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自然的怒氣
朱顏在終點站下了火車,她要坐大巴車去鄰近的縣級市H市,然後在想辦法去抗洪前線。她心裏隐約知道越靠近危險的地方,交通越不便,她沒有帶很多錢出來,去H市的方法是在火車上問來的。
大巴車,朱顏長這麽大從來沒坐過那玩意兒。在火車站附近的汽車站問到大巴的班次,迷迷糊糊上了車,車上的景象讓朱顏震驚了。首先大巴車已經很舊,沒有行李架,車前車後的空處全部擺滿了乘客的行李,過道上也坐滿了人。朱顏拿着票,對了下座位號,發現自己的座位已經坐了人,而她在掃視一圈後發現有座位的人都在虎視眈眈地看着她,生怕她過去要回座位。
朱顏四處看了看,發現車門邊有點空地,就是地上有點污水,所以沒人座。她從包裏拿出一件衣服墊在那裏,然後坐了下去,取下的包靠在背後當靠墊。
在車上等了一個多小時司機才上了車,車子發動了數次才慢慢離開車站。行在路上,朱顏靠在車壁上,總覺得這輛車随時都會散架。她的身邊放着一個很大的編織袋,車子開了不久後,編織袋裏傳出一聲雞叫,朱顏吓得跳了起來。
車上的人漠然地看過來,又漠然地移開視線。朱顏又四處看了看,确實找不到其他空地,只要把背包擋在編織袋與身體之間,小心翼翼坐回去。她心裏升起一股委屈感,想起同陸明陽一起去西安那次,兩個人都是站票,陸明陽自始至終都沒讓她感受到一點委屈。
她知道現在的狀況對太多人來說甚至連遭遇都算不上,僅僅是一種正常的生活狀态。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如果陸明陽在,就是車上的情況再惡劣十倍,他也會把她護得好好的。
這是她出走以後,第一次感到後悔。
問的時候說是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可是卻開了四個多小時。在後半段的時候朱顏實在困了,就靠在車壁上睡了過去。她沒有獨自乘坐過公共交通工具,從小到大出門也從來沒有保管好自己的財物的意識,從她懂事起出門吃飯也好,逛街也好,就沒自己付過錢。火車上的一帆風順讓她失了戒心,會倒黴幾乎是必然的。
醒來的時候包還在身邊,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正在下雨,乘客一個一個往車外走,朱顏把包随意放在最近的空座位上,自己一邊穿外套一邊等別人下車。等到別人下得差不多了,她也準備下車時,卻發現自己的包不在空座位上了。不過不到十分鐘的時間,朱顏連忙問身邊排隊下車的乘客,所有人都告訴她沒看到。她顧不上外面在下大雨,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從停車場跟着人流跑到售票廳,又跑到出口,一無所獲。朱顏這次離開首都就沒打算回去,她只是想過來見一見爸爸,然後自生自滅。可是就連這一點點心願都沒有辦法實現嗎?
包裏沒有多少錢,朱顏只帶了路費和住宿費,然後就是陸明陽送給她的那塊表,還有幾張她跟爺爺的合照。朱顏靜靜站在已經停車場的空地上,任憑雨水澆在自己身上,過了很久才慢慢往出口走去。
而在售票大廳簡陋的男士衛生間裏,兩兄弟正在分從車上順來的不義之財。包裏的一千多塊錢對朱顏來說并不多,但是對普通人來說卻是不小的一筆錢。其中一人取出包裏的水喝了幾口扔掉,然後拿出裏面的照片看了看,瞬間怔住。那時候的國民,就算是街上的乞丐或者深山裏的山民,都不會不認識照片上的老人。如果僅僅是老人的照片他們不會放在心上,老人是幾代人心中的神抵,留着他的照片真不出奇,而照片上的另一個人,可不就是剛剛車上那個小姑娘麽。
照片的背後還寫着“朱老頭與朱寶寶,于一九九七年春”。順手牽羊的事不是第一次幹,一開始不是沒愧疚過,後來就漸漸麻木了。誰又能想到那樣身份的人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呢,兩兄弟震驚之餘,心底都是深深的後悔。不是後悔做了這事,而是後悔動了不該動的人。不是害怕朱家,而是愧對老人,朱老爺子為祖國奉獻了一生啊。思及此,兩個人都是驚懼不已。
就在這時,衛生間的門被重重踹開,一個少年出現在門外。兩兄弟中一個人拿着一塊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女式手表,而另一個人手裏拿着幾張照片,兩人臉上俱是慌亂。
陸明陽跟小孫一路上都跟着朱顏乘坐的那輛大巴,車子到站後朱顏奔下車,追着已經下車的乘客問有沒有看到自己的包。讓朱顏獨自上了那輛大巴已經是陸明陽的極限,見朱顏那樣狼狽地下了車他又痛又怒,讓小孫想辦法照看朱顏,他自己便過來售票大廳。
外面下着大雨,沿街的商鋪都關了,很多人都選擇在售票大廳避雨,只有少數人離開。而大廳裏太顯眼,男士衛生間又那麽巧被人從裏面反鎖。他踢開衛生間的門,果然看到朱顏的丢失的財物。如果小偷再沉得住氣一些,就該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暴露贓物,大概是朱顏看起來太不具威脅,加上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讓他們放心地就地查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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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陽看起來雖然年輕,但是一身的陽剛氣加上高大的身材,看起來并不是好惹的人。他帶着些厭惡的情緒看了兩兄弟一眼,便徑直走過去拿過放在編織袋上朱顏的包,又從兩個人手中拿過手表盒和照片塞進包裏,什麽也沒說便急急走了出去。門口圍了很多人,見到這一幕多多少少猜到一些發生了什麽,當下投過去的眼神多多少少帶了些鄙夷。
朱顏茫然地在路上走着,突然一輛軍車在她身邊急急停了車,一個年輕的小兵從駕駛座上下來,撐着傘小跑到她身邊。
“小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要去哪裏我送你一程吧?”他把傘撐到朱顏頭頂,怕她不相信,還報出了自己所屬的部隊以及長官名字。
朱顏伸手摸了摸臉,小心翼翼地問:“我要去N鎮,我也不知道那裏有多遠,可以嗎?”
小兵笑了笑:“上車吧。”
朱顏心裏感激不已,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水,可憐兮兮地看着為她打開車門的小兵。對方又是一笑,從車後拿出兩條毛巾,一條墊在座位上,一條遞給她:“好了,上車吧。”
小心翼翼坐到後座上,關上門的那一剎,朱顏好像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奶味。她搖搖頭,用幹毛巾開始擦頭發。前面的小兵一邊開車,一邊說:“到N鎮還要将近兩個小時,那邊正遇災,全是大水,除了物資運車,已經沒有車過去了。”他說完,把副駕上的一件軍服遞給朱顏,“小姐先把衣服穿上,這邊冷,濕衣服容易感冒。”
朱顏眼眶頓時濕了:“謝謝你,要不是遇到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小兵笑笑:“我姓吳,小姐叫我小吳就好。”
朱顏點點頭,用毛巾盡量把衣服褲子上的水吸幹,才披上那件軍服,覺得溫暖很多。
陸明陽和小孫站在街角,目送軍車離開。小孫撐着傘站在後面,等到再也看不見那輛車,他對前面的陸明陽說:“前面的鎮已經準備好物資,到了哪裏顏顏就可以換身衣服了。”
“嗯。”陸明陽點點頭,“等市政的車過來,我們就追上去。”
朱顏出門真是什麽自己的東西都沒帶,唯獨帶了陸明陽的手表和幾張老人的照片,陸明陽心裏的郁氣稍稍平複了些。小孫搖搖頭,過了一會兒又問:“顏顏已經沒有選擇,這時我們出現,只會是雪中送炭,為什麽還要瞞着?”
陸明陽搖搖頭,沒有說話。朱顏現在無措,如果見到熟悉的人,一時是會激動不已,等平複了,就會覺得原來自己小心出走,卻不過是一場游戲。朱顏這個人,很多事發生了以後她不會說也不會問,更不會求證,只會在自己心裏想出一個自己能接受的原因,并且再也不理別的解釋。小孫沒有再問,他看着朱顏長大,這其中的原因稍作想象,便能夠理解。
車子開了十多分鐘,在臨鎮停下,一些救生物資被搬上車。小吳問置辦物資的人要了一身衣服,然後把車開到最近的招待所,讓朱顏把一身濕衣服換了下來,才繼續向N鎮開去。
等到了N鎮,小吳把車子直接開到了物資交接的地方。那片臨時房是救援隊休息的地方,也住了一些當地受水災影響無家可歸的平民,總理也在那個地方。這一系列巧合自然是一開始就設計好的,而朱顏一心都在馬上要見到的朱爸爸身上,只以為自己遇到好人。
一下車,她便跑到救援部隊的休息地,随便找了一個士兵說出了自己的身份。之前她要隐瞞,是怕被送回去,現在她人都到了,就算爸爸知道了,也不能一面不見就送她走。
沒有花費多少時間,朱顏就被帶到了林麗面前。林麗穿着迷彩短袖,完全沒有平日裏嚴謹沉着的樣子,她看到朱顏,臉上有着責備,卻是輕輕被她擁進懷裏:“丫頭,你受苦了。”
最愛的爺爺去世了,爸爸卻不在身邊,正因為林麗了解朱顏,才明白她心裏該是怎樣的難過。
沒有多少難過的時間,林麗整理了情緒,有些嚴肅地說:“這邊的水勢已經控制下來,你爸爸一個小時前已經去了上游的G市,我也正準備趕過去。”她想了想,不确定地說,“我該馬上送你回去,但是見你一面,于你于他都是好的。顏顏,總理先生很難過,我讓你留下,你可以乖乖等在這裏嗎?”
朱顏有些失望,卻還是點了點頭。林麗摸摸她的臉,柔聲說:“這邊條件不太好,我叫人送你去H市。”
“我想留在這裏,離爸爸近一點。”
林麗想了想,點點頭,交代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她走了以後,便有人過來帶她去休息,卻正是小吳。小吳帶她東拐西拐,走到一處簡陋的平房,等進了屋,神秘兮兮地說:“總理先生在這裏時,就是住在這裏。”朱顏瞬間紅了眼。
小吳離開前,小心翼翼從背包裏拿出兩瓶礦泉水給她:“這裏的水小姐估計喝不慣,這兩瓶水放在這,過兩天我再拿兩瓶過來。”
朱顏沒有放在心上,她确實渴了,随手拿起一瓶水打開,咕咚咕咚喝下半瓶。小吳瞪大了眼睛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什麽都沒說就走了。
雨一直沒有停,卻是小了很多。朱顏住的地方一整夜都很吵,她沒有睡意,一整晚都躺在床上發呆。第二天早上五點多,小吳突然在外面敲門:“小姐小姐!快起來!”
朱顏急急忙忙跑下床去開門,小吳站在門外,開門的那一剎那,外面突然一道驚雷,吓得朱顏面色慘白。這才發現,雨勢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大了,屋裏屋外都有了積水。
“小姐,早上雨勢變大,上游的堤壩毀了,我們這邊地勢高,現在也已經淹水了。”
小吳急急走進屋,拿起昨天帶來給朱顏的兩瓶水裝進包裏,抓起朱顏的手就往外走。朱顏随他走出去,才發現外面已然是一片慌亂。有士兵匆匆忙忙跑過來,見朱顏出來了,急聲說:“小姐,請馬上跟我離開。”
朱顏茫然地看着來人,小吳把自己的背包背在朱顏身上,大聲說:“張強,務必平安送小姐到H市。”
叫做張強的士兵點點頭,把自己的救生衣脫下來穿在朱顏身上,抓過朱顏的手腕就走:“這邊水太深,不能開車,我們坐救生船離開,到另一個鎮坐車去H市。”
跟着張強走出休息區,朱顏被眼前的水勢驚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放眼望去,目之所及處都被水淹了,只能看到一些樹頂和高層建築的屋頂,短短幾分鐘,朱顏腳下的水也從腳踝沒到了膝蓋。
“不行,水勢太急了,不能坐船走。”他話音剛落,一陣響動從身後傳來,兩個人向後看去,身後臨時搭建的簡易房全部倒了。
張強急忙趕過去,果然接到了原地等待救援的指令。原以為水勢控制住了,所有的士兵幾乎都被派去上游了,這邊只留了幾個人負責搜救和轉移災民。朱顏愣愣地看着瞬息萬變的水勢,心想着這段時間朱爸爸一直處在這樣水深火熱的局面中麽……
小吳站在離朱顏十幾米的地方大喊着:“小姐,到這邊來!”朱顏應了一聲,小心翼翼順水走了過去。
最後的救生船,原本張強就打算帶朱顏坐那船離開。此時兩個士兵正負責把最後的幾個災民送上船,小吳抓着朱顏的手腕把她往船上推:“從這邊下去障礙物少,順着水流走一段,到那邊就好了。”朱顏坐上船,看向小吳指着的地方,那是一片汪洋,看上去水流很慢。
船上最多坐七個人,前後兩個士兵,五個災民。而經過一夜轉移了兩車人,剛剛又送走兩船,現在屬于民衆的那一撥,加上朱顏偏偏還剩六個人。小吳很強硬地把朱顏推上船,最後剩下的那個少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朱顏弄明白現狀後,官二代的熱血一湧,動作麻利地跳下船。
“讓他上船。”
“小姐!”
“我是總理的女兒,我要保護他心心念念的人民。”她推了推那少年,“趕緊走吧,別耽誤時間。”
少年迅速上了船,船頭船尾兩個士兵對視一眼,另外兩個士兵把船推了出去。這一邊的坡短,船在一個急速下去以後進入了平緩的水域。
最後一艘船走了,小吳有點急。從上游水壩毀了,水流沖下來到現在,僅僅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裏,他們立足的地方現在只剩下昨晚朱顏住的那一間平房沒倒,其餘的全倒了。萬一再來一波水勢,他們就危險了。
剩下的四個士兵都看向朱顏,朱顏也有點後怕。一個看起來像是指揮官的人說:“救援船應該很快就會過來,我和張強游到那邊去看看還有沒有人被困。”他說完,看向小吳和另外一個士兵:“你們帶小姐上屋頂等着。”
小吳點點頭,拉着朱顏往平房那邊走。兩個人一上一下接應,三兩下就把朱顏拽上屋頂。雖然還在下着暴雨,但腳踩在地上總歸踏實點。
朱顏心想,還好爸爸昨天就離開了,轉念又想,抗災工作開展那麽久,爸爸又遇到過多少次這種局面。她轉過頭,看到小吳憂心忡忡的臉,心虛地說:“我覺得比起讓剛剛那個孩子留下來,我心智更成熟些,體力應該也更好些。”
小吳有些生氣,偏過頭不理他。朱顏覺得尴尬,也不再說話。四周都是雨聲,入目都是水,朱顏的心卻是靜了下來。
自爺爺離開後,她第一次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佛說不了解生命的人,生命對他來說,是一種懲罰。看來她确實不了解生命,乃至于經不起一點挫折。
原來人的一切念想,在大自然的怒氣前,都是那麽的不值一提。
作者有話要說: 水災情況純屬虛構,人名地名各種虛構