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絲絲恨意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朱顏在淩晨五點多醒來,陸明陽不在身邊。她從衣櫃裏拿出一件睡裙套上,木木地走出卧室。
外面天還沒亮,客廳裏,陸明陽坐在地毯上,手裏拿着的居然是針線。朱顏瞬間就清醒了,他那麽認真,連自己出來了都沒聽見。真是太奇怪了。
輕手輕腳走過去,發現他就着地燈,茶幾上放着的是他的襯衣。他正在他自己的襯衣上繡字,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朱顏紅了臉,繡好的字旁是一小塊暈開的血跡。那大概是屬于她的。
陸明陽放下針線,輕輕舒了口氣。感受到身後的呼吸,猛地轉過頭,對上朱顏迷離的眼。
“我餓了。”
陸明陽笑起來,拿過剪刀将那一塊布料剪下來,舉在眼前看了看,折好放到一個盒子裏。
“乖乖等一會兒。”
朱顏點點頭,陸明陽站起身,茶幾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這個時間,那個號碼,陸明陽皺眉,拿起手機走到落地窗邊。
八個月的時間換來這兩個星期的假,終是不能修滿。天還未亮,陸明陽連行李都來不及收拾便被部隊派來的車帶走。他們只給了他煎一個雞蛋的時間,哄着朱顏吃下,換了衣服,能夠告別的時間只有電梯從八層到一層的那麽多。他只帶走了那個盒子,帶走了他一夜沒睡繡了字的,沾了血色的襯衣布料。
他帶着對她的愧疚和滿心的浮躁離開,臨走前他在她耳邊低低地說:“等我回來,我們結婚。”
不舍是他,深情是他,相思是她。
陸明陽再次回來是在十月末,一路輾轉的風塵仆仆依舊不能掩蓋他身上慢慢凝聚起來的将氣。軍裝上的肩章已經是兩杠三星,他來不及換下,滿臉陰沉地走進首都最高檔的酒店宴會廳。
就在一天前,他的上司,西南軍區的總司令告訴了他一個天大的笑話。朱賀聯姻,總理先生的獨生女兒要嫁給賀家的孫子。這消息一層層瞞下來,到了陸明陽這裏,該知道的卻也都知道了。
朱顏心裏也很忐忑,一周前賀家接到軍總醫院的病危通知單,她陪着賀東在醫院外的花園坐了一夜。第二天,老人的病情穩定下來了,卻陷入了昏迷。
假結婚,能瞞得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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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忡間,敲門聲響起。小孫的聲音再次響起:“顏顏,總理先生已經打來四次電話。”
李慕琳和黃珊相視一眼,後者對朱顏說:“顏顏,結婚是大事,你跟你爸爸好好說說吧。”
朱顏抿了抿嘴,沒有說話。房間裏的三人相對無言,過了大約十分鐘,小孫在門外急急地說:“總理先生已經從T市趕來,大約一個小時就能到。”
“一個小時就到?”朱顏站起身,慌亂地提起裙擺,對屋內的三人說,“我們現在就出去。”
賀爺爺說,顏顏,小時候東子為了你沒少挨打。
他說,顏顏,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縱着賀西那孩子?因為東子把所有的關心愛護都給了你,他們的爸爸媽媽常常不在家,如果我不疼她,她不是太可憐了嗎。
他說,我知道你對東子有感情,可是爺爺等不到你們相愛了。
他說,顏顏,嫁給東子好嗎,賀爺爺沒有多久好活了,沒有多久了。
朱顏提着裙擺,越走越快。終于在宴會廳門口看到迎客的賀東,朱顏抓住他的手說:“我爸爸一個小時後就到,我們趕緊開始吧?”
賀東愣了愣,鄭重地點點頭。如果等總理先生到了,這婚禮就算不是取消,也會被耽擱。賀東拉着朱顏走到宴會廳主座的地方,低聲跟爺爺說了兩句話,老人慢慢點了點頭。
只要在衆人面前完成那個儀式,其他的程序都無所謂了。老人微微眯了眯眼,就算是朱顏,也不能反悔了。天真的孩子,衆目睽睽下說出的誓言,完成的儀式,怎麽能是假的。
今天以後,她便再也不可能嫁給別人了。
主婚人是朱顏的小舅舅,也是看着這一對孩子長大的長輩之一。朱顏不知道他說了什麽,只是呆呆地被賀東帶着走到了人群中間。從小一起長大的人,跟她一起協商假結婚的人,帶着無比虔誠的神情說了誓詞。
輪到她時,她腦子裏一片空白,只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着所有人說:“嫁給你是我的選擇,我相信它是正确的。”
她的話音剛落,人群外圍傳來一個聲音。
“是嗎?”
朱顏巨震,手足無措地看過去。陸明陽一身軍裝從門口走來,面色如寒霜。
賀老皺眉,微微偏頭看了看身側的老部下。對方也是一臉驚訝,只能抱歉地回視老人。計劃是讓他知道的,但不該是這個時間趕來。
見朱顏怯了,老人從主座上站起,往朱顏的方向走了一步,身體一晃,離得最近的朱顏下意識伸手去扶。賀老窩住朱顏扶住他的手,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面帶懇求地看着她,朱顏眼眶立刻紅了。
“顏顏,來,帶着東子見見哥哥。”
老人拉着朱顏的手走到賀東身邊,把兩個人的手握到一起。朱顏垂着眸,低低地叫了一聲:“哥哥。”
陸明陽眯着眼睛走進,沒有理會旁人,只是低頭看着朱顏:“不要做這樣的事。”
賀東握緊朱顏的手,直視陸明陽:“明陽,有什麽事婚禮以後再說。”
“婚禮以後還能說什麽呢?你說是嗎,顏顏?”路明陽伸手摸摸朱顏的臉,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做出這個決定,既然不是逼迫,那麽一定有原因,對不對?”
廳裏的氣氛尴尬起來,陸明陽作為朱家人,看起來竟是不同意這婚禮的。
“明陽,你先回去好不好?”
“我的小傻瓜。你今天在這裏交換了戒指,這一輩子都要被冠上‘賀’這個姓氏。我不可能讓你留在這裏。”
賀東揮開陸明陽放在朱顏臉上的手,低聲說:“陸明陽,你想知道顏顏為什麽同意嫁給我?好,我告訴你。”他轉過身看向爺爺身邊的男人,對方猶豫片刻,轉身離開。不過一會兒,他拿過來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文件袋被交到陸明陽手裏,他撕開封口,兩指擴大開口。信封裏是一些照片和一封檔案,陸明陽只看了一眼就閉上了眼睛。
“好手段。”陸明陽看了賀東一眼,又看向他身後的老人。淡淡一笑,他将視線移到朱顏身上:“顏顏,跟我走好不好?”
朱顏心裏天人交戰,沒有發覺陸明陽語氣中的異樣。她的朱老頭帶着遺憾離開,她真不想讓賀東的爺爺也帶着遺憾離開。
“明陽,我不能跟你走。”
“你也看過了麽?”他還是笑,低頭看着始終不敢看他的她,慢慢轉過身,“不重要了。”他一手拿着那個開了封的文件袋,一手插在褲袋裏,往宴會廳外走去。賀老的手杖在地上面輕輕一擊,身後立刻有個人退出人群,離開了宴會廳。
賀東攬着朱顏轉過身,小舅舅粟意笑着圓了場,正要讓新人交換戒指,卻發現朱顏已經淚流滿面。賀東握着朱顏的手肘,急切地問:“顏顏?”
“他從來沒用那樣的眼神看過我,東子,我好怕,我不能沒有明陽,我不能……”朱顏一只手緊緊壓在胸口上,眼淚大滴大滴落下。
賀東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受到巨大的打擊。正在這時,宴會廳的大門被打開,林麗站在門口,目光找到朱顏,急匆匆走過來。她走到朱顏面前,看她一眼,然後對不遠處的賀老說:“總理先生的車在過來的路上撞到路邊圍欄,現在已經被送進醫院。賀老,我要帶顏顏去醫院。”
老人還沒有開口,朱顏已經提着裙擺跑了出去。賀老的手杖在地上狠狠一擊,他沉着臉,心裏都是惋惜。她這一離開,這個聯姻就算是斷了。
車子以最快的速度到達軍總醫院,下車前,林麗突然抓住了朱顏的手肘:“總理先生在三樓。”
朱顏匆匆趕到三樓,打開最靠近樓梯的病房門。病床上沒有人,朱顏正要離開,發現大開着的窗邊站着一個人。
“爸爸……”她松開裙擺急急地跑過去,急急地撲到男人的懷裏,“爸爸。”
“寶寶,對不起。”他始終不願意理會家族之間的利益争奪,卻讓這的一對兒女被人欺負成這樣。
林麗站在一樓的大廳靜靜等待,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朱顏失魂落魄地從樓上走下來。林麗迎上去,皺着眉說:“我剛剛接到小孫的電話,明陽要去美國。顏顏,我讓司機送你去機場。”
朱顏猛地擡頭看她:“他要去美國?他怎麽可以出國,他不是軍官嗎?”
“陸明陽是軍官,可是Edward Lu不是。陸明陽是朱家給他的身份,他還有另一個身份,美籍商人盧紹明的外甥。”況且事情這麽緊急這麽湊巧,背後恐怕有人推波助瀾。林麗從包裏拿出一個手機遞給朱顏:“你的手機沒帶吧,這個拿去,我已經存了明陽和小孫的電話。顏顏,不要急,明陽通過小孫把這個消息傳過來,就是等你去找他。時間足夠,你馬上出發。”
“我知道了,林阿姨,謝謝你。”
車子在路上疾馳,朱顏捂着嘴看着窗外的夜色。剛剛在病房裏朱爸爸給她看了一份資料,那是賀老的病例本。他沒有病危,甚至沒有癌症史。一叢叢景物在夜色中晃過,朱顏無聲地流着淚,腦子裏劃過自記事起與賀東的一個個瞬間。
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失望,傷心,還有絲絲恨意。終于是走到了盡頭,再也回不去了。
陸明陽站在機場大廳靜靜看着一副廣告海報,他站了很久,久到心都麻木了。他的人生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可笑過,這樣期待着一個不可能發現的事件。從市中心到機場不到一個小時的路程,他等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
堵車?不,這個時間不可能堵車。暫時不能脫身?不會,總理先生已經過去了。那麽只剩下一個原因,她不想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