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喉計都

第22章

“到了，你可以下去了。柏......”

我剛想喊他名字，卻忽而憶起我現在是女身，應是還不知他的身份才對。遂立刻止住，沒将他的名字喊出來。

然而，話畢，身後卻是一片安靜。

我詫異回頭，柏麟正倚在船舷上閉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昏迷了。但瞧他面色隐隐恢複了幾絲紅潤，氣息也相較之前平穩順暢了許多，應是無甚大礙。

我捏了個訣，一揮手，芥子舟驟然縮小化為一粒芥子被我收入袖中。柏麟無所倚靠，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停落芥子舟的地方是一處無人的巷子，四下荒敗不堪，腐朽龜裂的青石板縫隙裏生滿了雜草，地上雖無積水卻也是塵土遍地，柏麟一席白衣倒在地上，同白玉似的臉龐一起染了塵，看的格外紮眼。

我下意識伸了伸手，又縮了回去。

心想這裏是人族地界，他一個仙人，怎的也不至于會被凡人迫害。反正他已無性命之憂，我還管他作甚，沒趁他昏迷要了他的命就算我仁至義盡了。

我站直身體，搖身一變，化回男身，換了一身人族男子的衣服，擡步走出巷子。

人界紅塵萬千，是不同于魔域和仙界的熱鬧。我走出巷子，放眼是一片人頭攢動的街市。兩邊都駐着許多攤位，賣什麽的都有。熱氣騰騰的香甜氣息充斥着整個街道。

來往的人族雖衣着與千年後有所不同，但每個人所散發的紅塵百态，卻是相同的。給人一種活着的感覺。

我踱步期間，心情莫名有些複雜。走出十餘丈遠之時，一擡頭，忽而瞧見前方有一個極熟悉的藍色身影。

定睛一看，那人白發高束，眉目俊朗，神色肆意中帶着一派天真，竟是騰蛇。

騰蛇這家夥，也不知是否是趁着柏麟不在偷偷下凡來的，站在攤位前大包大攬的買了一堆糕點吃食，嘴裏狼吞虎咽的塞了一大把點心，手上還忙不疊的指使小販給他繼續裝點心。貪吃的模樣與記憶裏如出一轍。

而今他還不是我的靈獸，若是見我，恐将有一番麻煩。我正欲避開他，忽而又想到一件事。

正好，既然騰蛇來了，便讓他把柏麟那厮帶走吧。也省着......

不過，不能直接去見他，只能換個樣子。

我趁着衆人不注意，随手撈起街邊一柄傘撐開避開衆人視線，正要捏訣化為了女身時，卻發現騰蛇那厮一晃又不見了。

攤位前空空蕩蕩的，只有小販在叫賣。

我立刻往前走了幾步，環視一周，卻還是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心頭正詫異着，肩膀忽然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一股濃濃的脂粉刺鼻味撲鼻而來。我主動退後幾步，冷着臉看向撞我的東西。

原來是個凡人。

那凡人長得油頭粉面，穿着一身厚厚的狐皮衣袍，手上還要拿着一把扇子附庸風雅。他假模假樣的跌坐在地上，一副被我撞到的姿态。一雙渾濁發黃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我，閃爍着淫邪的光。

我只一眼便看出這個凡人是故意過來找事的。我懶得同他計較，連眼神都不屑于分他一厘，轉身便走。

“站住！”他看似臃腫，動作倒還算利索，一咕嚕爬起來攔住我的去路。

“小美人怎可如此無禮，撞了人不道聲歉便想走？”

我眸光一寒，冷冷的撇了他一眼。只一眼，這慫包便當即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兩股戰戰，駭的連話都說不出了。

周圍的凡人紛紛圍上來看熱鬧，不乏還有些同樣令人惡心的家夥在評頭論足。

“喲，原來是周大公子又在當街調戲俊俏男子啦。”

“啧啧，看把他吓的，活該，終于有個人能治他了。”

“不過這次周大公子眼光還不錯哎，這小哥長得，簡直就跟廟裏的神仙似的。”

“是啊是啊，今天真是飽眼福了。剛剛我路過那邊的巷子時還見到一個倒在地上的俊俏小哥，跟眼前這位一樣，啧啧，俊的不成樣。”

“真的？那咱們去看看？指不定還能......嘿嘿.......”

“呀——哪兒來的黑風，咳咳......”

“啊——我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珠子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街市上的人聽到動靜都跑去看熱鬧了，我飛落在巷子口也不怕有凡人看到。

耳畔還隐約可聞那幾個找死的凡人的凄厲的慘叫聲。

我冷哼一聲。這些凡人真是膽大包天。他們該慶幸只是丢了一對招子，若非我不屑于殺他們這些蝼蟻，否則以他們的言行還有眼神，早該被我随手捏個魂飛魄散了。

不過他們倒是提醒我了，不管我與柏麟有何恩怨，我也不願看到柏麟被這些腌臜的蝼蟻欺辱。扔他一人在巷子裏确實有些不妥。還是将他喚醒，然後再任他去何處，都與我無關。

心念至此，我重新化為女身，走入巷子。

然而，巷子裏空蕩蕩一片，除卻地上的雜草，牆邊的褴褛雜物，并不見柏麟的身影。

他身體虛弱，氣息薄弱，這巷子裏穿堂風時過，早就将他殘存的氣息吹的一幹二淨了。我連憑息尋人也無法做到。

心頭一驚，忽而回想起剛剛那幾個看熱鬧的凡人的對話。

莫非有哪個該死的凡人見他容貌俊美，将他擄走了？

他尚未蘇醒，若是就這般被凡人欺辱了，只怕他......

我握了握拳，轉身剛要出巷子，迎面卻撞上了一個軟中帶硬的東西。清涼的草木香登時鑽入鼻息，一擡頭，對上了一雙溫和的眸子。

那眸子的主人被我一撞，如玉樹般的身形狠狠晃了晃，便要往後仰倒下去。我只好伸手攬住他的腰将他扶住。

他站穩後沖我笑了笑：“多謝無月姑娘了。”

我懊惱的暗罵自己幾句多事，冷哼一聲，收回手。毫不避諱的當他面連連往自己身上丢了幾個清潔咒。

他看着我動作，面上卻毫無一點難看之色，甚至嘴角還噙着淡淡的笑意。

等我停手了，他才慢吞吞的開口道：“無月姑娘，剛剛你是在找我嗎？你......在關心我？”

關心？

簡直可笑，我恨他都來不及，怎會關心？

我嗤笑了下：“仙長莫要自作多情，我連你是誰都不知，如何會關心。我既已送仙長抵達了安全之地，那麽便就此別過了。告辭。”

我随意的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我叫柏麟。”

走出兩步後，他在我身後忽然道。

我頓住腳步，沒有回頭，眉頭略微挑了挑，倒有些意外他竟然毫不避諱的告訴一個修羅族‘女子’他的真實身份。

他繼續道：“我乃天界的柏麟帝君。今日算承你一份情，日後定予以回報。”

眸子一顫，腦海中忽而浮現起一段記憶：

岩漿沸騰火灼中，一白一黑兩個身影站在池邊的石頭上。

白衣柏麟查看完封印後，大大的舒了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沖黑衣人道：“我乃天界的柏麟帝君，今日算承你一份情，日後定予以回報。”

黑衣人被他仙谪般的俊美容貌生生晃了眼睛，一顆修羅心第一次有了悸動，他匆忙別開目光，緊張的回報家門：“我乃修羅族，羅喉計都。”

......

可憐癡心錯付，終是萬劫不複啊......

我吐了口氣，不冷不熱的道了句：“哦，那麽失敬了。”

旋即毫不猶豫的化作一陣黑風飛向天際。

……

荒巷再次安靜下來。柏麟獨自立在牆邊，擡頭望着黑風離去的方向，眸光裏是散不去的哀傷和眷戀。

不多時，一顆腦袋鬼頭鬼腦的從巷子口探了出來。

柏麟緩緩的收回目光，“出來吧。”

騰蛇提着一溜油紙包乖乖的走出來，惴惴不安的來到他面前：“帝君......”

柏麟無奈的掃了一眼他提着的油汪汪的一堆東西，搖搖頭道：“下不為例。”

騰蛇登時恢複了精氣神，揚起臉露出燦爛的笑容：“謝帝君！”

穿堂風過，柏麟握拳抵在唇邊低低咳了兩聲。騰蛇才揚起的笑容頃刻又轉為了擔憂，他連忙扶住柏麟，摸遍全身都沒尋出一瓶恢複氣血的丹藥。又不敢去摸帝君身上，只好低低的抱怨：“帝君，您這段時間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總是那麽虛弱，是受傷了嗎還是修煉出問題了，您又不肯說，我們都很擔心您，搞得我都忍不住胡思亂想了。哦，對了，還有，剛才那個女人是誰啊，我好像聞到她身上有魔氣，而且還挺重的，她是修羅族的女人嗎，可我沒聽說修羅族有女人啊，她是怎麽蹦出來的，都沒聽過，嘶啊，是不是她傷了您？她膽子夠肥的，連帝君您都敢傷，活膩歪了是嗎......”

柏麟咳了一會兒才停住，他擺了擺手止住騰蛇沒完沒了的話匣子。伸手取了一枚丹藥吞下，目光投向天際某處，聲音有些喑啞道：“與他無關，你莫要多言。”

“可是您......”騰蛇擔憂的皺起眉。

柏麟站直身體，閉了閉眼睛，聲音裏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威嚴：“回九重天。”

“是，帝君。”騰蛇不情不願的閉上了嘴，乖乖的垂下了頭。

身形一轉，化作一條斑斓巨蛇，載着柏麟飛入了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