禮,請計都将軍幫忙送與羲玄殿下。”領頭的侍從說道。
我微微有些訝然,打開盒子瞧了瞧,狀如馬蹄,色澤青白如玉,邊緣銀白若月光,果真是月見芝。
月見芝曾生于魔域與人界交接處的高崖之上,吸收月華,百餘年方長一寸,蘊含天地間最為純粹的靈力,仙魔均可服用,乃極為罕見的療傷聖品。
然,魔域魔氣逐年濃厚,不易于月見芝生存,遂早在數千年前便已絕跡。
而僅存的七株,也都被修羅王當寶貝似的收藏了起來。
我略數了數,果真正正好是七株,整整齊齊的躺在盒底。
不由失笑,修羅王這是為了兩族和睦下了血本了。
侍從退下後,我便将盒子揣進袖子,動身往魔域入口走去。才走到界碑旁,便遠遠的見到司鳳張着金燦燦的翅膀自黑水澤上飛落下來。
見到我,他很是歡喜的模樣,急急上前道:“計都兄!”
我見他面色如常,行動如流水,知他這是無礙了,心頭的擔憂總算落了地,淡淡一笑:“羲玄。”
他将我上下一打量,略帶失落和驚訝道:“計都兄這是要出門嗎?看來我來的不巧.....”
我搖搖頭,将袖中盒子遞與他。
“來得巧,我正要去尋你。”
他接過去,看了一眼盒子,詫異道:“這是?”
“吾王托我贈你的歉禮。畢竟也是我魔域管轄不力的過失。”
他眉心舒展,“看來是處理好了?”打開盒一看,眉尾揚了揚:“月見芝?”
我不由聯想到修羅王送出月見芝時的割肉神态,忍不住噗嗤一笑,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莫問了,你收下便是。這東西于你有益,你切莫推脫。”
司鳳也笑了笑,一雙墨玉眸子靜靜的看着我,裏面好似有一彎溫泉,融融的,還倒映了一個正笑着的我。
我笑意頓了頓,收斂下來,正色道:“羲玄又因何來找我?”
司鳳故作幽怨道:“我若不來尋計都兄,計都兄只怕數百年也不會來尋我一次。”
我讪然道:“羲玄你言重了,并非我不願來尋你,只因......畢竟天魔殊途,即便如今兩族和解,可......天族衆仙若知天帝之子與我交好,只怕會平添許多猜忌。”
司鳳默然,面上的神色一點點歸于平靜。他微微低下頭,表情和眼神都隐入陰影中,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手中的盒子。半晌,他将盒子收入袖中,慢慢擡起頭看向我。
這一看,卻讓我忍不住心頭一跳。他的眼神,竟如此的眼熟。
缱绻、依戀、哀怨、憂思,纏綿悱恻,情動萬千。這......這是他看戰神時的眼神。
整整十世,他都是用這種複雜而又脈脈的眼神注視着她的喜怒哀樂。
可是......如今他卻為何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莫非......
我忽而感覺周身像是被許多刺紮了一下,再見不得他看我的眼神,忙往旁邊走一步,假借看黑水澤,避開他的目光。
心中又是懊惱又是慌亂。當初我重生醒來時,心裏還帶着臨死前對柏麟的憎怨和對司鳳與褚璇玑愛情的豔羨,于是懷着這份豔羨的執念,我沒多想,便去了天界尋司鳳,只是單純的想看看他。與他相交,見他如此願意同我親近交好,也只當做是性情相投所致,并未做他想。
而後,與柏麟的多次相遇沖突中,我漸漸倦了這種日子,覺得還是遠離天界之人為好,也省着諸多麻煩事兒。于是選擇了閉關,便是想用這種法子疏遠司鳳。
畢竟哪怕天魔和解,天界的那群宵小之輩還是對魔域諸多猜忌,司鳳的母妃為妖族人,他自己的身份本就有些嫌隙,倘若再與我相交,定然會更加加深天界諸神對他的猜忌。
因此哪怕可能對他的疏遠之舉會傷及與他的友誼,我也認為是值得的。
可是.....
我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司鳳他,竟對我早已産生了超出友誼之外的情思。
可是我......
我......
修羅族人生來無性別,只有遇到心悅之人,才會以心愛之人的性別決定牝牡。因此對另一半是男是女并不在意。當初,我對柏麟一見鐘情,與他結為好友後,總幻想着與他朝夕相處。甚至為了他已經決定要修煉為女身嫁給他,但是後來......
無論怎樣,我活了上萬年,唯一一次動心,也只是柏麟,而非司鳳。
司鳳對我的這番情愫,我注定是無心也無力去回應了。
“羲玄啊......”我嘆了口氣喚了聲。轉身靜靜的注視着他。
司鳳眼神立時炯炯的看着我:“計都兄,其實......”
我輕輕搖了搖手,打斷他的話。醞釀了一下,開口道:“羲玄,其實,當初我主動結識你是有原因的。你,和我一個曾經的......也算是朋友吧,你很像他,所以,我才會去找你,贈你青團。”
司鳳臉色僵了下,眸中的神采暗淡下去。他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第一次見我時,看我的眼神,就好似在看另一個人。在那時我便知曉......”
我微微有些愕然,擡眸去看他。
他沖我笑了笑,有些羞赧又有些苦澀。他繼續道:“其實,我在第一眼見到你時,也有一種淡淡的熟悉感。這種熟悉感讓我忍不住想要靠近你了解你。可是後來,靠近了,了解了之後,我才驚覺,不知何時,我已經對你彌足深陷,再難抽身......計都兄,我......”
“羲玄!”我忽然高聲喝了一聲。他的聲音戛然而會,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凄惶。
我嘆了口氣,放低聲音,正色道:“我是男人。”
“我知道!”他上前一步,定定的看着我:“我不在乎。”
“你......”我無奈的握了握拳,嘴巴張合了幾下,最後重重的嘆了口氣:“羲玄,你莫要讓我為難。我對你,無一絲情,你再執着,也只是徒勞。放棄吧。”
話畢,我不再看司鳳的表情,一甩袖,越過他向魔域入口走去。
身後,司鳳又喚了我一聲。這一聲極為平靜,好似卸盡千萬桎梏後的解脫。
我頓住了腳步,未回頭。
“既不成情,亦還是友。過幾日我便要去西天佛祖坐下靜修,或許千餘年不得歸。計都兄明日可否再陪我飲一壺百花酒。就在我們那日相遇的石掌櫃的流水觞客棧。”
我緩緩舒開眉心,輕輕道了聲:“好。”,旋即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當晚,我做了個夢,又夢見了柏麟在白玉亭中設計害我那次——在少陽山重生之後,我每每閉上眼都會夢到被柏麟抽筋拔骨的場景——只不過,這次卻有所不同。
夢境裏,柏麟将我迷暈後,我再醒來,卻發現并不是躺在暗室裏,而是躺在一片耀眼的火裏。我掙紮了半天都動彈不得,只得用眼睛去看四周。這一看,才發現,我竟然是躺在岩漿池裏。只不過,我感覺不到任何灼熱,只感覺周圍又紅又亮的攝人眼睛。
我受不住那亮光,便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卻驀然對上了一張谪仙般的面孔——是柏麟。
柏麟半蹲下來,伸出手虛張在我面前,薄唇輕動,無聲的念着些什麽。他念的東西似是對他傷害極大,他每念一句,面皮便要白上半分,待念了一大截時,面皮已然蒼白如雪。豆大的汗滴落下來。我想躲,卻動也動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豆大的汗朝着我的面門滴落下來。
而後穿過我,落入岩漿,刺啦一聲,被岩漿的火舌毫不留情的侵吞掉,不留一絲痕跡。
我不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只好繼續看。
柏麟這邊似是念完了,面色已然是白的不成人模樣。他以手扶膝蓋,吃力的撐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站了起來。
我正為他終于離我遠些了而舒了口氣,他卻猛然一個踉跄,單膝跪倒在地。
不等我反應過來,只聽噗的一聲,一口猩紅自他口中噴出。這一次,那血卻沒有像汗珠那樣穿過我,而是正正噴濺在我臉上。滾燙,而又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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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山河萬物都陷入了沉睡。
沒有人注意到,一片黑羽飛過黑水澤,越過山川,悄無聲息的飄向了一片岩漿池。
“既然你們這麽對我,那麽,就都去死吧!”
黑羽打着旋的落了下來,在炙熱的熱氣中翩跹了一圈,而後一頭紮進了岩漿裏,刺啦一聲,沒了聲息。
岩漿池的岩漿流頃刻停頓了一下,沉浮于池中的金色符文一片片碎裂開來,露出下方暗淡遲緩布滿裂痕的一輪封印......
正在伏案揮毫勾勒的人,毫無征兆的噴出了一口血,将畫中男子的面容染成了嫣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