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正在我定睛細看之時,那肖似柏麟之人卻開始有所動作了。
只見他迎着岩漿灼熱的氣息一步步下到岩漿池邊最低的那塊石頭上,白色的衣擺在熱浪中痛苦的翻滾,仿佛下一刻便要被點燃。
而他本人卻好似無知無覺,兀自半蹲下來,伸手虛張于岩漿之上,半晌都保持着同一個姿勢。雖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我卻覺得,他應是在念什麽咒法。
看他的舉止,也不像是要破壞封印。
難不成,此人是在修補封印?
可是,剛剛我也大致觀察過這道封印,并無破損或松動的痕跡。根本無需修補。
那他在此做什麽?
而元朗又為何特意跑來此地偷看?
正當我滿腹疑惑之時,那人終于念完了咒法。他像是累到了極點,掙紮了一會兒,才終于撐着膝蓋顫顫巍巍的站起來。
有岩漿在他身旁鼓起了泡,鼓到最大時砰的一聲炸開。那人腳步踉跄的勉強避開,卻還是讓袖子和衣擺被撩出了幾個破洞,冒出滋滋啦啦的黑煙。
他被這黑煙引得忍不住躬身咳了起來,咳聲撕心裂肺,帶着壓抑不住的痛苦之感。好似一個憋了好久的痨病人在人前強忍着不敢咳嗽,等沒人了才敢痛痛快快的咳出來一樣。
我與他明明相距了十餘丈遠,隔着一片轟隆作響的岩漿池,卻還是感覺他的嘶咳仿佛就在我的耳畔。聽得我的心口莫名的隐隐作痛。
我深吸了口氣,按耐下心頭異樣的情緒。低頭掃了一眼還貓在石頭後面鬼頭鬼腦偷看的元朗,心頭的異樣立刻轉為嫌惡。
雖不知元朗這厮到底在作何陰謀詭計,但定然不是什麽好事。
我眸光一閃,指尖迸出一道銀光,極快的落入岩漿池。只聽碰的一聲,一塊粘稠的岩漿便炸了出來,如幕布般鋪天蓋地的撲向元朗。
元朗正看得得意,冷丁一片灼熱兜頭而來,也算他反應機敏,當即就地一滾,才險險躲開。沾了一身漆黑的火山灰,又髒又醜,狼狽的可笑。
“誰在那兒!”
一聲冷喝徒然響起。
那人果然被這邊的動靜給驚動了。
我幸災樂禍的看着元朗像只灰頭土臉的耗子似的連滾帶爬的逃離,再轉頭時,那人已飛躍過來了。
我仗着隐了身,不動不移的站在原處冷眼旁觀。離得近了,沒有熱氣扭曲視線,我終于看清,那人果真就是柏麟。
柏麟的模樣同十餘天前所見并無差別,依舊臉色白的透明,連半天的岩漿灼烤也未曾使他面皮染上半分暖色。倒是額頭上沁着幾點汗液,也不知是虛的還是熱的。
許是飛過來費了不少力氣,柏麟落地時整個身軀都隐隐在發顫,他的目光倒是一如既往的凜冽,警惕的一掃四周,發現并無異常後,才像是松了口氣似的頹下了一身強撐着的氣勢。
我不動神色的看着他慢吞吞的來到我面前的大石前,剛剛撲澆在上面的岩漿已然凝固,散發着微燙的熱度。他不顧熱度,無力的依靠在石頭上一下一下的喘氣。看他渾身發顫搖搖欲墜的模樣,若非一身浸入骨子裏的修養強撐着,只怕就會直接癱坐在地上。
熱氣蒸騰,他白色的衣擺一下一下的起伏,勾勾繞繞的纏上我的衣擺。一陣陣獨屬于柏麟的清涼草木香不斷鑽入我的鼻息。我不悅的蹙了蹙眉,退後一步,轉身欲離開。
身後的輕微喘息聲依舊,我卻忽而捕捉到了一絲輕微的異響。
我未曾留心,正要化風離去,身後卻傳來一聲轟隆隆的巨響。
驀然回首,瞥見的卻是柏麟同他倚靠的那塊大石一同跌入岩漿的情景。
柏麟似是再也無力掙紮逃生,半阖着眸子任由自己往下墜落。
剎那間,我的腦海裏又迸出了一個帶血跌入黑霧的身影。
心髒猛地一抽痛,身體先于意識而動,待回過神時,我已顯了身,飛速躍下岩漿池,趕在他跌進岩漿之前将他接住,同時并張開了結界,擋住了大石跌入岩漿濺起的潑天岩漿。而後迅速躍起,帶着柏麟重新回到岸邊。
這一系列舉動只在瞬息之間,柏麟體虛氣弱,反應遲鈍。待他回過神時,已腳踏實地,安安穩穩的避開了一次死劫。
我随手将他往靠裏的平地一放,向後退一步,鬼使神差的化了女身。
沒了倚靠物,柏麟好懸沒當即踉跄墜地,他搖搖晃晃了一會兒才站穩身子。伸手變出了兩枚丹丸吞下,快速運功轉了幾個小周天,蒼白的臉色才略略浮起幾分生氣。
我确認他一時半會應是死不了了,扭頭便走。他卻在身後喊住了我。
“......姑娘,且慢!”
姑......娘......
這個稱呼讓我有些不習慣,微微楞了一下。
我略一垂眸,頓住了腳步。目光冷漠的看向他:“何事?”
柏麟虛弱的擡起手微微拱了拱手,“多謝姑娘相救。”
我負手而立,冷冷打量了他一番,确認他不似認出我的樣子,才随口道了句:“舉手之勞。”
柏麟擡起漆黑的眸子,盯着我看了片刻,露出一點笑容:“姑娘,我們見過。在人界的佛塔上。”
我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
他讨了個沒趣也不惱,微微笑了笑,目光在岩漿池上掃了一圈後,又重新落到我身上。
“姑娘,請問你來此是作甚?”
“路過。”我也懶得管他信不信,回答的很敷衍。而後又反問道:“那你又是在此做作甚?”
柏麟輕咳了一下,平靜的說:“只不過是來此巡查一番,順便......睹景思一故人。”
我自是知道他所說的‘故人’便是我。
若是曾經,聽他如此說,我定然是十分歡喜。然而如今心境不同,我聞此言只覺諷刺,忍不住冷哼一聲:“仙長若無事,我便告辭了。”拔腿離去。
“且慢!”他似是恢複了些許力氣,搖搖晃晃的追上來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蹙起眉,很是不耐,眸中的警惕也油然升起,手指攏于袖中,暗暗扣住了鈞天策海。
“仙長又有何事?莫非見我是修羅族,想要為民除害?莫忘了,現在天魔早已休戰和解了。”
我的聲音冷漠中已然帶上了殺機,他被我的話激的好不容易浮起幾分血色的面皮立刻又變得蒼白。
“非也,非也,姑娘莫要誤會。”柏麟連忙搖手,解釋道:“我叫住姑娘,是想詢問姑娘芳名,日後好做報答。畢竟,姑娘也是救了在下一命。”
他指了指大石滾落後殘留的那個缺口。
名字?
我稍稍松了口氣,原來他并沒有認出我。
頓了頓,我見他大有得不到答案就不讓路的勢頭,為不惹他生疑,便随口編了個名字:“無月。”(注:羅喉計都這個名字來源于古印度敘事詩摩诃婆羅多,大致意思就是有個修羅他憎恨太陽和月亮,所以總是會去吞他們,但他沒有身體,吞了就會漏出來,所以就有了日食和月食。我則二選其一,就取名無月了。咋的也比無日好聽。)
“無月......”他小聲念了下,拱了拱手:“那,多謝無月姑娘救命之恩了。”
我胡亂的嗯了一聲,目光落到岩漿上正常運轉的封印上,心思一轉,索性開口問道:“仙長既是巡查,那此處封印可有異常?”
他毫不遲疑的搖搖頭:“暫無異常,無月姑娘不必擔心。”
我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一會兒,見他神色依舊,不似在說謊,便姑且相信了。畢竟我見那封印也不似有問題的樣子。大約柏麟最近的異狀只不過是他自身修煉出了岔子吧。至于元朗,哼,等回去再慢慢收拾他。
“無月姑娘?無月姑娘?”柏麟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我驀然收回心緒,才發現我居然在柏麟面前走神了。而柏麟這厮不知何時,竟然離我如此之近。
我化為女身時,個頭自然縮減,同他站在一起時,才到他的胸口。
他湊近過來低頭看我,我一擡頭,便是他端芳儒雅俊美無雙的面容,以及他呼出落在我額頭的溫熱氣息。
心頭一顫,我猛然退後一步,冷冷道:“你要做什麽?”
他好似有些羞赧,低聲道:“我身體不适,暫時無法飛行,姑娘可否載我一程,送我離開此處?”
他的身軀現在還隐隐有些發顫,雖比之前好上了許多,但只怕獨立飛行仍還是有些勉強。他的話倒是不假。
只不過,柏麟何曾如此同外人示弱過,而且還是修羅族人。他平日裏不是最瞧不起妖魔族嗎?怎的如今還要有求于妖魔。
我有心嘲諷他兩句,然後棄了他自行離開,可剛要張嘴譏諷,卻在瞥見他鬓邊一絲銀發時,默默緘了聲。
我不願同他近距離接觸,便抛了個芥子舟出去。芥子舟個頭如芥子般大,輸點法力便見風飛長,須臾間,便化作了可承載兩人的飛舟。
“多謝無月姑娘。”
他吃力的爬上船,倚在船邊開始打坐休養。
我飛身上船,立在船頭捏了個訣,驅使芥子舟自行航飛。
“仙長且記住,這是你欠修羅族的一個人情。”
芥子舟行駛在雲海間,速度極快,不過片刻,便到了人族地界。
我不願去天界,便尋了一處城鎮,帶他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