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仍舊不快活
南方災情嚴重,去南方的火車減了一些,火車上的人也不多。朱顏坐在卧鋪的床頭,看着窗外的山石野地,被鴨舌帽遮住一半的臉上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早上六點多的火車,開到九點多已經快到M市。對面鋪位的一對夫妻正剝着雞蛋,剝完了包在袋子裏遞給朱顏:“姑娘,吃一點,火車上吃的貴。”朱顏搖搖頭,把雞蛋推了回去。兩夫妻對視一眼,也沒有勉強,收回了手。
火車在M市火車站停下,車廂裏大部分人都去了站臺溜達,朱顏從随身的包裏拿出一份報紙翻看。南方告急,附近的軍區已經派出很多部隊援救,總理先生冒着生命危險在一線與軍民共進退。
朱顏把報紙放回包裏,擡手把鴨舌帽壓低了一些。這個時間陸明陽應該已經看到她的留書了,他會生氣她的不告而別嗎?淩晨的時候她去了一趟墓園,跟爺爺告了別,然後就來到火車站。囑咐過家裏的司機不要告訴別人她的行蹤,不過大概瞞不住陸明陽,所以她沒有告訴司機自己的目的地。
火車鳴了笛,乘客們都上了車,離開這一站,不多久就要出省了。朱顏趴在被子上,正要休息一下,火車剛動便停下來了。車廂裏人不多,卻也喧鬧起來,所有人都探頭往窗外看去,火車還在車站,一個幾十人的武警隊伍整齊小跑到站臺上列隊站好。
列車廣播響起列車長的聲音,由于某些原因,在這一站停靠的時間被延長了。車廂裏人不多,卻也喧鬧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車站廣播響起一聲刺耳的音鳴,讓整個車站都安靜了下來。車廂上有人把車窗打開,車站廣播裏一陣細微的雜音後,傳出了朱顏熟悉的聲音。
事實上所有早上六點以後開出的列車此刻都臨時停車了,各車站廣播,未靠站的便是列車廣播,此刻傳出了同一個聲音。
“不管你在哪列車上,十分鐘之內,立刻下車。”
喧鬧聲又響起來了,這應該是建國以來最嚣張的尋人啓事。未指名未道姓,字字是威脅,語氣卻異常溫柔。
朱顏的手顫了顫,她明白,十分鐘之內沒有下車,站臺上的武警大概就會上車,到時便是人對人臉對臉地尋。她心裏有些惱又有些委屈,陸明陽怎麽可以這樣逼她。
首都火車站的人将廣播關掉,陸明陽依舊站在揚聲器前面,閉着雙眼,兩手撐在桌面上,眉心微微蹙着。他的身後是鐵道部的兩位高官和火車站的幾位領導,這已經是這個部門最大限度的徇私了,只因為提出要求的是朱家的長孫,被尋的那人是朱家的掌珠。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鐵道部的兩位長官面色都不太好,如果真要在各列車上進行地毯式的搜索,那樣會造成非常不好的影響。大約過了十一二分鐘,陸明陽睜開了眼,面上看不出情緒。他抿着嘴,似乎正在做決定,這時,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他拿起手機看了看,慢慢按下了通話鍵。
陸明陽沒有說話,電話那端也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屋裏的幾個人只聽到他微微嘆了口氣,對着手機輕輕說了句:“寶寶,我叫人接你回來好不好?”
電話裏傳來一聲抽泣聲,陸明陽的心也跟着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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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站在公共電話前,電話線在食指上繞了一圈,咬着唇,臉上都是眼淚。她把手指從電話線裏抽出來,在臉上抹了抹,啞着聲說:“明陽,那時你刀傷住院時,我去過你的房間。我看到了你在美國大學的學生卡,如果那時沒有回國,你現在也該大學畢業了。不要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回美國吧,繼續你的學業,過你的生活。”
陸明陽閉上雙眼,深吸口氣後又睜開:“朱顏,爺爺不會願意看到你做傻事。”
“陸明陽,你走吧,我沒有辦法再跟你一起生活。不管我們有沒有血緣關系,你在瞞着我的同時,就沒有想過後果嗎?”
陸明陽臉上血色盡失。
朱顏拿開話筒,突然覺得全身發冷,她另一只手按住握着話筒那手的手腕,強迫自己把話筒扣回去,挂了那通電話。
陸明陽垂下手,以堅固着稱的品牌手機握在手裏,所以人都仿佛聽到了手機材質的斷裂聲。小孫從外面進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匆匆走到陸明陽身後,沉聲說:“顏顏去南方了,是列車乘務員提供的消息,已經确認過。”
身後一位高官随即說:“既然知道是哪一列火車就好辦了,讓警方的人馬上出面護送小姐回來,現在南方很不安全。”
陸明陽沒有動,房間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點尴尬。兩位鐵道部的高官和火車站的領導既在高位上,又是長輩,偏偏有種在等待那少年人發號施令的感覺,當下幾個人都沉了臉。
“陸少,”領導再次發話,“你知道火車滞留在站會造成什麽後果麽?”
相比于之前一直親切地直呼“明陽”,這一聲“陸少”聽起來就有些刺耳了。小孫皺了皺眉,偏頭看了眼那位出聲的領導。小孫的官銜不高,但是跟在朱主席身邊多年,什麽樣的高官沒見過,還真沒見過有人給朱家人臉色看。如果換做是朱顏在這裏,只怕是翻了天,那些領導也只有無可奈何的份。
而朱老爺子過世,總理在外,朱顏崩潰了,這些日子以來對內陸明明一個人撐着,對外陸明陽一個人應付。朱家的光耀他沒沾着多少,責任卻背了許多。
陸明陽動了動,他轉過身,對小孫說:“孫哥,訂機票去D市,然後安排一輛越野車在D市機場。”
“D市?火車就在M市,為什麽不去M市接顏顏回來?”
“她不會回來。我們去D市正好能趕上火車前面,然後開車沿着火車的路線跟着火車往南方走。”陸明陽頓了頓,轉頭對幾位領導說,“謝謝幾位叔伯,火車就照常行進吧。今天的事情是明陽的責任,等到了南方見到叔父,我會告錯。”
他口中的叔父指的自然是總理先生,幾位領導神色各異地點頭,陸明陽微微一低頭,便快步走出房間。小孫才知道,原來朱顏這是去找爸爸了。
回到朱家拿了證件,随意收拾了些行李,小孫便和陸明陽一起坐車去了機場。小孫很是自責,他未見到主席最後一面,未能夠阻止悲劇的發生,甚至沒有照顧好主席最愛的小孫女。
與小孫的擔憂不同,陸明陽腦子裏全部都是朱顏給她的那封信,他不敢想象朱顏去祭拜了爺爺,又去南方見過了爸爸,下一步會做出什麽事情來。除了她的朱爸爸,她已經沒有牽挂了。想到這,陸明陽甚至有點恨她。
離開前夜,她勾起了他心裏所有的溫情,一覺醒來,卻發現一切只不過是鏡花水月。沒有什麽比這更讓人難受的了。
陸明陽有種很強烈的窒息感。他想起老爺子過世後的某些夜晚,朱顏在夢裏邊哭邊無意識地喊痛,當時他在一邊看着亦是心如刀絞。一直以為那便是天下酷刑,可是現在突然覺得,那痛及不上現在的痛之萬一。
她不懂他,不能接受他,也不相信他,在經歷了那麽多事情以後。兜兜轉轉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剛被接到朱家時,明明離她那麽近了,可還未來得及欣喜,她也好,爺爺也好,輕易地舍棄了他。
朱顏挂了電話,擦幹眼淚定了定神,匆匆走回車廂裏。沒過多久,火車就慢慢開了起來,乘客們埋怨了會兒,也就不把注意力放到這上面了。一路上她都靜靜地坐在車窗邊,眼睛看着外面,卻也好像什麽都沒看在眼裏。
夜幕降臨的時候,車廂裏的乘客陸陸續續開始吃晚飯。上鋪的女孩想坐在朱顏的床上吃飯,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拿出一包鹵雞翅,問朱顏要不要嘗嘗。朱顏轉過頭看她,淡淡地說了一句“不用”,女孩卻驚呼起來:“呀,你怎麽哭了?”
朱顏也是一驚,伸手摸了摸臉,果然濕了。于是一發不可收拾,眼淚越抹越多,疼痛如排山倒海一般湧上心頭。如果陸明陽看到這一幕的話應該會好受一些,他的寶寶不是不難過的,相反地,她是那樣痛苦那樣愧疚。也許她自己也沒想到,為了解除痛苦而決定放開他,仍舊不快活成這樣。
飛機在地面上開始滑行,漸漸加速。陸明陽淡淡開口:“不該是這樣的……”
他的聲音被飛機起飛的轟鳴聲蓋過,孫哥轉過頭看他:“你剛剛說了什麽?”
陸明陽搖搖頭,他其實很想問問看着朱顏長大的小孫,若是換了賀東在,朱顏還會不會這樣毫無留戀地做着自己的決定,然後不告而別。他只是不甘心,明明已經感受到朱顏內心的松動,明明她就要接受他了。到底是輸給了時間麽。
飛機上升到一定高度,開始平穩飛行。孫哥看着陸明陽一臉倦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明陽,主席如果還在,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的,你做的很好。”
驕傲麽。老爺子離開前不止一次叫陸明陽跟朱顏說出實情,陸明陽一再情怯,不僅在朱顏心裏布下陰影,也間接害死了老人。
“孫哥,我總以為我已經看透她,卻原來爺爺才是最了解她的那個人。我以為她會喜歡那個樣子的我,卻讓我們兩個人越走越遠。如果這一次的坎能過去,我不會再……”
他嘴唇動了動,沒有把最後的話說出來。小孫看着他的側臉,微微一嘆。當年老爺子找他時,小孫也參與這個孩子的背景調查,他知道這孩子與朱家真正的牽系。後來老爺子送他去美國,在美國的六年裏,他所做的,所經歷的每一件事情小孫也是知情的。再後來他回到朱家,仿佛一夜之間轉了性,小孫再也無法将美國那邊傳來的資料與這個少年對上號。
十四歲被南美最大的毒枭組織綁架,在那樣的吃人地方待了整整兩個月。兩個人被抓,盧先生花了近乎全部財産卻只贖回了一個他。在那之後陸明陽一度單槍匹馬血洗了一整條黑街,兩年時間就為曾經富甲一方的盧先生賺回了半數身家,十七歲回國前做得最後一件事便是秘密協助警方瓦解了南美那個惡魔組織。
陸明陽不知道的是,老爺子在得知他喜歡朱顏的時候,雖然表面上一副“臭小子我要你好看”的樣子,心裏不知道有多高興。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支撐起朱顏所有的任性與随性,才能最大限度地縱容她。朱顏如果跟了賀東,妥協這兩個字便會跟着她一輩子,但是陸明陽不同,他是水深火熱裏歷練出來的小狼,夠狠,夠聰明,假以時日也會足夠強大。
小孫想到這裏,身邊始終看着窗外的陸明陽突然咳嗽起來。他連忙叫來空姐,不一會兒一杯溫水就被送過來。陸明陽喝了水,緩了緩,臉色有些蒼白地說:“果然是連想想都不可以,我這樣迷戀顏顏,可千萬不能叫舅舅知道了……”
終有一天,那孩子會以自身的能力為朱顏撐起一片天地,而朱顏的一生都不會受家族姓氏的束縛,也不會再向任何人任何事低頭,包括命運。
終有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