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負相思意
墓園。
朱顏把T大新發的畢業證放到墓碑前,她看不見,但是她知道照片裏老頭笑得特別有一國領導人的範兒。
陸明陽被她以“想和爺爺單獨說說話”支到遠處,他靜靜立在樹下,看着她蹲下身,慢慢摸索,靠着石碑坐下。就好像老人還活着時,她常常趴在老人的膝上,嘟着嘴碎碎念着誰又欺負她了。
“你不在了,我總覺得孤獨。每一天都覺得很孤獨,恨你,為什麽走那麽早呢,口口聲聲說愛我,就是這樣愛我的嗎?”
“我從T大畢業了,你不知道有多難。不過還好你看不到,我不想你看到我那時的樣子。我現在過得很平靜,有Hyman,有小舅成立他們,還有明陽,可是我很累,也許一個微笑,一個轉身後,分分鐘可以哭出來。”
“小舅說我現在已經夠堅強,笑對一切災難,我卻沒有了走下去的勇氣。爺爺,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也不知道我以後要做什麽。我對生活已經沒有了憧憬,甚至是Hyman,如果沒有我,邢桀會把他照顧得很好。”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十六歲,該有多好。”
過了不知多久,朱顏撐着手杖站了起來,陸明陽也慢慢走了過去。
“回去了嗎?”
“你不跟爺爺說說話嗎?”
宋城從下面走來,聽到朱顏這麽問,笑着說:“顏顏小姐,我們Boss這半年幾乎天天都來。”
朱顏垂着眸,微微一笑:“我們走吧。”
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去,到了車邊,陸明陽打開後座車門,正要扶着朱顏上車,朱顏卻伸手制止他。
“怎麽了?”
“嗯,”朱顏面向他皺眉想了會兒,最後苦笑,“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明陽,我的一個朋友現在在機場等我,可不可以送我去機場?”
“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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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要去一下美國。”
“你挑在這個時候告訴我,說明我并不在計劃內,對嗎?”
“我不想瞞你,去美國是為了我的最後一個手術。手術成功的話,也許可以恢複一些視力。”
陸明陽抿着嘴,沒有說話。他對她已經無計可施,這樣重要的手術,她打算讓他缺席。連日來的相處,解釋也好,懇求也好,乞求也好,他總以為時間可以淡化一切,讓她重新接受他。可是該說他全部說盡,該做的他做了,卻已經晚了。
“本來可以悄悄地走,并且有把握不讓你知道,可是我不想那樣。明陽,不可否認的是,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我從來沒有把你劃到我的計劃外。即使是現在,我依然可是想你坦白,我還愛你。我愛你,只是不知道怎麽可以回到過去。千瘡百孔的我,或許已經不那麽需要你了。所以,能不能給我點時間,讓我想一想。”
“你現在離開我,以後就真正不需要我了。朱顏,不要那麽殘忍,我說過,沒有你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過。美國也好,歐洲也好,讓我陪你,好不好?”
朱顏擡手撐在他的胸前,稍稍用力往後一推,他就被推到一步外。
“就當我撒嬌好了,陸明陽,我要一個人去美國。宋城先送我到機場,然後過來接你。”她轉過身,摸索着上了車,“爺爺的墓碑邊有我留給你的東西,你去取來,那裏有我想對你說的話。”
車門關上,宋城有些于心不忍地看了看自家Boss,緩緩将車往外開去。
陸明陽始終陰沉着臉站在原地,過了好久,才擡步往墓碑的地方地走。老人的墓碑後被放了一把鑰匙,串着一個玉制的小豬。
車子開到高速上,宋城忍不住問後座的朱顏:“小姐,你給Boss留了什麽?”
朱顏摸摸手杖的柄,淡淡一笑:“可以讓他不忍心生我氣的東西。”
沒有在原地等宋城,陸明陽攔了一輛的士直接去了城西的複式公寓。當時朱顏買了兩套,他把兩邊的陽臺打通了,裝了一扇門。換了鎖以後,另一邊的鑰匙只有朱顏有。當時陸明陽問過吳阿姨,她說另一邊已經封了很久,他才沒有往深處想。可是朱顏留給他的,可不就是陽臺那扇門的鑰匙。
陸明陽心裏千回百轉,始終猜不出她要讓他看的是什麽。是驚,還是喜?或者是說不出的分手?因為手抖,鑰匙插了很多次才插進鑰匙孔裏。
然而門一打開,他就完完全全驚呆了。目之所及的牆面上,全部是她的照片,以及照片下的文字。
還是不忍心讓你錯過。從門邊開始,從她知道自己懷孕開始,每一天的她。
在城郊別墅,微笑的她。明陽,還不知道寶寶是男是女,叫什麽好呢?對不起,之前很害怕,可是覺得現在好開心,好幸福。
每一天,明明沒有什麽變化,她硬是把自己的肚子照上。下面寫着每一天的的心情,應該是從日記本上撕下來的,按日期貼在牆上。
小孫上庭當天,坐在車上,仍是微笑的她。明陽,孫哥替我頂罪了,我覺得我很壞。可是他說,為了孩子,我什麽都不能說。
生日前一天,試圖微笑的她。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覺得好孤單,明陽,聯系不到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那之後隔了一段時間,應該是出了車禍。補了一些照片,都不是在她清醒的情況下照的,也沒有配文字。不該是賀東拍的,或許是邢桀,或者成立。病床上插管輔助呼吸的她,重症室內的她,沒有頭發的她,蒼白的她。
然後就是車禍四個月以後,又開始有了文字。只是那時候她已經失明,很多筆畫疊在一起,或者分得很開。他要很仔細才能讀懂。
在戶外穿着病號服的她,很瘦很瘦。照片下簡簡單單幾個字,春天來了呢。
在病床上跟賀西的合照,嘟着嘴,臉上是不耐。下面幾個字寫得歪歪扭扭,賀西真讨厭。
又一次手術前,茫然看着窗外。想出院。
後面連着幾個月的照片,她的臉上再難看到笑容。照片下的文字全都是,想出院,好想出院。
直到出院那一天,臉上才又露出了一點笑容。明陽,我出院了,可是我看不見了。
陸明陽看着那一張,心痛到無法呼吸。她的頭發長了一些,毛茸茸的并不好看,她的臉瘦得不成樣子,明明笑着,卻比哭還讓人心疼。
每一張他都看的很仔細,從樓下到樓上,她頭發一點點長長,臉色一點點紅潤,慢慢有了些肉。他想,他真沒有資格嫉妒邢桀,他對朱顏的用心讓他羞愧。
最後一張照片是她年初去美國複查回來,站在T大的林蔭道上,僅僅是一個背影。她一只手握着手杖,另一只舉得高高的,那是告別的手勢。下面是盲文,陸明陽在網上查了,才全部翻譯過來。
我知道很多人在找你,也知道如果陸明陽想要消失,這世上沒人能找得到他。經過這些年,不放下,也得放下了。我要離開首都了,去支教。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讓你看到這裏,邢桀說你不愛我的話,看了也沒感覺,而你愛我的話,看了這些照片會要了你的命。他把鑰匙毀了,我偷偷留了一把。明陽,我很想你,可是我不想再見你了。我的明陽,我的寶寶,都在三年前離開我了。
自從Boss在美國遇到那個叫做賀西的女人,宋城就常常見到Boss失态。而他所有的失态,都是因為一個女人。
Boss這個人不喜歡虧欠別人,若有所得,必定等價償還。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他虧欠了他最愛的女人。在澳洲的幾年他一直在克制,在部隊裏練出來的自我約束能力幫了他大忙,卻也害了他。
他虧欠了任何人都可以還,可是那個人,那樣的感情,怎麽還。重要的是,他始終渴望她能回到身邊。不敢想,不願面對,卻是深深地渴望着。那是他注視了那麽多年的人,他自卑地追随着,咬牙努力着,想要得到的女人。
陸明陽把宋城留在了首都,自己回到了西南軍區。在西南軍區,有突然出現狠狠給他一拳的成立,有不停給他介紹好姑娘的軍區領導,有很多很多人。朱顏從沒有給他打過電話,只是偶爾會給他發郵件,不說近況,只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他獨自渡過那一年兩個人的生日,說不出是失落還是什麽,總覺得不踏實。有種等待末日審判的感覺,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來。
她在十月份離開,次年六月份,他終于收到了一張去美國的機票。那一天他去療養院慰問老紅軍,陪老人們吃飯時接到軍區的電話,說有人送了機票過來,到美國的。他極力維持鎮定,可一滴淚還是不受控制落了下來。
等待的時間不及她的三分之一,可他已經等到不知該如何等下去,不知道那三年多她是怎麽熬過來的。
到美國時是賀西來接機,她把車開得飛快,一路上模模糊糊地解釋,時間算錯了,她馬上要進手術室了。為了避免交通事故,陸明陽沒有追問,只是面色比起之前要嚴肅得多。
紐約中央醫院。賀西邊接電話邊拉着陸明陽往樓上跑,陸明陽幾次想讓她鎮定一些,但始終沒阻攔她。他腦子裏好的壞的打算都過了一遍,心顫得厲害。
終于推開一扇門,見到了病床上面色蒼白的她。賀西放開陸明陽,匆匆走到床邊,看了眼邢桀,急急對朱顏說:“乖,寶,我把他帶來了。”
她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砸進陸明陽心裏,砸得他血肉模糊。是為了見她最後一面嗎,她怎麽可以這麽殘忍?
他走到病床前,賀西讓了位,他低下頭輕輕吻在她的唇角:“寶寶,你讓我怎麽辦,你準備讓我怎麽辦?”
“陸……明陽!”幾乎是吼出來,朱顏抓着床單的手伸出來,緊緊抓住他的手腕,“明陽……”
“別怕,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對不起,明陽,其中哥說我的身體狀況,太容易流産,我不想你失望,所以來了美國。那時候知道孩子沒了,我痛得都快要死了,不想你感受到那些,所以騙了你。”
陸明陽的視線慢慢從她臉上移到她的腹部,被子下果然高高隆起一團。邢桀嘴邊帶着淡淡的笑,在一邊說:“這幾年一直在調理,總歸是還你一個健康的她。不過明陽,你們可能只會有這一個孩子。”
這樣的恩賜,他還能求什麽呢?一只手伸進被子裏輕輕貼在她的腹部,一只手把她的小手拉到嘴邊親吻。他的全世界,都被他牢牢握在了手裏,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能拆散他們。
兩個護士走了進來,要推她去手術室。陸明陽直起身,對護士說了句“wait a moment”從口袋裏取出一枚戒指。
“我們認識了那麽多年,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卻那麽短暫。小時候我想親近你,可是你抗拒我,後來我一直在努力,希望有一天你見到我時,不會再露出那種厭惡的表情。我從美國回來,你許我站在了你的身邊,可是我總是怕你跟賀東十六年的感情會帶走你。我給你帶來了那麽多傷害,可還是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彌補。我愛你,顏顏,我想要和你相濡以沫一輩子,我想要照顧你,照顧我們的孩子,我們的狗,我們的一切。嫁給我,好嗎?”
朱顏臉上都是汗,平平靜靜聽他說完,最後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陸明陽頓了頓,松了口氣,把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有一點點大,卻也不容易掉下來。他低頭親吻她:“寶寶,這一刻,我等了二十年。”
護士雖然聽不懂,但也被感動到哭。朱顏伸出軟軟的小舌舔了舔他的唇角:“生完孩子後我要做手術恢複視力,婚禮大概要等到明年,你剛剛的話,到時一字不錯地要再說一遍。”
賀西翻白眼,邢桀搖頭,陸明陽笑。
“好。”
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在年少時遇到那樣一個人,也許只是一眼,也許只是某一句話,讓你再也沒有辦法将那個人從腦子裏揮去。從此心心念念地,只是為了再見一面。
再見一面,再近一點,再愛一些,深入骨髓。從渴望到掠奪,從掠奪到無能為力,只因忘不掉,放不開,除了那個人,別人都不行。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陸明陽看着手術室外亮着的紅燈,周圍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靜止了。他微微低下頭,看着自己的左手,那上面還殘留着她的溫度。
此生此世,定,不負相思意。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