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姓朱
朱顏醒來時心中一片迷茫,她的盲人表早被他摘下,此時她心跳得很穩,除了知道他在身邊,幾點了,天亮了嗎,她都不知道。他的呼吸很重,顯然睡得很沉。大概真如他所說,離開的日子裏,他沒有一天過得好。
移開他放在腰上的手,掀開薄被下了床。往前走了三步,果然摸到自己的衣櫃,她心裏終于安定了些。熟悉地從衣櫃裏取出自己的睡裙套上,摸到牆上的扶手下了樓。
這個生活了兩年多的家裏,朱顏最喜歡的地方就是一樓客廳的沙發。在冰箱裏随意拿了瓶裝飲料,走到牆邊将簾子拉到兩邊,然後趴在沙發上。她看不見,但她知道離她大約五米遠的那面牆上,有他。
搏擊的明陽,揮汗如雨的陸明陽,那是她第一次心動,怦然心動。那時的她還是張揚任性的小公主,心裏還藏着和成為哥哥的初戀小故事。而她的明陽,盡管心裏有太多秘密,卻可靠得讓她心疼。
那封他寫給她很長很長的信,告訴了她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比如說她五歲時兩人的初遇。她腦子裏依稀對那件事還有些印象,可是卻不記得他的樣子,他卻在三年後一眼就認出了她。他說在我還不懂愛的時候,你就已經在我的心裏。
他的身世。他的爺爺陸湛曾是朱家爺爺的副官。大戰時有一次朱家爺爺在南方的一個鎮子上養傷,日本人尋過來,陸湛把朱爺爺藏到地道裏,自己出去自投羅網,把日本人都引走了。後來陸湛在被日本人折磨了七天以後,被帶到集市絞死了。陸湛的妻子也已經死了,朱爺爺在很多年以後才打聽到陸湛結婚前在老家曾有一個女人,那是他的第一個女人,比他大很多歲。她為陸湛生了一個兒子,朱爺爺輾轉找到這個兒子,才知道因為夫妻分歧,他把孩子送到孤兒院。所以陸明陽在孤兒院長大。
朱顏趴在沙發上正出神,突然整個人被抱起來按到一個懷抱裏,她驚呼一聲,被吓個正着。陸明陽把她抱到腿上坐好,像抱着一個孩子一樣把她抱在懷裏。
醒來時她不在身側,他有些慌亂地跑下樓,卻看到晨光中的她趴在沙發上。明明什麽都看不到,卻那麽認真地看着那面牆。他的心頓時柔軟得一塌糊塗。
“幹什麽一聲不響地過來,吓了我一跳。”
他低頭在她唇角親了一下:“怎麽醒了也不叫我?” 聲音裏還帶着一絲晨起的沙啞,聽起來倒像是在撒嬌。
“睡不着,下來聞聞是不是天亮了。”
“聞聞?”
“嗯,天亮天黑的味道不一樣的。”
“樓上聞不到?”
朱顏沒有說話,臉卻紅了。樓上的卧室裏全是兩個人的味道,她連呼吸重點都不敢。
陸明陽沒有再問,他的手在她腰上摸摸:“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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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從昨天中午來到這裏到現在,一直沒吃過東西。
“除了不能吃多,還有沒有什麽禁忌?”
“唔,碳酸飲料,蛋黃,我也說不全,邢桀知道。”朱顏搖搖頭,顯然對這個不是很在意,她抓住陸明陽的衣服,認真地問:“明陽,那天在婚宴上,東子給你的那個文件袋裏,到底是什麽?”
大概沒料到她的思維跳躍那麽快,陸明陽有些措手不及,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不方便說嗎?”
“不,顏顏,那是幾張照片,還有一份供詞。”
“不好的照片?”
“嗯,是很不堪的照片。我和,我的弟弟,曾經被抓到南美的一個城市,那裏是一個毒枭的大本營。那時候我們還很小,他們試圖毀了我們,讓我親眼看到我的弟弟,被很多人侮辱。”
他口中的“侮辱”朱顏不敢想,只是有點後悔讓他重提這些事。
“對不起明陽,我一直以為,是那個文件袋促使你離開我。”
“不要說對不起。那個文件袋裏的東西确實讓我逃離了,那件事情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也不打算告訴你,我害怕你知道。”
“我不會害怕。”
“你不懂,顏顏,我的弟弟叫阿争,我們是孿生兄弟,長得一摸一樣。當初我們的父親把我送到了孤兒院,把他送給了我的舅舅。文件袋裏的那份供詞是從美國警方那裏得來的,裏面詳細地說了那次事情的經過。他們都以為當時被侮辱的人是我,想用那個威脅我放棄你,可我卻不能解釋。我不能說那不是我,因為那件事的第二天阿争就死了,自盡,死在我眼前。我不能讓阿争死了也要被非議。”
“那現在為什麽告訴我?”
“因為我想,如果我告訴了你,你是不是多少能原諒我一些?我已經不能再失去你,那樣的日子我一天都過不下去。”
我不想再因為任何誤會,讓你受到一點點傷害。
回到朱家老宅已經是中午,客廳裏,Hyman獨自蹲在壁爐邊,一聲不吭。直到朱顏回來,小朋友聽到媽媽的聲音,嗚嗚叫着撲到媽媽懷裏。
朱顏心裏一軟,正要安慰,身前的小人兒卻被身邊的人抱過去。
“Don't shed your tears easily.”陸明陽幫他擦擦眼淚,“Try to be brave like a man.”
Hyman睜着大大的眼睛,眼淚還在往出跑,卻是不哭了。他兩只小手在陸明陽臉上捏捏:“Dad also told me that.”
聞聲出來的人裏,除了吳阿姨,還有林麗。朱顏看不見,陸明陽正要開口,三個小朋友笑鬧着從樓上跑下來。那是朱爸爸的老來子朱勤,和小孫的雙胞胎兒子。
林麗生了孩子以後就辭去了工作,大部分時間她會帶着孩子随朱爸爸四處出差,剩下的時間裏她就在朱家。當初也是因為這一點,朱顏選擇了住到公寓裏去。
Hyman見到幾個孩子歡快下樓的身影,原本止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朱顏微微扯了扯嘴角,淡淡笑着說:“我和明陽在這裏住一陣子。”
陸明陽聽賀西說過,當初知道林麗跟爸爸在一起時,朱顏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朱顏曾經跟他說過,爺爺去世那天賀西去找爺爺,就說過朱爸爸和秘書暧昧不清,她一直以為賀西是亂說,卻沒想到是真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就她被蒙在鼓裏。
此時此刻她的淺笑裏沒有負面情緒,陸明陽卻有點心疼。林麗見到陸明陽也不驚訝,微笑着拉着朱顏往餐廳走去。朱勤比Hyman小半歲,在朱家林家都是眼珠子一樣寶貝着,而看到朱顏,他卻咬着嘴唇規規矩矩地站在遠處看着。
大人小孩都在餐桌上落座,朱勤坐在朱顏對面,看Hyman從陸明陽懷裏爬到朱顏懷裏,朱顏臉上立刻浮現出一抹溫柔。他咬着他的小勺子,整張小臉皺在一起。
“姐姐,他不姓朱,他不是朱家的孩子。”
剛剛就是因為這一點,他才聯合孫家的兩個小子不理他。他叫Hyman,不姓朱,不是媽媽生的,也不是姐姐生的。
朱顏笑了笑,沒有說話。朱勤憤忿地喝了半杯果汁,看向坐在朱顏身旁的陸明陽。
“你是誰?”
陸明陽擡眼看他,淡淡地說:“我是陸明陽。和Hyman一樣,我也不姓朱。”
“你是大哥。”小孩子白嫩的臉上浮起一抹紅色,桌下的腿在半空中晃了晃,露出一抹欣喜,“你是大哥,爸爸說過的。”
這時林麗端了一盤菜上來,摸摸朱勤的頭,笑着說:“對,他就是你大哥陸明陽。”
朱勤翻個身,利索地從兒童座椅上爬下來,邁着小短腿跑到陸明陽身邊。
“大哥,抱。”
陸明陽偏過頭看他:“怎麽,不姓朱也沒關系?”
孩子的嘴嘟起來,認真地想了想,點點頭:“你是大哥,爸爸說過的。”
“好,既然我是大哥,那麽我要你跟Hyman道歉。”
朱勤皺着眉看向朱顏懷裏的Hyman,繞過餐桌跑到廚房,撲到林麗身前:“媽媽,我不要和Hyman道歉,他不是朱家人!”
Hyman把頭埋在朱顏懷裏,嗚嗚哭了起來:“I don’t want to be here, I want dad.”
林麗拉着朱勤走出來,有些尴尬地說:“這孩子從小被慣壞了,聽得最多的話就是長輩說他不愧是朱家人。顏顏,要不你帶着Hyman去邢家住幾天,那孩子的戶口不是挂到邢桀名下的麽?”
朱顏安撫地摸摸Hyman的頭,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慢慢地說:“Hyman,這世界上确實存在這麽一個階層,你的姓氏決定了別人對你的态度。你不能選擇你的出身,只能更加努力往上爬。總有一天,那些輕視你的人,用你的力量去把他的姓氏踩低。”
“顏顏,怎麽這麽教孩子。”林麗有些不悅,但還是放軟了态度,“勤勤到底是你的弟弟。”
朱顏淡淡一笑,抱起Hyman站起來:“林阿姨,你在老宅這邊修養吧,我帶Hyman去邢桀那裏,最近我會一直待在T大那邊。”
“那也得吃完飯再去啊。”
“邢桀脾氣不好,沒什麽耐心帶孩子,我得陪他吃頓飯安撫一下他。”
她剛轉身,就被陸明陽攬住。
“吳阿姨,我的手杖落在公寓了,可不可以幫我把備用的拿過來。”
“哎,好,好。”
林麗見陸明陽也要一起走,知道攔不住,只能過去急急地說:“明陽,你的學籍一直在軍大,這幾年你去了美國,檔案裏的記錄是軍派深造,顯示的是你一直在軍大念書。國內這個身份的軍銜一直都在,你如果願意随時都可以複職。”
陸明陽點點頭,接過吳阿姨遞來的手杖,攬着朱顏往外走去。
坐進車裏的時候,朱顏突然對陸明陽說:“他們不該這個時間過來老宅,是你叫過來的?”
陸明陽嘆氣:“我之前見過你爸爸,他說你自從知道林麗阿姨懷孕後,就不肯再與他親近了。顏顏,叔叔很難過。”
“你看到了,我跟林阿姨之間沒有矛盾,你這樣是多此一舉。Hyman是我跟邢桀的孩子,我不指望你像我們一樣為他着想,至少,你或許可以稍稍照顧一下他的情緒。”
陸明陽看着她,眼中都是冷意。過了好一會兒,車子開出軍區大院,他才強迫自己緩了神色。
“顏顏,你的話傷到我了。你怎麽會看不出來我在試圖讨好這個孩子,試圖讓他像親近邢桀一樣親近我,你怎麽會看不出來我嫉妒邢桀,嫉妒得快瘋了。”
朱顏的怒氣消散了大半,她低頭在Hyman的額上親了一下,手在身側一陣亂摸,摸到陸明陽的手握住。
“對不起,沒有顧及你的感受。不過你實在不用嫉妒邢桀,跟Hyman最親的是成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